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
陆炳沉声道。
朱浩:“……”
等朱浩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后,陆炳说:“长威伯登门,可有教我?”
“别装傻!”
蒋庆之坐下,“说说,这事儿内里有什么猫腻。”
陆炳默然。
“老陆,你可知晓这几年我为何一直没对你下狠手吗?”蒋庆之问。
陆炳摇头,蒋庆之是有机会对他下死手,但他也有机会让蒋庆之万劫不复,“我也放了你多次。”
这特么有些相爱相杀的味儿……蒋庆之犯恶心了,“你喜骑墙,许多时候无耻的令人想狠抽你一顿。不过,你这人做事儿有底线,顾大局。”
蒋庆之拿出药烟,“别说什么你放过我多次,无论是北征还是新政,你是有机会在背后捅我几刀,可你敢吗?”
陆炳面色一青,蒋庆之呵呵一笑,低头点燃药烟,吸了一口,“但凡你能寻到坑我的机会,你会不假思索出手。”
陆炳深吸一口气,“你来,便是想说这些?”
“窦珈蓝明着是锦衣卫的人,可谁不知道她在新安巷?此次她杀人,京师士林大喜,那些人上蹿下跳,想藉此把我拖下水。你陆炳为何不出手?别说你不忍,你若是心慈手软,这些年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是啊!”陆炳不禁叹息,这些年但凡他手软几分,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可你却按兵不动,这不是你的性子。”蒋庆之微笑道。
“那么,我的性子当如何?”
“你该令人悄然出手,把事儿坐实。儒家那些人正在寻找此案的证据,你只需令人把证据递给他们,就能躲在一旁看我的热闹。可你为何不动?”
蒋庆之冷冷的道:“别告诉我窦珈蓝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第1083章 做个好人
大堂里很安静。
陆炳定定的看着蒋庆之,蒋庆之吸着药烟,缓缓说:“每个人骨子里都有两面,一面君子,一面小人。你不例外,我也不例外。”
“那么,你的小人何在?”陆炳问。
“区别在于君子能否压制住小人。”蒋庆之抖抖烟灰,“回到窦珈蓝的事儿上,你陆炳竟然做了君子,不肯利用此事来对付我。这不像你!说吧!为何。”
历史上陆炳闪光两次,一次是在火海中救出了嘉靖帝,一次是在俺答大军南下,抵达京师城外时。
特别是俺答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抵京师那次,整个京师惶然不安,乱作一团。
陆炳挺身而出,多方奔走,为最终逼退俺答大军立下大功。
随后他更是参与了对九边的整肃。
从这些角度去看,这分明就是个贤臣。但你从另一个角度去看,这厮和严党勾结,干的坏事儿不少。
为了一己之私,他也没少做些违心事。
每个人都有两个面孔,一个是魔鬼,一个是天使。
命运的剧本把每个人的一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什么时候你会成为魔鬼,什么时候你会成为天使,分毫不差。
陆炳一生中魔鬼和天使的比例各自一半,所以他得了善终。
严嵩父子更多时候是魔鬼,最后都不得好死。
蒋庆之偶尔想起这些历史上的事儿,不禁感慨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哪怕是后世,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佬也有不少晚节不保。前半生是弄潮儿,春风得意,后半生栽倒,或是进牢中啃老米饭,或是公司破产,晚景凄凉……
得意时莫要忘形,失意时无需自怨自艾,做好自己,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剩下的听从天意就是了。
许多事儿不可为,那就是老天爷这个导演给你这个演员的人生剧本,不可改动分毫。别去钻牛角尖,该放手时就放手。
这是蒋庆之前世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但到了此刻,他却不得不在荆棘密布的新政这条道上蹒跚而行,不得不去和命运抗争,和剧本抗争。
蒋庆之在试探陆炳,陆炳何尝不是在试探他。
“这事儿……”陆炳叹息,“多年了,我本已抛之脑后,没想到……”
“说说。”蒋庆之笑了笑,随着二人之间地位的差距拉大,彼此之间反而少了许多看不顺眼的感觉。
老陆这人也算是眉清目秀吧!
陆炳知晓蒋庆之今日亲至便是一种姿态:哎!老陆,咱们如今没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吧?要不,做个朋友?
可你这厮把徐阶毁了,让我坐蜡!
陆炳摇摇头,和徐阶联姻如今成了个烫手山芋,握在手中难受,丢又没法丢。
他曾想过主动提出废除婚事,可私底下琢磨了一番徐阶的秉性,觉得徐阶此人脸皮太厚,这事儿不好办。
如今徐阶沦为过街老鼠,多少人想对他下手。和他陆炳维系着姻亲关系的好处太多了……为了老夫的儿媳,你的女儿,你陆炳不能坐视老夫倒霉吧?
有锦衣卫保驾护航,徐阶才能在京师继续坚持下去。
这事儿成了陆炳最近的最大心病,让他寝食难安。
一旦他为了徐阶和儒家斗起来,严嵩父子能笑掉大牙。
娘的!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厮带来的!
陆炳眸中多了几分厉色,蒋庆之莞尔一笑,摇摇头。
——如今你陆炳不是我的对手。
陆炳深吸一口气,“当年宫变之事你也知晓。”
“宫变?”蒋庆之心想当年宫变时,窦珈蓝还是个小女娃吧!
这事儿怎么就和她扯上关系了?
“当年宫变后,陛下醒来,便令我暗中查探此事。”陆炳说:“那些宫人在严刑拷打之下,异口同声说是不堪陛下折辱,这是外界获知的消息,实则……”
嗯!
蒋庆之眸子一缩,“实则是什么?”
“有人指使。”陆炳沉声道:“不过线索被掐断了,就在我带着人去抓捕时,那人……死了。”
“灭口!”
“是。”陆炳点头,“那些人下手狠辣,且总是快我一步。以至于我那几年觉着宫中有一双眼睛高高在上,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道爷的宫中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复杂的。
张太后在时,宫中以她为尊。道爷的女人们在后宫就和小透明似的。
道爷为何生不出孩子?后来为何又能生了?
真是神灵有眼?
蒋庆之冷笑,后来查出来的事儿令人为之脊背发寒。
“我一直未曾放弃查探此事,后来查到了一个宫人身上,那宫人与一人有关系。”
“孙营!”
“对。”陆炳点头,“那宫人是侯府一个管事的远房亲戚,若非机缘巧合,我还查不到这层关系。”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内外勾结,为何不拿孙营?”
“一点证据也无,一切都是猜测。靠猜测处置一位侯爵,陛下也不能。”
蒋庆之点头。
“我查了孙营此人,此人颇为低调,不过却贪婪。他在城中开了赌坊……”
“等等。”蒋庆之伸手。“为何不借着清查赌坊为由出手?”
大明从始至终都没放开赌博行业,也就是说,开赌坊违法……那不是现成的借口吗?
“赌坊名义上的主人是宗室长者。”陆炳苦笑,本以为蒋庆之会惊讶,可蒋庆之却好似司空见惯般的说:“原来如此。”
后世那些公司股权交叉,背后关系复杂的令人头皮发麻。
什么白手套黑手套……通过各种交叉关系,最终实控人若是现身,能令人目瞪口呆。
孙营弄这等手段在蒋庆之眼中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宗室那人如何?”
“那人贪财。”
蒋庆之明白了,“弄不好就是个幌子。”
“嗯!”陆炳说:“彼时陛下被那些人步步逼迫,不好与宗室反目。”
蒋庆之理解,没多久道爷就遁入西苑。
——朕怕了!
这等强硬的帝王,面对那些人的疯狂反扑,竟然只能选择遁去。
“锦衣卫不好动手,我便令人去赌坊……”
蒋庆之想到了窦珈蓝的父亲。“是窦珈蓝的父亲!”
“嗯!”陆炳说:“窦信借着收受好处的由头,一步步接近了赌坊。”
原来窦珈蓝的父亲竟然是卧底!
蒋庆之叹道:“可他也因此染上了赌瘾。”
“假的!”陆炳坦然道。
“什么?”
蒋庆之蹙眉。“赌瘾是假的?”
蒋庆之后来叫人去暗中查过窦珈蓝的事儿,窦信嗜赌如命,把家中能卖的都卖了,最后竟然想把女儿也卖了。
“是假的。”陆炳说:“唯有如此,窦信方能接近孙营。这事儿……”,他犹豫了一下,“当初窦信禀告说孙营狡黠,难以取信于他。除非主动给他把柄。他便主动去沾赌。落在孙营眼中……你想想,开赌坊的若是在锦衣卫有个百户内线,谁能拒绝这个诱惑。”
“窦信做的不错。”蒋庆之叹息,想到了窦珈蓝这些年吃的苦头。
“是不错,他一步步接近了孙营,眼看着就要查到当年的那件事儿,我都准备好了人手准备突袭侯府和赌坊,可就在那一日清晨,我得了消息,窦信……身死。”
蒋庆之眯着眼,“什么原因?”
“就在窦信身死的前夜,他悄然来见我,说已经查到了些线索,那个宫人在进宫前,曾在侯府管事的家中住了一日。”
蒋庆之眸子一缩,陆炳叹道:“我本以为此事即将水落石出……”
陆炳闭上眼,“我心中并不好受,却不能去送他一程。”
“我知道。”蒋庆之点头,这也是他几次可以弄死陆炳却放手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