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各部自查上报,最近三月的情报书信共有六千七百三十二封,均被悉数上报,放在了案牍库内。”
在许清短暂接任承轩坊的时候,单永培就成为了坊主助手,在主坊处理各方事务。
渐渐地,他已成为承轩坊的中流砥柱,不仅知道了多条内幕,还对坊内的事情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因此,沈霜序在随使团出使辽国时,坊内的大多事情是交给了他,而不是明珠。
等沈霜序从辽国归来,单永培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却不想对方扔下了一句清查叛徒,就在主坊内部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行动。
“坊主,属下仔细查验了他们端呈上来的册本,确认无误。”
单永培说完便不动声色的立在了一旁,静待着屏风后的女子发号施令。
沈霜序静静矗立在桌案前,葱玉般的手指拂过案卷,脸上带着一种冷漠与孤傲,仿佛一切世俗的情感都与她无关。
她犹如冰川之上的雪莲,清新脱俗,如诗如画。
“这些……就是全部吗?”
“是的,承轩坊下辖的人员名册,账本记事都在这里。”
“司天监的东西呢?”
听到沈霜序的问话,单永培微微一愣,迟疑了片刻后答道:“坊主,司天监向来负责天气与星运,与承轩坊的各部没有接触。”
“真的没有接触吗?”
单永培听沈霜序重复了一遍问题,开始认真思索起司天监的信息。
他初来承轩坊的时候,就听过司天监的名头。
之所以对司天监的印象这么深,完全是源于司天监的人员日常生活诡秘,虽然隶属于承轩坊的名下,却连各项物资都不与坊内同用。
他们大多生活在主坊另一侧,占据着最上两层空间,有独属于自己的观星台。
听人说,司天监的人都用这个观星台来探查日常天气,提前一夜将其记录报给宫中,方便里面的人安排圣上行程。
“司天监早先隶属于宫中,里面的人都被净身过,在宫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被编入承轩坊后,也被严令禁止离开此处。”
单永培思考了片刻,觉得司天监内出现的内奸可能性不大。
之所以先前清查没有触及司天监,正是源于观星测命的这些人里,都是些无欲无求的太监。
占星台与外情室隔开,且不提他们无法接触那些信夫和情报,就连把消息传送出去的路径也没有。
唯有承轩坊经过严格核查的信件,能被信夫送到外情室,派信鸽将信件传递出去。
“原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沈霜序淡声分析道:“但是这次出使辽国,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地的密探暗桩,基本都会使用一些不宜察觉洞悉的密文,撰写相应的情报信息。”
沈霜序说的事情,单永培也有所耳闻。
南北两地的生活民俗不太一样,所以潜伏在敌国的暗探都不会采用国内通用的密文,防止被他人察觉到异常。
“而在承轩坊的内部,其实也有天文和地文之分。”
单永培愣了片刻,回道:“确实有天文地文,不过使用天文的司天监,其实只把这当作观星的手段,方便记录每日的星象运动,行踪轨迹。”
即便听沈霜序说出了密文的事情,单永培也不觉得这里面有内奸。
还是之前的问题,司天监即便真的有欺瞒坊内核查的手段,又是怎么将情报传递出去的呢?
要知道,他们是不能联系外情室的。
“平常的手段或许不行,但要是将这些密文记录在每日天气的信息内,自然会被专人端呈到宫中,再由白莲教宫中的内奸将情报解读,做出相应的部署。”
“什么?”
单永培此时此刻,终于察觉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怪不得先前沈霜序从京城赶回素州,白莲教的情报能先一步被送到素州,导致冬藏使提前做出安排。
若是有这种方法传递情报,再加上密文隐瞒,那承轩坊数次自查都没有查出问题,就说得过去了。
“坊主,我这就带人去擒拿他们。”
“不必了,我已经派明珠行动了。”
听到沈霜序的回答,单永培才意识到,屋内少了那个雄壮伟岸的身躯。
看来,这是沈霜序早就做好的安排。
然而单永培还想不到的是,就连的今日的自查,其实也是针对司天监的手段,借用清查叛徒的名头,能顺理成章的封闭主坊的各路大门,防止这些人生出警觉心,提前外逃。
毕竟司天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的将情报传递给白莲教,自然也会想好退路,准备事发暴露,逃逸的手段。
单永培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也不需要画蛇添足,便静静待在这里,等待明珠将司天监的叛徒们捉拿归案。
但就在下一刻,整个主坊的内部外部,开始传来了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紧接着,各个楼阁和链接的走廊都开始发生垮塌,就连这个坊主办事的房间也开始摇摇欲坠,向着一侧歪移倾斜。
单永培本想去救助沈霜序,却在准备行动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颤。
本能的规避,才在千钧一发之刻避开了关键要害。
可饶是如此,他也被这偷袭伤身,察觉有澎湃的真气打在了后背,使浑身的肌肉骨骼爆发出痛楚,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喀喇声响。
“不愧是百年上下的第一才女呀。”
开口说话之人的声音,就如同夜里的蝙蝠,阴暗且略带有一丝狠厉。
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于,这个音色有着独特之处,它尖细刺耳的,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呼吸声。
“我们司天监在策划这件事情的时候,可从没想过事情暴露的下场,毕竟一切的事物都被安排的如此妥当,谁能想到……你这女子仅靠着一点猜想,就洞察到了承轩坊内的漏洞。”
单永培支撑着身体,勉强向来袭之人望去。
只见那人身高八斗,浑身上下穿着太监服饰,这套行头打扮是司天监的模样和服饰没错。
单永培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不是说明珠已带人去捉拿对方了吗?
为什么这司天监的叛徒贼人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思考太多,对方就跨入了室内,开始仔细探查起沈霜序的踪迹。
对于单永培,在偷袭得手之后,这人已失去了兴趣。
毕竟刚刚那一掌已足以让单永培体内的功力涣散,成为废人。
“找到了。”
伴随着一声怪异的笑,这司天监的太监在废墟内看到了一处女子的裙裳,在试着将其一角从碎石中拉开时,他得意的面色猛然消失不见。
因为内里的东西没有重量,在用内力击开石块后,只看到了几根残破的木块和藤条。
“曹腾,你为何仅凭着屏风后的身影,就会把那里的东西认成我呢?”
沈霜序的声音从房屋的另一侧传来,那处安然无恙的墙壁被两名侍女向外拉开,正襟而坐,端庄秀丽的沈霜序出现在太监和单永培的面前,用冷淡的目光直视着对方。
意识到上当受骗的太监曹腾这才反应过来,先前他苦心潜伏偷袭的“沈霜序”,其实只是用木块藤条和女子服饰搭建起来的木偶罢了。
只是因为声音和单永培汇报工作的独特性,他才会误认其的身份。
“不对!我刚刚听得很清楚,你的声音就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为什么你的真人会在另外一处?这不符合常理!”
曹腾下意识的反驳,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其实在丹阳郡主被禁足,白莲教失去了宫中传递情报的枢纽,司天监就提前做好了布置,防止被察觉到异常,一锅端掉。
沈霜序的清扫比众人想的都要快,但司天监也有充足的准备。
他们知道沈霜序带领承轩坊内部,最有战斗力的人是其身边的明珠和镇南忠武军转来的单永培,所以,才制定了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
等二者其中一人离开沈霜序的身边,带队来抓捕司天监,就会有专人引爆预先设伏好的火药,将其困在某一处回廊。
此时此刻,再由自己将冰心蝎毒的毒针夹在手上,让另一人失去意识。
这样一来,承轩坊的坊主便会成为待宰的羔羊。
即便她在事先铺设好的炸药的屋子里幸免于难,也会被自己补刀,死在当场。
可为什么,这样严谨的计划会失败?
“把明珠派出搜捕,将单永培召来,就是我提前做好的陷阱……毕竟在抓捕司天监的时候,我就设想过司天监全员叛变的可能性。”
沈霜序当然明白曹腾的困惑之处,完全把握住局势的她,有充足的时间讲明白情况。
“司天监在被并入承轩坊后,基本没了人身自由,由此便可推断,产生出叛徒是在司天监并入承轩坊前,受到了白莲教的蛊惑。司天监能在外传的时候采取密文,这也暗中测证了叛变之人位高权重,足以触碰到司天监内最为核心的秘密。”
第240章 家宴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司天监内能看懂密文的人并不只有一个人。测算天气,绘制紫薇星象的司天监内,有数位高层人物都深谙此事。”
曹腾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白莲教里被人奉若神明的圣女会栽到沈霜序的手里。
先前被纳入承轩坊时,因为二者没有什么接触,他还对这位京城才女的威名不以为意。
现在看来,是自己轻敌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沈霜序缓声问道:“现在换你对我言明,白莲教是通过何种手段渗入司天监,让这么多的人为他卖命的……”
曹腾容色稍霁,狞笑道:“就算落入你手又如何?你觉得我曹腾见过三任帝皇,是宫里说得上名字的大人物,会对你一个狗仗人势的逆党言听计从吗?”
面对太监曹腾的尖声辱骂,沈霜序的脸色依旧云淡风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她只是对曹腾强调道:“圣上对白莲教反贼的容忍度有限,曾下过口谕,凡是捉捕归案的逆贼党羽,皆可动用死刑逼供,处以极刑。”
曹腾原本有些得意的神情,在此刻转化为阴沉和难堪。
他一向以自己在宫中的身份和地位为荣,可成为阶下囚后,哪还有这些东西可言?
为了套出白莲教隐藏的手段和情报,承轩坊肯定会不择手段。
“很久……都没有人敢对洒家这般无礼了。”
曹腾的话说到一半,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直起腰背,拿出了一个早就已经备好的小瓶。
这里面放着的是宫廷特制的毒药,只要咬碎药丸的黑壳,传说中的鹤顶红就会顺着喉腔流入胃中,蔓延到五脏六腑。
“曹腾。”
听到喊话的曹腾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还以为是那沈霜序见形势不妙,准备利用某种方法劝自己归降。
但在斜瞥到一抹瘦弱的身影时,原本还算镇静的面色已完全消失,只剩下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原本还算空旷的场地上,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
对方在短暂接掌承轩坊的时候,自己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这人是圣人的亲侄,当下的红人许清。
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他,却没有携带一兵一卒,而是牵着一名稚童的小手。
“聪明如你,应该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吧?”
见到软肋出现在面前,曹腾强装出来的镇定再难控制,面如死灰的瘫倒在地,嘴中喃喃说道:“别动她,我说,我都说……”
许清看着那洒落满地的黑色药丸,急切的心情在此刻平复。
终于赶在最关键的时刻,完成了沈霜序交给自己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