而朱见深则带着几分期许,快步往乾清宫正殿而去。
当他来到正殿御案前坐下,略微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把太子传召进来。”
“是。”
覃昌懂得察言观色。
皇帝知道太子前来进献望远镜和香皂,连共享天伦之事都先放下,说明皇帝心目中,还是贡品更加重要。
等他亲自出去把朱祐樘主仆三人传进来后,覃昌又赶紧通禀:“陛下,太子来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朱祐樘直接跪下来磕头。
朱见深一抬手:“平身叙话吧。”
朱祐樘这才站起来。
“听说你是来向朕呈送物件儿的,究竟怎生回事?”
朱见深忍不住问道。
对皇帝来说,这件事也透着稀奇古怪,百思不得其解。
朱祐樘道:“儿臣那日听父皇提及望远镜在战场上的妙用,或能助我大明天军克敌制胜,扬威域外,心中便一直挂牵此事,很想帮父皇分忧,回去后便吩咐覃老伴,让他想办法搜集此物,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归还是让他找到了,今日老伴将东西带到东宫,儿臣便迫不及待呈给父皇。”
“拿来。”
朱见深一挥手。
覃昌过去接过覃吉手上的东西,随后蒋琮又捧着装香皂的木匣,二人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朱见深面前。
覃昌将匣子打开,并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果真是啊……”
朱见深可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亲自拿起望远镜挨个验证。
等他连续检查五六个后,才不再继续往下验证。
朱见深抬头看着下面弯腰静候的儿子和覃吉,问道:“东西自何处而来?覃吉,太子说是你寻来的……务必如实回答。”
“是,陛下。”
覃吉毕恭毕敬道,“奴婢乃是自徽州商贾手中所得。”
“哦?”
朱见深皱眉。
覃吉将早就跟张延龄商议好的说辞,一并倒了出来:“此望远镜所用的琉璃,乃黄山云母所制,浑然天成,晶莹透亮,实乃世间罕有之奇珍,以此造望远镜,方有眼前呈现远景之功……或是受仙人指引方得此奇物。”
朱见深拿起一个,仔细看过后,颔首道:“说这是鬼斧神工也丝毫不为过,难道真的是仙家奇宝?”
覃昌赶忙恭维:“陛下,此乃祥瑞啊!既然连仙家都襄助我大明,西北将士有此神物加持,简直是如虎添翼,或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真是可喜可贺。”
朱见深忍不住追问:“那此物还有吗?”
覃吉道:“回陛下,此物因是用黄山云母制成,其开采难度极大,先前也只是发现了一块奇石,方才打磨出此等鬼斧神工之瑰宝。除了已制造出的这一批外,外间只剩下一个成色不太好的……若强行拼凑的话,或还能再造几个出来……”
朱见深皱眉,显然他对这回答不太满意。
覃昌赶紧道:“陛下,此等上天赐予的仙家宝物,造完这一批便不可再得,他人想模仿都不行……如此一来,贼寇怎么都学不去。”
“哦?”
朱见深从覃昌的提示中领悟到了什么。
这是在提醒,梁芳之前不过是夸夸其谈,说这东西是他弄来的,但其实这东西能造出来的成品基本都在眼前了。
覃昌又道:“那……陛下您看,这些东西几时送到西北军中?”
“先不忙。”
朱见深脸色转而变得冷峻,喝道,“去,把梁芳给朕叫来。”
“陛下……”
覃昌一脸为难。
其实他就是惺惺作态,好似对皇帝说,陛下您岂能这么不给人颜面?咱知道梁芳是在吹牛逼就行了,姑且饶过他吧。
朱见深脸上带着愠怒:“朕不想被人蒙在鼓里……难道有人想把朕当猴耍吗?简直岂有此理!快去叫人!”
覃昌见此情形,大概知道自己的阴谋得逞了。
你梁芳不是目中无人吗?
这次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
……
覃昌出了殿门,即刻招手,把正好前来送奏疏的司礼监读书房太监戴义叫到近前。
戴义年岁跟覃昌相当,都是宫里的老资历,不过戴义在读书房内并不得志,到如今也没升秉笔太监,但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算是司礼监内多才多艺的代表。
“去,把梁芳传召入宫,陛下要见他。”
覃昌对戴义道。
戴义赶忙询问:“有何要紧事吗?”
覃昌冷笑一下,道:“让你去你就去,这是陛下的吩咐,莫非你还有何意见不成?”
显然这时候,覃昌不会亲自前去传旨。
见到梁芳,肯定会被对方问东问西,到时就不得不告诉那家伙具体发生了什么,一旦梁芳有了思想准备,应对皇帝的诘难就从容多了。
他才不想给梁芳这个机会呢。
他是要用合理的手段,让梁芳仓促面对皇帝的怒火,进而露出马脚,最好能失去皇帝的宠信。
……
……
戴义急忙去通传梁芳。
但像梁芳这样有权有势的大太监,此时压根儿就不在宫里,而是住在宫外的私宅中。
当梁芳得知皇帝突然要召见自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迅即便把戴义请到自己跟前。
“陛下突然传召,所为何事啊?”
梁芳脸色阴冷。
“不知!”
戴义摇头道:“乃覃昌覃公公让在下前来传话,并未交待清楚。”
梁芳皱眉不已,继续问道:“他为何不亲自前来?只让你来?”
“这……”
戴义无法回答,讷讷以对。
乾清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压根儿就不清楚,只能用沉默面对梁芳。
见一问三不知,梁芳有些无奈,稍作整理,心中突然灵光一闪,赶忙又问道:“陛下那边有何事,你清楚吗?”
这个戴义倒是知道,回答:“乃太子带着东宫长随,前去乾清宫拜见陛下,好像呈上了一些东西。”
“什么?”
梁芳脸色立变,“呈上去何物?”
“不知。”
戴义再次摇头。
梁芳手上穿衣的动作都停了,黑着脸道:“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来人,去把韦兴叫到宫门口,咱家入宫时一定要见到他。”
“是。”
外面传来应答声。
……
……
东华门前,梁芳的马车停了下来。
而此时韦兴的车驾刚进东安门,一路疾驰往东华门而来。
“梁公公,有何大事吗?”
韦兴从马车上跳下来,满头大汗,气息粗重,足见其赶得有多急。
梁芳道:“置办望远镜和香皂之事,可有着落?”
“并无……有什么不对吗?”
韦兴有些莫名其妙。
是你梁芳说的,消息传到南京或是广州市舶司,需要时日,要给属下充分收集整理的时间,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个月以上。
怎么现在你比我还着急呢?
梁芳沉着脸道:“太子先前去乾清宫,向陛下呈送了一些物件儿,我怕会与此事有关。”
“不可能吧?”
韦兴诧异地道,“这几天,咱家特地派人去京师周遭问过一些行家里手,甚至很多世代从事工匠的老行尊,跟他们谈及那东西的构造,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太子怎么可能会拿到……”
“唉!”
梁芳摇头叹息,无奈道:“咱家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又心神不宁,仿佛有大祸临头。你去查查蒋琮,看看他最近跟什么人接触过……现在就去。”
“现在?”
韦兴瞠目结舌。
你梁芳是不是神经太过敏感了?
不就是被皇帝传召吗?
不就是太子又向皇帝呈献了什么东西吗?
你怎就觉得会跟望远镜和香皂有关呢?
戴义在旁无意中提了一嘴,“要是真的呢?”
梁芳和韦兴都用厉目盯向戴义。
戴义赶紧把头低下,死死地闭上嘴,就好像自己从来没说过话一般。
韦兴道:“梁公公,若望远镜和香皂真是太子所献的话,想来这东西极易得到,只要派人四处查探,定能在京师周边有所发现。您大可推说是被太子抢占了先机……”
梁芳怒道:“要真这么提,回头找不到,岂不犯下欺君之罪?”
“若真找不到的话……太子也不可能找到,梁公公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韦兴倒是挺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