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府也不知道许清这小少爷是怎么回事,说话竟这般口无遮拦。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什么事都顺着他就行了。
昭武校尉单永培看了许清一眼,便没再多说一句话了。
“许大少爷,这地方不宜久留,不如您先回府?老夫改日去府上找许老夫人赔个不是。”
面对徐知府眼里渴望的眼神,许清摆了摆手。
“不用,这地方挺好的,我还有些事没搞明白呢。”
徐知府还以为许清在埋怨自己管制不力,忙开口解释道:“许公子,这东南城角的流民之地,其实大多是逃荒来的难民所居,并不是咱素州的问题。”
“我问的是东街醉鸳阁的案子。”
徐知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许家大少会关注这起案子。
“这里有那起案件的线索,所以这些人先留着让我问些话。”
“这,这……不合规矩呀。”
徐知府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查案本是他们府衙的工作,怎么能让外人卷进来?
更何况许家少爷的身份高贵,要是遇到一些险情,太后铁定迁怒于素州百官。
“这不是有焦亭长在吗?我这就是挂个兼职。”
许清说完,便没再管这徐知府的面色,径直走到了先前那名领头人的身旁,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看了满是狼藉的地面一眼,眼瞳里闪烁出了熊熊怒火。
“你确定不说?”
许清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那些甲卫还未收起兵刃,明晃晃的刀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众多流民缩至到一处残垣墙角,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我没名字,都叫我芋头。”
许清旁若无人的坐在了一块平面石头上,笑道:“芋头兄,刚刚听你说,有人想买通你杀我,这件事是否属实?”
“是真的。”
“是谁?”
芋头本想闭嘴不语,可看了一眼那些被围起来的弟兄,不得不开口把实情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他全身穿的是夜行衣,身材偏瘦。是在昨天深夜来到我的帐篷,给了我两锭银元宝作为起事的定金。”
许清也没指望从芋头这儿问出凶手,因为能搞来曼陀罗之毒,毒害自己三个月的人,肯定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露出马脚。
不过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买凶之人清楚自己今日会来找卖油郎的下落,有点意思。
“那你认识一个姓方的卖油郎吗?”
“方……方修远?”
芋头愣神片刻,说出了那卖油郎的全名。
他看着许清暗含锐芒的眼睛,有些费劲的咽了口唾沫,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方修远是前面宝林街街口油铺老板的儿子,这里没着大火前,他和他老爹时常接济我们这些没有居所的流民,所以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后来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没了三百多户人家,方修远他阿父守着油铺子被烧没了。经过这件事后,我们就很少瞧见他了。”
许清抓住了芋头话中的漏洞,“很少瞧见……说明你们在后来的时间里,还是见过几面的?”
芋头点了点头,“对,今年中旬的时候,大约是在夏至初八,方修远曾跑到这儿见了我一面。他当时问我能不能接个大活,带我手底下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去绑人。”
“绑人?”
“他说他钓上了一个有钱的女人,那娘们是醉鸳阁里的红牌,这些年攒了不少的嫁妆家底。只要他骗着对方私奔,定能把这些钱财都带出来,与我们一同瓜分……事成之后,还可以把那女的卖到城外的庄子里,再赚一笔钱。”
“什么?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焦亭长本就以维护素州治安为己任,如今听到那方修远竟是这种丧尽天良的恶徒,气的怒声呵斥。
许清捂着额头,很是嫌弃的瞥了焦亭长一眼。
“老焦你急啥,夏天发生的事,和现在八竿子打不着呢。”
焦亭长一时语噎。
他也意识到了,这芋头要真答应了方修远的提案,春十三娘老早就消失在醉鸳阁了。
芋头像是自暴自弃般说道:“官爷说得对,我们为了吃食是没有人性,但方修远提的主意是毁人家女子的人生,我当场拒绝,让他自己回去了。”
许清指了指自己,问道:“你们怎么有点区别对待呢?人家姑娘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了?”
芋头抬头看了许清一眼,又把视线垂了下去。
“你不一样,我们就想教训教训你,再说了……你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为民除害。”
许清听乐了,看来自己这纨绔子弟的身份在哪都很出名。
“还有什么有关于方修远的消息吗?”
芋头皱着眉头,细想了一会儿,“上半年的事,记不清了……哦,对了,他说我若是改变主意了,可以去西街赌坊里找他。”
“查!”
徐知府大手一挥,指挥道:“焦廷敬,带人去把西街的赌坊都搜罗干净,看看有没有一个叫方修远的卖油郎。”
徐知府与昭武校尉单永培都立在原地没动,如今他听了个大概,也有些明白春十三娘惨死一案没那么简单了。
看来这件事不查清楚,是没有办法向许家交代的。
“是。”
焦亭长领命,去要了匹快马,直奔着府衙而去。
而许清也是问清楚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准备跟着焦亭长同去西街。
“哎哎哎……许公子。”
他没走两步,就被徐知府伸手拦住了。
“查案这种小事,交给本府的属下做就行,您金枝玉叶的,哪能以身犯险呢?”
许清踮起脚尖,发现那焦亭长已经离开很远了,便放弃了追上去的打算,转而对徐知府说道:“那这查出来的结果可要第一时间通知给我,要不然我这心情烦闷,总想给我姑姑写点家书诉苦。”
徐知府本就怕他身后那尊大佛,如今又听到许清狐假虎威,拿太后的名头来压他,顿时冷汗直冒,连连点头。
“一定一定!许大少您放心好了,这件事,本官保准给您查个水落石出……哎,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快点给许大少备车回府。”
这徐知府给自己带来的心腹下手猛使眼色,后者领会其意,马上上前架起了许清的胳膊。
“等等!先别急着拽我走,徐知府我再给你出点主意。”
徐知府现在巴不得许清赶紧走,但又不能强行逼着人家,只得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不甘心的说道:“您说。”
在他心里,觉得许清就是他升官发财的最大障碍。
“这东南角的地界荒废多久了?”
“四年。”
许清随手一指,问道:“你瞧瞧,这都四年了,那烧黑的残垣断壁上都长青苔了,这像话吗?”
“许大少您有所不知,咱们素州府虽然税收颇丰,但这八成的份额都要上交给京城国库,仅余的二成除去士子们的俸米和官员们的俸禄,还要修缮官署,城墙,道路,水利……”
徐知府掰着指头数了半天,数到最后,无可奈何的说道:“更别提维系城卫的军队,救济那些逃难来的流民了。东南角被烧毁了五条街,少说也得有三百栋民房,这怎么建得起呀?”
许清本以为这徐知府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官员,没想到他对素州城里的情况了解的倒是清楚。
许清淡淡一笑,“我也没想让你花官府的钱呀。”
徐知府微微愣神,问道:“不花府里的钱,拿什么修这些房屋?”
“你可以把本地有名的商贾召集到一起,让他们出钱买地,这些流民修建房屋,官府派人作保,监督他们把房子建出来。等到事成之后,再由这些商贾自己把房屋兜售出去就行,官府负责收税,还能多赚一份地皮钱。”
徐知府听得目瞪口呆,这样一来,确实能解决流民和房屋的问题。
“这,这……许公子,这在本朝从未有过先例,而且这售卖地皮,倒卖房屋之事……是不是属于小人之行,投机倒把?”
“就卖他们一二十年的期限就行,到时候再把这些房子土地都收回来,一切都还是素州府的。”
许清拍了拍徐知府的肩膀,哼着小曲离开了这处地方,徒留一脸惊愕的徐知府呆愣在原地。
过了许久,这徐知府才算是反应。
等他回过神一看,许清和昭武校尉领着的忠武军早就离开了。
眼下只剩府衙的这一众人马,围着那些流民。
一名心腹走上前来,低声询问道:“老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第18章 迟来的回门
徐知府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最终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人都放了,明日把这里的流民登记在册,分批次安置管理。”
那心腹继续问道:“那个领头的怎么办?他刚刚想绑许公子……”
“他在此地还有些威望,砍了会带来隐患,不如让他将功补过,协助管理……若再出什么纰漏,就把犯事者全都扔到城外。”
徐知府在交代完这件事,就转身上了府衙的轿子。
后面的流民听到了官府的话,这才知道知府居然要为他们这些无房无户的贱民考虑,给他们一条出路维系生活。
“这是青天大老爷呀!”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流民们不分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全都跪在地上向轿子方拜去。
徐知府坐在轿子内,忧虑更盛。
许清到底是遭了什么变故,竟然会变得如此聪慧?
濮园诗会上出风头的人是他,今日向自己提出政要见解的人也是他,这小子之前莫不是在藏拙?
若真是如此,凭借太后对其的宠爱,这天下还是李家人的天下吗?
……
许清被送回府门,海大富已经在门前弯腰等候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脑袋上缠着两三圈纱带,看样子是受了不轻的伤。
“你这头是怎么了?”
“小问题,不碍事。”
许清见海大富不愿意多言,便也没再多问。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地方吸引了,因为门前除了接送他的马车,还停着另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
马车的车身用的是新木,外表看上去极为干净整洁。
车窗外挂着细编的珠帘,从车顶垂下了数根颜色彩艳的纱幔,一看就是年轻女子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