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拥堵在街巷里,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将肉眼可及的远方全部铺满。
“太学府的门前,为何会聚拢这么多的平民?”
在许清心思转动的时候,马车已在聂府门前停下。
预想中聂府全家欢迎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门口只站了一名其貌不扬,面色冷峻的管家。
与以前陆府和其他人恭维的神态动作来看,这名管家服饰打扮的人,怎么都不像是迎接自己的模样。
而且聂老夫子与其家族全未现身,傻子都知道自己受到了冷遇。
“聂府的族人,是怎么回事?”
替许清驾车的女官出身宫中,看出聂家的态度有异后下车呵斥道:“车上坐的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聂家怎敢不恭?”
“不好意思。”
聂府的管家姚承冷脸相对,不卑不亢的说道:“聂家只拜册封过的皇室正统,如今又不是太后亲临,于情于理,聂家都不需要出门跪拜。”
“好。”
那名女官本想说两句狠话,但环顾四周时,注意到街巷中有着数不清的眼睛。
在如此重压下,她不禁蹩眉压低声音道:“聂府真是胆大包天,容本官回宫将这里的一切禀报给太后。”
“请便。”
姚承伸出一只手,面容上满是不屑。
如此不畏强权,风骨傲然的态度,引得周围的京城居民拍手叫好。
虽然他们听不见那宫中女官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可看聂府让这些趾高气扬,动不动就清街搅乱百姓营生的家伙吃瘪,就有股快意恩仇的感觉。
许清在车内看到了这一切,叹了口气。
从周边的民意和风向来看,自己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出面就会坐实不良的名声。
不过唯一的好处在于,自己的名声本就很臭,再烂点也没什么关系。
“少主,聂府只开了一扇前门,还特意挑选了台阶门槛的正门,马车进不去。”
那女官本想让许清回宫,直接让娘娘对聂家降下处罚,但后者却摆了摆手,表示这一切算不上大事。
“没事,我又不是没腿没脚,走两步路而已。”
许清没有顾忌周边人的眼光,在下车后径直走向聂府大门。
管家姚承对许清的选择和反应有些诧异,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对方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纨绔弟子,应该只会用太后的权势压人。
“许公子且慢。”
姚承拦住前行的许清,还向后使了眼色,让守在门口的家丁将大门闭合,插上了门栓。
随着咔吱一声严丝合缝的扣响,许清察觉到聂府对自己的不善,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激动的心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冷静了下来。
“聂府这是什么意思?真当我许清是穷乡僻壤来的软柿子,可以任伱们拿捏?”
许清奉行的道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
姚承像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迎上了许清的目光,冷声道:“许公子,聂府门前本就设有答题而入的规矩,若您答不上来今日的题目,就请改日再来吧。”
就在许清的耐心被逼至极限时,管家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哑口无言,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毕竟许公子的时间这么多,有时间先去亲仁坊的望月楼迎回最宠爱的小妾,也没时间来聂府看陆小姐一眼,区区几日又算得了什么?”
管家话中藏话,引起了周围居民们心中的共鸣和不忿。
陆晚禾在近几日的活动中,早就成了京城里的名人,人人都知道这位贤惠爱夫,温柔懂事的才女是素州许氏的三房妾室。
许多人都领过她亲手撰写的对联,而且这位细心的女子会问明求联者的住所街坊,尽量防止一模一样的字联出现在同处。
往日书法大家亲自书写的对联都能卖上高价,有这么一位不辞辛劳的才女出现,简直跟天上下凡的活菩萨一样,解了许多家庭的燃眉之急。
古代不是人人识字,而且恰逢京中生乱,宵禁与城禁持续了数日,卖字的先生早就供不应求。
第118章 对子
所以人人都盼着这位陆才女能过得好,不要被许清这种恶徒蒙蔽了双眼,带回家糟蹋了。
“对呀!哪来的回哪去!”
“没错,那花魁哪有陆小姐好,你这负心汉辜负了人家女子的一片情谊。”
人人慷慨激昂的模样,是真把许清当成了过街的老鼠。
那管家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面色和神情上带有浓浓的不屑。
“许公子,聂府七日后的门前试题为一加一等于几,若公子不想作难……等上六日再来,姚某人绝不拦你。”
聂府上下其实都明白陆小姐的心意,但这位夫君实在是太不够意思,哪有放着家中的美娇娘不接,跑去与一个出身红尘的四房妾室在红楼妓馆里欢愉的?
而且近两日,满城传的都是这许少爷的流言。
从花魁设题到春风一度,那首出自于素州许府,暗里教君骨髓枯的诗句又火了起来。
因此,聂府的人都想给那位态度温和,性格清淡且不矫揉造作的陆小姐争口气,好好挫一挫这许清的锐气,别把陆小姐当做无依无靠的孤女欺负。
许清也看出来了管家的意思,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他几日后再把陆晚禾接走。
聂府帮衬陆晚禾的行为倒是让许清心里松了一口气,若那传言中的名师大儒对陆晚禾不上心,定不会默许府里的下人得罪自己。
现在看来对方像是把陆晚禾当自己人了。
“你们聂府有自己的规矩,我也不说什么,放马过来便是。”
许清倒不会真的怕了对方,反正自己名声臭又不要脸,遇到答不上来的题转身进马车就是。
可要是连题都不听,肯定显得自己真的怕了聂府。
虽然那文坛大儒的名头是有些唬人。
“好,既然许公子有雅兴,不如就对些有趣对子如何?眼下正值新春佳节,也好为京城里添几分喜庆。”
管家姚承见许清执意要进门,也是双手背于身后,将早已准备好的对子上联念了出来。
“许公子,听好了,李打鲤归岩,李沉鲤又出。”
站在聂府周边围观的,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文人学子,毕竟现在的聂府不仅是聂老夫子名声独大。
他们稍稍品味了这个对子,就发现了这道题目的不凡之处。
李与鲤,是一个十分巧妙的谐音,这管家利用这個梗,描绘了一幅打鱼的有趣画面。
许家公子对上的下联不仅要词句工整,更要迎合这个谐音梗,写出另一幅画面。
若不是如此,就显得许公子的文化程度偏低,落了下乘。
“聂府果然名不虚传,之前人人都说聂府面前的门槛犹如鲤鱼跃龙门,现在看来……这其貌不扬的管家倒像是真正的龙门。”
“是呀,聂府一名下人就有这等文化,真是让我等读书人自愧不如。”
这些读过圣贤书的人在下面议论了起来,吵得人声鼎沸。
有几名学子试着对了几句,却都发现自己对出来的下联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终究不如姚管家的题目。
“许公子,对不上来也不用杵在这儿,您回宫的马车就在后面。”
虽然今早出门时,聂老夫子曾叮嘱姚承不要小看许清。
但姚承并没把老爷的话放在心上,觉得许清不过是一名纨绔子弟,这人盛传在外的那两首诗名,肯定都是三房夫人陆氏的心血。
可自己精心设计的对子却不一样,哪怕许公子抄了再多的诗,也不可能有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
许清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有了写眉目。
他一开始确实如管家所想的一样,对这副对子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可当他摸清楚谐音和叙事的概念后,顿时觉得这对子也不需要太多的文化,自己也能应对。
“风吹蜂落地,风停蜂再飞。”
许清的回答,使全场安静了下来。
那些没有太多文化的京城居民,眼巴巴的瞅向文人学子们,希望能从他们的颜面上看出这下联的好坏。
这些学子文人们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苹果。
他们谁都没想到,许清对出来的下联词句工整不说,连谐音和叙事的手法都对上了。
“风同锋,风戏蜂,许公子好文采呀。”
这道题虽是姚承自己设计的题目,但他也曾私下里对过下联。
但即便是自己对出的下联,也都没有许清对出的这句精巧契合。
如此看来,真是自己小瞧了许清。
“下一题呢?”
按照聂府平日里的规矩,答上一题便可入府,但第一次来此地的许清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姚承见许清毫无压力的神情面色,争强好胜的心被激发出来,将自己定下的规矩置于身后。
“第二题是树大根深,不宿无名小鸟。”
第二副对子,带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姚承虽然对许清的看法有所改观,但还是想抖弄激灵,在对子上胜出对方半筹。
许清怎会看不出他的想法,不过自己毕竟不是汉语言专业,也没太多的真材实料,还真就在这件事上陷入了沉默。
“滩干水浅,难藏有角蛟龙。”
就在许清哑火的片刻,一道清脆的嗓音在他的内心深处响起。
这句话如同他的心声一般,替他解决了当前的窘境。
许清意识到有人在帮自己,而且他也能从这道女声和近日的经历,分析出对方的身份。
应该是秦疏影。
“滩干水浅,难藏有角蛟龙。”
许清念出心中的答案,利用龙潜于水的神话典故,暗讽这名管家有眼无珠,聂府这样的气度难有成就。
姚管家虽被许清的回答打了一“耳光”,但心中的不敬也在这些对子的交锋中慢慢淡去。
而且从用词的角度上看,许清给出的下联也更精妙一些。
“第三题,风风雨雨,暑暑寒寒,湍湍潺潺,潇潇洒洒。”
姚管家面色严肃,将先前在江南打听到的对子念了出来。
当初这对子挂在酒楼无人问津,全因完美对出这副对子太过困难,处处都暗藏玄机。
第119章 绝对
听店中老板的说法,这对子本是出自于当地的重檐廊桥,出对人模仿著名的“西湖花神庙对联”,用叠词立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