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本来不好意思再去找张家人帮忙,但听太子如此说,他马上道:“我去帮太子问问……要是能做,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请他做出来。就是不知此物乃浑然天成,抑或人力可及?”
能让太子向皇帝表达忠孝的东西,覃吉自然要赴汤蹈火,哪怕恳请张家人会让他觉得很丢人,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只要太子好,他的面子值几个钱?
……
……
当天下午,梁芳在出门检查完三千营兵器营造事宜后,乘坐马车回到私宅。
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时已经多了方木匣,里边沉甸甸的装的全都是金锭。
梁芳回府,方知韦兴已等候多时,他先进库房放好木匣,又回房间换上一身宽松点的衣服,才出来相见。
“梁公公,您先前所说之事,不知可有着落?这几天南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心焦啊。”
韦兴是专程来询问事情进展的。
梁芳手里捻着佛珠,没有即刻作答而是问道:“你还记得郑时吗?”
韦兴一怔,随即道:“就是先前参劾过公公您,被调去贵州布政使司为参政那个?”
“现在他已调山东为左参政……哼,都这份儿上了,朝中居然还有人肯帮他,这些读书人,关系网盘根错节,不可小觑啊!”
梁芳说到这儿,脸上露出几分凶狠之色。
韦兴也有些诧异:“确实如此,郑时调去贵州才是去年的事,现在就能调到山东任职,看来距离回京也为期不远了,是不是该……”
梁芳抬手打断韦兴要说的话,道:“这次北上的货共计两批,一批是钱能送的,还有一批则是韦眷的。”
韦兴惊讶地问道:“居然还有钱公公的货?我只知韦眷从广州运来的那批……”
韦眷和钱能都是梁芳的党羽,韦眷是广州提举市舶太监,钱能则是南京镇守太监,二人都是靠梁芳的抬举起势,在地方上兴风作浪,搜集珍宝奇玩方面,二人都算得上是梁芳的排头兵。
“被查获的就是钱能送的那一批。”
梁芳笑了笑,道,“走的乃山东地面,被郑时带人所查,这种憨直不思变通的官员,最容易被撩拨情绪,当他知道这批东西与我有关,根本就不多查探,直接带人给扣下了。殊不知,事前我已为这批货编排好了清单,铁证如山……随后就有人把部分贡品运到京城来了。”
郑时乃景泰五年进士,成化二十二年在陕西巡抚任上参劾梁芳,被成化帝逐往贵州布政使司当左参政,后来官至南京刑部尚书。
梁芳这次的计划,是瞄着郑时打,进而拔出萝卜带出泥,目标直指东宫。
“尚未听说……”
韦兴显得很疑惑,因为无论是下面的人,还是郑时自己,再或是地方官员,都对此事保持噤声。
梁芳道:“以咱家猜想,郑时是想抓到我贪赃枉法的把柄,然后一并上奏参劾,殊不知山东地界由不得他做主。”
“您说的是……新任山东左布政使徐贯,还是右布政使夏寅?”韦兴一想,能主持山东大局之人,肯定是左右布政使。
梁芳笑道:“先前山东左布政使戴珙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年初换上徐贯后,山东地面终于平静了不少。
“详细情况,毋须你来过问,至少郑时他还不知已经后院起火,眼下贡品已通过各种关系渠道,送到京城不少官员手里。”
徐贯乃天顺元年进士,成化二十三年调山东接替戴珙为左布政使,为地方主政之官。
其性格算是比较严谨的,但《国朝献徵录》也曾评价:“……其在辽东,风教少着,而晚节颇不竞云。”
大明到了成化末年,因为朝政昏暗,很多人不得不投靠阉党以求自保,朝中跟梁芳暗中往来的官员不计其数,只是弘治初年朱祐樘没有追究而已,让许多人保持了体面。
“与东宫相关之人,全都收下礼物了?”
韦兴闻言不由欣喜地问道。
这说明梁芳的计划推进得非常顺利。
梁芳道:“那些人品行各异,有的不用特意去送,自有劣迹可查,也有为人谨慎或是固守清贫的,没有丝毫缝隙可钻,但大多数人……还是收下了。毕竟贡品不同于一般财货,若不给你清单名册,你能从中找出哪些是御用之物?”
韦兴笑道:“说来也是,话说市舶司得来的稀罕物,多数都是孤品,且很多不过是供收藏之用,放到外面无市也无价。他们又非具备大神通之人,怎会知晓此事会与东宫太子牵连上?”
梁芳摇头道:“还是过于贪婪了!若他们能明察秋毫,怎会不知检点?既已打定主意辅佐东宫上位,就该谨小慎微,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些……苍蝇会盯无缝的蛋吗?”
韦兴闻言不由一怔。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咱就是苍蝇呗?
从没见过这么自比的!
韦兴没有自讨没趣指出梁芳话中不妥之处,径直问道:“几时奏报陛下?”
“明日。”
梁芳自信满满地道,“贵妃娘娘恰好于明日下葬,咱家就要适时在陛下面前添上一把火,新仇旧恨一起算!”
万贞儿死后停灵二十一天。
到二月初二这天,正好到了下葬日,而梁芳就打算在这一天把易储之火给烧起来,以慰万贵妃泉下之灵。
韦兴问道:“明日毕竟日子太过特殊,要不再等等?不是说要等到别人拿贡品之事参劾再行反击么?”
“迟则生变。”
梁芳狠声道,“陛下最护咱这些旧人,若是万娘娘去了,有人欺辱咱,陛下能置之不理么?这次咱家倒要看看,谁会站出来替太子说话!”
……
……
翌日清早。
梁芳揣着几样东西入宫,沿途碰到的人都要给他行礼,而他只是冷冷地瞥上一眼,连点头示意这种小事都懒得做,径直往乾清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宫门外,他没有着急进去拜见,而是驻足整理了一下思绪,想好待会儿该怎么说,正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覃昌。
“梁公公?您这是……出远门回来?”
覃昌见到梁芳,不由有些意外。
二人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个是御马监太监,一文一武,从地位上来说应该是相当的,甚至于作为内相覃昌地位还更高一些,毕竟一个是决策层的首脑,一个只是执行层的头领罢了。
但因为梁芳长期受到万贵妃庇护,备受成化帝青睐,导致覃昌在梁芳面前总是被压上一头。
梁芳脸上带着和善笑容,道:“覃公公有礼了……咱家也不是出什么远门,就是出城办了点差,把三千营的活计给盘了盘,这不是来跟陛下奏禀吗?”
“这个时间点,你要为三千营之事特意劳烦陛下?”
覃昌觉得事情没梁芳说的那么简单。
以梁芳的谨慎,自然应该知道今儿是万贵妃下葬的日子,不会拿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扰圣驾。
梁芳道:“实不相瞒,咱家从南方调来的一批贡品,半道上被人给劫了。”
“劫了?”
覃昌更加意外了。
这会儿覃昌脑子转得飞快。
昨天太子刚进献了一批东西,每一件看上去都是那么华美,非民间所能拥有,今天你就眼巴巴来告诉皇帝,你有一批贡品被人半道劫持了……
敢说这两者间没什么关联?
“唉!”
梁芳擦了擦眼,故作委屈地道,“为了采办这批贡品,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光银子就有数万两,却未曾想,行到山东地面后,被地方官府查扣,到现在也不知其下落。咱家没什么主意,只能来通禀陛下,由陛下下旨将这批贡品追回。”
“那是……有人狗……胆大妄为啊!”
覃昌差点儿想说“狗胆包天”,但一想,我骂出的话语不会把太子也囊括进去吧?
所以他话说了半截便紧急改口。
梁芳问道:“不知陛下起了没?”
“起倒是起了……”
覃昌此时心里也在犯嘀咕,要不要把昨天太子进献礼物之事告诉梁芳。
他心说,这件事本身便透着稀奇,照理说太子不可能得来那么多好宝贝,又是黄珊瑚,又是望远镜、香皂,把陛下欢喜得不得了,要不是我提醒陛下今天是万娘娘下葬的日子,怕是陛下都快忘了有这回事。
原来那些好东西是你采办的?
那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那……请覃公公代为通报?”
梁芳试探地问道。
覃昌笑道:“梁公公您客气了,这地方您想进就进,何须他人通传?再说我这边事也忙,司礼监积压了太多公务,实在是……抽不开身。”
“那覃公公请自便吧,咱家自行前去见驾……”
梁芳笑着与已挪步前往司礼监的覃昌作别。
梁芳自然不知覃昌是故意不给他引路的,目的是为了事后看他的笑话,
覃昌很担心,要是真跟梁芳一起进去等着面圣,长时间不提昨日之事,回头或还会被对方给赖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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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第205章 谁在冒功?(求月票)
205.
乾清宫。
梁芳终于见到成化帝朱见深,他秉承的原则就是见面就跪,跪下来就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让皇帝都不由为之动容。
朱见深手里提着望远镜,本想拿着到处看看光景,见到这么个惹他心烦意乱的人儿,自然没什么好脾气,不耐烦地喝斥:
“朕知道你为万侍的故去而伤心落泪,但你也无须在朕面前如此恣意妄为……行了,行了,收起你的惺惺作态,起来叙话吧。”
梁芳本来还以为皇帝会对他的悲伤感同身受,至少也该被自己带动,落上几滴热泪。
谁曾想,朱见深就好像铁石心肠一样,反倒把他给着实臭骂了一顿。
梁芳只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起身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奴婢乃是由衷而发,并非是故作姿……本经过这些日子,奴婢心中悲切已无先前那般深刻,但今日见到陛下后,不知为何又……”
“好了。”
朱见深摆摆手道,“都让你别啰嗦了,还要说?烦不烦啊!有什么事,快说吧。”
梁芳小心翼翼地道:“回……回陛下,奴婢让人自南方采办了一批贡品,本要孝敬给陛下和万娘娘,谁知贡品尚未到京,万娘娘她就……”
听到这里,朱见深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昨天太子刚送了他一批来历不明的礼物,今天梁芳就说到贡品。
事情有那么凑巧吗?
“贡品?不知在何处?”
朱见深试探地问道。
梁芳以为皇帝动心了,觉得自己的计策至少有部分是成功的,当即道:“回陛下,贡品运到山东地界,就被地方官员带着人手给扣押了。”
“扣押!?”
朱见深面色冷峻,喝问,“何人如此胆大妄为?明知是给朕的贡品还敢私扣,活腻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