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妻子和女儿冲了上去,李进不知哪来的勇气,爬起来喊道:“杀倭寇!”
呯!
邻居家的门开了,有妇人尖叫,“大郎,回来,回来!”
可少年却拿着木棍子喊道:
“婉娘,我来了!”
“和他们拼了。”
两家人都冲了出来,接着,更多人家的大门打开,男人们拿着各种兵器冲出家门,三五成群扑向倭寇。
那些倭寇此刻只顾着逃命,身后明军紧追不舍,将领喊道:“驱赶他们。”
有人说:“千户,百姓挡住了咱们的道!”
将领刚想喊话,有人说:“千户,这是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
“伯爷曾说过,尚武乃是强国之基石,如今百姓也敢追杀倭寇,这不是好事儿吗?”
“特娘的,伯爷何时说过这话,本官为何没听过?”
“在武学。”
“你是……”
“下官杨胜。”
“那个十五岁的总旗?”
“是。”
“那你以为此刻当如何?”
“伯爷曾说,军民团结如一人,天下无敌。”
“好!”千户拔刀,“护着百姓……一路追杀!”
消息传到了蒋庆之那里,陈铮说,“这不是胡闹吗?”
可蒋庆之却笑吟吟的,“战后把有斩获的百姓尽数叫来,本伯亲自嘉奖!”
徐渭说:“伯爷一直头疼民风孱弱,江南更是以柔弱为美为荣,这是难得的契机。”
他没说的是,更难得的是以此为契机,让民意站在开海,站在征伐倭寇的一边。
想想,当朝中百官反对,而南方百姓却高呼当灭此朝食时……
想来不少官员会跺脚,大骂南方反水。
儒家大本营反水,这事儿……太特么解气了。
倭寇逃到水门,争先恐后想登船逃跑,可船就那么多,一时间大部分人被挤落在水中,有人被踩踏呼救,有人挥刀冲着自己人砍杀……
身后明军和百姓组成的队伍在追杀。
那些往日里听闻倭寇就瑟瑟发抖的百姓,此刻眼中都是兴奋之色,他们追打、追砍着倭寇,从刚开始害怕,到后续觉得倭寇不过如此……
一个倭寇跑不动了,回身跪下,“我愿降!饶命!”
一个少年举着木棍子,犹豫了一下,“爹,这就是倭寇?你不是说倭寇悍不畏死吗?”
一个中年男子冲过来,楞了一下,“这……”
父子面面相觑。
少年突然说:“爹,他们也是人,和咱们一样。”
“是,他们也是人。也会惧怕!”
“杀倭寇!”
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了进来。
……
数骑来到了王侍家。
“罪人该死!”
除去大儿子王健和小妾杨桃之外,王侍一家子整整齐齐的跪着,
当看到自己派去带路的管事被带过来时,王侍心中绝望,但随即就笑了。
“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
就算是没有王健出首,管事被擒,王侍依旧在劫难逃。
“勾结倭寇,你是该死!”带队的小旗官冷笑,“拿下!”
马蹄声传来,一个军士急匆匆进来,低声和小旗说了一番,小旗蹙眉,回头看了一眼。
“大郎!”
门外站着王健,“爹。”
小旗冷冷的道:“伯爷吩咐,王侍勾结倭寇,罪在不赦。不过其子王健出首有功,除去王侍之外,有罪之人,罪减三等!”
王侍大喜,他哽咽道:“多谢伯爷,多谢伯爷!”
“你该谢你这儿子。”小旗说。
“大郎。”
“爹。”王健跪下,“儿……该死!”
“不,你是对的。”
王侍微笑着,看着颇为慈祥,“若非你,这一家子都会被老夫带累。”
他缓缓拔下了发簪。
这是发簪,也是挖耳勺。
尾部为金制,簪身为银制,头部颇为尖锐。
王侍猛地把发簪插进了咽喉中,用力搅动。
他嘴里咯咯咯的,指着王健……
“爹!”
王健连滚带爬冲过来,抱住了王侍。
王侍嘴角颤抖,不断的说着,声音细微。
王健低头,只听王侍断断续续的说:
“我儿……说的没错,祖宗……有……有灵。”
第1057章 破开心魔
晨曦在天边悄然浮现。
一队队骑兵出现在城中,他们看着那些百姓兴高采烈的在说着追杀倭寇的事儿,有人说:“他们竟然不怕了?”
“许多事就如同是男女之间一般,初始二人对彼此都是懵懵懂懂的,道听途说,或是一知半解,便各种幻想。等成婚后才发现,哦!原来他(她)就是这般啊!这些百姓何曾见过倭寇,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闻。以讹传讹把倭寇给神夸大了。如今神秘感一去,自然就不怕了。”
“少爷知道的真多。”孙重楼有些发愁的道:“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懂花颜哎!”
“许多事儿不懂最好。”蒋庆之在马背上看到几个少年在毒打一个倭寇,笑了笑,视而不见,“懂的越多,烦恼越多,不如懵懵懂懂的过了此生更快活。”
这是蒋庆之的肺腑之言,有人说如此活的糊涂,可如何才不糊涂?你懂的越多,读的书越多,便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个世界,勘破了生命。实则那是另一种糊涂。
只要还活着,人类就永远看不透自己,以及这个世界。
“阿弥陀佛,伯爷此言甚是。”
街边有几个僧人,为首的僧人单手行礼,说:“富贵是一生,贫苦是一生,无论富贵贫贱,只是经历一场罢了。”
僧人脸颊凹陷,双眸炯炯有神,目光扫过了孙重楼那里时停滞了一下。
“大和尚这是从何处来?”蒋庆之见孙重楼依旧是懵懵懂懂的,真想踹这厮一脚。
徐渭在旁观,低声道:“那些方外人倒是对石头颇有兴趣。”
孙不同说:“上次那西域来的那个大和尚说石头有宿慧,乃是佛家金刚,迟早有一日当回归佛门,那次伯爷可是真的恼了。”
“什么金刚,那是糊弄人的。”徐渭玩味的道:“在佛家眼中肉躯乃是臭皮囊,不过是承载魂魄的工具。石头身材魁梧便是佛门金刚,那岂不是把肉躯当做是我?”
“非也!”
徐渭声音不大,但僧人的听力却好的惊人,竟然听到了,他说:“肉躯亦是命中注定之物,身材魁梧或是消瘦,皆是天意。”
徐渭挑眉,“那么大和尚的身躯可是天意?”
“正是。”
“既然天意让你长了这具肉躯,为何苛待它?”
此刻晨曦渐渐浮起,众人仔细一看,不禁心中一惊。
僧人的脸上竟然有一只大虫子,虫子死死地咬着他的脸颊不放,僧人恍若未觉,依旧微笑着,“佛以身饲鹰,这是天意。这虫子昨日半夜爬到了贫僧的脸上,这亦是天意。既是天意,贫僧不顾便是。”
“那么,大和尚此来为何?”徐渭说:“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大和尚不在寺里吃香喝辣,出来是要化缘吗?”
这话有出处,当初倭寇袭扰沿海时,往往对方外网开一面,甚至还会在寺外拜拜。
由此方外知晓倭寇的态度,等倭寇再度来袭时,外面乱做一团,方外却依旧过自己的小日子。晨钟暮鼓声中,吃着斋饭,念诵着经文……
这厮的毒舌……蒋庆之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徐渭迟早有一日会因为那张嘴吃个大亏。
“阿弥陀佛。”僧人口宣佛号,说:“昨夜倭寇入城,喊杀声震天,贫僧带着弟子们出了山门,救治伤患,扑灭火头……”
蒋庆之微微颔首,觉得这样的方外才是好方外。
“贫僧听闻长威伯不喜倭寇,每每俘获倭寇后大肆屠戮。”
僧人抬头,目光平和的看着蒋庆之,“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人一兽,乃至于山石,江河……皆有灵。长威伯何不如放手?”
蒋庆之笑了笑,拿出药烟,“我说大和尚这是为何而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指着那些跪在街边的倭寇说:“大和尚可知他们做了些什么?”
“无边杀孽。”
“那么,大和尚依旧要为他们求情,为何?”
“在贫僧眼中并无敌我之分,一切众生平等。既然降服了,便是天意。天意让他们活,那么,顺应天道才是整理。长威伯说可是?”
蒋庆之呵呵一笑,波尔把火媒递过来,他一手遮着风,低头点燃药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何为天意?何为天道?天意便是让我大明沿海百姓被倭寇屠戮吗?”
孙不同没赶上点,悻悻的把火媒收了,问徐渭:“徐先生,这和尚说的天意是啥意思?”
“天意?”徐渭冷笑,“上千年来,所谓的天意层出不穷,这里面有多少是天意,多少是人谋,谁知道呢?”
孙不同一怔,“难道是假的?”
这年月的人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很是敬畏,可蒋庆之不同。
“大和尚既然说是天意,又提到了天道,那么你且猜猜,天意是让这些倭寇活,还是让他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