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151节

  朱祐樘的声音传来。

  覃吉这才放慢步子上前,轻声道:“殿下,定是有人去见过陛下,在陛下面前挑唆了什么事。”

  “嗯。”

  朱祐樘站起身,转过来望向覃吉。

  覃吉随即便发现,太子虽然如今眼睛里并没有噙满泪水,却双目通红,如蒋琮所言应该是刚哭过。

  想到太子所受委屈,覃吉心中一阵难受。

  朱祐樘道:“覃大伴已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说过了。他提及,乃御马监太监梁芳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说是我盗了他上贡的贡品,并以此为自己邀功。父皇认为我不诚实,所以便让覃大伴代他来教育我。”

  覃吉心中暗叹不已。

  什么教育,皇帝根本就是专门找个人来伤儿子的心。

  但料想覃昌作为司礼监掌印,跟太子又没什么过节,至少不会给太子甩脸色看吧?

  “老伴,我……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朱祐樘不知不觉又带上了哭腔。

  覃吉连忙走过去拍了拍朱佑樘的肩膀,安慰道:“太子殿下,整件事干系重大,就这般结果其实咱已算占了天大的便宜……对此我还能说点儿什么呢?”

  “嗯。”

  朱祐樘点头道,“幸好老伴发现及时,提前让东宫那些先生把东西都交给我,让我呈给陛下,若是被人占得先机,有些事就解释不清了。老伴,多得有你,帮了东宫那些先生,也帮了我。”

  覃吉赶紧道:“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并不完全是我的功劳,乃……有人暗中帮助太子。

  “不过好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太子勿要再难过。”

  朱祐樘又摇了摇头。

  覃吉有些紧张和惊惧:“事情还没完吗?”

  “嗯。”

  朱祐樘道,“听说父皇对望远镜和香皂很喜欢……覃大伴告诉我,望远镜要送去军前,用以边疆正在进行的战事;香皂则要送给皇祖母和母妃她们……

  “覃大伴还说,想要在此事上扳回一城,只有比梁芳先找到制作这两样东西的人。他还说会给我提供线索。”

  “这……”

  覃吉愣住了。

  覃昌这番话算几个意思?

  代表皇帝来东宫训斥太子也就算了,竟还出手相帮?

  关键是,若真是梁芳的人进献的,东宫这边怎可能比梁芳更早找到制造这两样东西的人,并将成品提前一步送进宫里去呢?

  难道说,覃昌有什么发现不成?

  朱祐樘又低下头:“我跟覃大伴说,那两件东西本来也不是我得来的,我不想去争。”

  “太子,其实覃公公说的没错。”

  覃吉劝解,“他这是在帮你……他让我们提前找到东西进献给陛下,如此一来梁芳的阴谋就算是破产了。”

  朱祐樘一双纯真的眼睛里满是迷惘:“真有这么重要吗?”

  覃吉叹道:“事到如今,我也明说了吧。梁芳就是故意把贡品运到京城并悄悄送人,以此来诬陷帮您的那些大臣,若被其攀咬上,事情根本就无法解释清楚,与你相关的人就算不被下诏狱,也会受牵累而暂时免官,若您去面圣帮他们求情,陛下就会说您不孝,父子关系也会因此急速恶化。”

  “嗯。”

  朱祐樘点头。

  他人是善良了些,但头脑并不笨,至少道理是能辨分明的。

  覃吉道:“如今想要让陛下知晓,这一切都出自梁芳的阴谋,唯有让陛下充分认可您的能力。

  “旁的贡品都不算什么,唯独望远镜和香皂这两样,乃陛下非常看重的存在,若其都是太子您进献,足以表现出您的诚意和孝心。

  “到时您即便不予申辩,陛下也会明白其实一切都是梁芳在背后搞鬼,您一点过错都没有,反而一心为陛下为朝廷着想,善莫大焉。”

  “可是……”

  朱祐樘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委屈道,“那些东西,老伴你也说过了,都是梁芳得来的贡品,我可没办法比他先得到。”

  覃吉笑着摇头:“事情真相可未必如此哦!”

  朱祐樘眼神中重新闪烁光芒,满脸期冀地问道:“难道……那两件东西的来历,老伴你知晓?”

  “我……我也没法给太子确切的保证。”

  覃吉谨慎地道,“别的东西或许我没办法,比如那件黄珊瑚,就算再给我十年时间,我也得不来。可那两件,太子您是亲眼见过的,而它们的来历……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或许可以放手一试。”

  “老伴,我知道你疼我,体谅我,处处为我着想,可我不想因此而失去你,梁芳他在宫中势力庞大,如果事情太过为难,你还是别去找了……开罪了他,对你没什么好处。”朱祐樘显然非常体恤覃昌。

  为了保护覃昌,哪怕是牺牲他自己的利益,受一些委屈,他也能欣然接受。

  覃吉浑身都在颤抖,跪下来道:“太子待我如此,覃某岂能不加回报?您尽管放心,这件事我怎么都会尽力争取,以期有个圆满的结果……帮您的人,在这件事上,或许也会有好主意,我今天就登门拜访……”

  “老伴……”

  “太子,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不能轻言放弃,苦日子终有一天会熬出头。”

  覃吉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不等朱祐樘过来相扶,便起身义无反顾往殿门口去了。

  ……

  ……

  万贵妃下葬日,事情非常繁琐。

  李孜省奉诏入宫时,还在想这么个晦气的日子,皇帝召见自己作甚?

  不该挑选个更好的时间么?

  难道是别出心裁,想让我去跟万贵妃的遗体告别?需知那老娘们儿近乎就是被我和张来瞻一步步给算计死的,陛下就算再想帮他死去的爱妃,应该也不至于让我去她葬礼上露面吧?

  到底想恶心谁呢?

  乾清宫。

  李孜省进去后,就见到朱见深独自一人安坐在那儿,身体萎顿,眼窝深陷,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李卿,过来,与朕说说话。”

  朱见深吩咐道。

  李孜省赶紧小心翼翼上前,到了丹陛前,却再也不敢往上走。

  “看你这样子,还要朕亲自过来迎你吗?”

  朱见深站起身,直接走下丹陛,到了李孜省面前,把手上的望远镜递给他,道,“你对着殿门那边瞅瞅。”

  “是。”

  李孜省拿在手上,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等按照皇帝的吩咐看完后,脸上呈现出呆滞之色,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会这样?”

  朱见深道:“你也觉得很神奇,是吧?远处的景致,就像突然被拉到眼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仙法呢。”

  李孜省赶紧把东西递还给朱见深,赞不绝口:“这宝物确实很神奇,简直亘古未见!”

  “那你知此物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吗?”

  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急忙摇头。

  “那……你知其有何来历?”

  朱见深追问。

  “陛下,您就别打哑谜了,臣无从猜测。”

  李孜省当然不能什么事都表现得很突出,更不能做到预见一切。

  否则对他来说也是巨大的危险。

  因为成功预测万贵妃死期这件事,他差点儿失去皇帝的信任,所以他现在也知道在窥探天机方面的分寸拿捏。

  “这是昨日太子送给朕的。”

  朱见深懊恼地道,“朕当时还夸他有孝心。谁知今日梁芳便告知朕,这东西乃是从南方运往京城的贡品,半道上被地方官府扣押,旋又送到京城一些官员府中,辗转落入太子之手,再送到朕这边来。”

  李孜省惊讶地道:“实在惭愧,臣对此竟全不知情!”

  朱见深晒然一笑,道:“你当然不知情,因为他们要送的人名单里,绝不会有你一个。”

  “……”

  李孜省听到后一阵无语。

  啥情况?

  意思是我不够格接受这批贡品当作私下馈赠呗?

  陛下,您这是损人呐。

  朱见深见李孜省一副吃瘪的样子,笑着道:“你也别多想……有人将贡品送给与东宫相关之人,再举报他们私吞贡品,随后想办法让朕派人彻查,让那些与东宫相关之人蒙冤入狱,再让太子来跟朕求情,进而让朕厌恶太子。”

  “……”

  李孜省更加无语了。

  心说卧槽。

  陛下原来什么都知道啊!

  本以为张来瞻已是事事洞察于先的牛人,原来陛下您也是这般高深莫测,竟能从一些细节中窥探事情全貌?

  李某人自愧不如啊!

  “陛下,如此做,是否太……”

  李孜省不知该如何形容。

  朱见深摇头:“你是想说,这么做太过刻意了,是吗?”

  李孜省苦笑不语。

  朱见深道:“头晌朕见梁芳时,其实也没想明白,但经过这几个时辰反复斟酌衡量,朕料想事情就算不是如此,也大致相当。”

  李孜省叹道:“若一切如陛下所言,太子实在是有些无辜……”

  皇帝都把实情告诉他了,他这会儿只能见风使舵,主动替太子说起了好话。

  朱见深却再度出乎李孜省的意外,竟摇了摇头,一脸鄙夷道:“一个窝囊废般的太子,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松拿捏,甚至让他出丑……如此轻易便被人算计,难道还算无辜?”

  李孜省又瞪大眼不说话了。

  陛下……

  您思考问题的出发点,真是与众不同。

  有人阴谋陷害你儿子,你却说只是因为你儿子太过窝囊才会被针对,所以你恨的不是在背后算计的人,而是你那含冤受屈的儿子?

  “但通过这件事,朕觉得也有值得宽慰的地方,那就是太子好歹能提前窥探得一些事,早早就把东西献给了朕,及时转嫁了危机,这就说明他愚蠢得还并非那么无可救药。”朱见深道。

  李孜省一听,心中顿时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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