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说,“巡抚,水师在台州外海遭遇大股倭寇,惨败而归。”
林夕一怔,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蒋庆之刚到杭州就来了这个败讯,这更像是浙江上下给他的下马威。
蒋庆之眯着眼,“多少倭寇?”
随从说,“并未说数目,只说船队浩荡。水师出巡的战船不敌,且战且退……只损失了两艘战船。”
“只?”蒋庆之笑了笑,起身,陪同的僧人赶紧过来。“伯爷用好了?”
“用好了。”蒋庆之说:“其实,最好的还是白菜炖豆腐。”
僧人一怔,回头就去和住持说了,主持一听就乐了,心想既然是长威伯的吩咐,那照办就是。
于是,此后天竺教寺的斋饭就主打一个白菜炖豆腐。
蒋庆之后来得知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后世法喜寺的斋饭究竟是谁定的菜谱?
难道是我?
这庄周梦蝶,是庄周还是蝶?
蒋庆之在杭州的驻地就在西湖边上,这里能看到苏堤,也能看到游人。
一到驻地,蒋庆之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只损失了两艘战船?就倭寇那些海船,别说是水师战船,就算是渔船,只要船上人有敢战之志,也不至于惨败!”
蒋庆之面色铁青,“把松木良子叫来。”
林夕也在,蒋庆之在回来的路上问了他的志向,这话里就带着招揽之意。
巡抚不是大白菜,若是仅凭着他蒋庆之一番话,一起吃顿饭就能高呼主公,那不是人才,不是小人便是蠢材。
徐渭旁观者清,知晓林夕正在抉择。
松木良子来了,恭谨行礼,“见过伯爷。”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问,“倭寇的船只如何?”
松木良子垂眸,“奴麾下的船只多是商船,其它势力的船只大多也如此,偶有战船也颇为老旧不堪,都是国中废弃的……”
“听听。”蒋庆之用药烟指指松木良子,“你以为如何?”
林夕说:“此事本官以为,当严查。不过……伯爷此行要紧的还是新政。是不是先引而不发。就如同是在松江府时那般,先清理民政,最后再清理官兵。”
同时对文武下手,林夕担心会引发浙江混乱。
蒋庆之摆摆手,松木良子起身,突然跪下,“奴知晓那些海寇的底细,愿随伯爷出海。”
林夕笑了笑,心想蒋庆之来浙江是推行新政的,这位大佬哪有功夫出海。
蒋庆之啧的一声,抖抖烟灰,“你如何知晓本伯要出海?”
林夕一怔,松木良子说:“奴无意间听闻伯爷清洗了南京官场……”
蒋庆之笑了笑,这事儿不是什么机密。
“伯爷若是要继续动手,奴以为,定然会顺着南直隶一带推过去。奴不懂用兵,却也知晓身后不可给对手留下空挡的道理。不清理干净南直隶,伯爷后路堪忧……”
蒋庆之淡淡的道:“那么,你以为本伯出海作甚?”
“奴大胆。”松木良子说:“新政既然要开海禁,商船出海必须有战船护卫,清剿沿途海寇。伯爷用兵如神,此刻来浙江,奴以为是要为此做准备。
浙江水师……方才听伯爷之意,有些不尽如人意,如此,当清理,并顺势清洗沿海海寇,为出海贸易开道。”
林夕轻咦一声,“这个女贼酋倒是不俗。”
他看着蒋庆之,心想这位不可能丢下浙江不整肃,出海去清剿倭寇吧?
蒋庆之点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本伯来浙江,第一要务便是清理水师!”
他眼中露出了寒意,“至于倭寇,本伯许久未曾筑京观,想来,那些人忘了。”
……
“什么?蒋庆之来了?”
王别一路逃回杭州,在船上就和麾下订立了攻守同盟。随后以遭遇倭寇大批船队围攻为由,向千户吴金请罪。
吴金鞭责了他一顿,去和指挥使毛顺昌请罪,被踹了几脚。吴金本以为事儿就此了结了……
“指挥使。”
一个小吏进来禀告,“巡抚令指挥使前去长威伯驻地。”
毛顺昌面色难看,骂道:“你等水师干的好事,长威伯刚到杭州就接到败讯,这是在打他的脸!”
“什么?长威伯来了?”
吴金面色一白。
毛顺昌喝道:“赶紧回去整肃麾下,若是被长威伯抓住把柄,那就等死吧!”
水师中有多少猫腻,又多少罪恶,毛顺昌不说门清,但也知道个大概。
他此刻担心蒋庆之会顺势发难,波及自己。
至于水师……毛顺昌看了一眼布政司使衙门所在的方向,冷笑道:“走。”
吴金急匆匆去了码头,王别正在等他,“千户,指挥使如何说?”
吴金冷笑:“长威伯刚到杭州。”
瞬间,王别就如同死了爹娘般的面色惨然,“千户,那个杀神来了,咱们……咱们怕是在劫难逃。”
“住口!”吴金喝住了他,眸色阴郁,“马上收拢人心,那些该止住的事儿,都给老子尽数停了。告诉下面的人,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些年大伙儿都没少拿好处,谁若是敢出头……”
“下官弄死他!”
“就这样,尽快。等等!”
吴金叫住了王别,低声道:“此战是大股倭寇!”
“千户之意……”
“蒋庆之此次来浙江是为了新政,若有大股倭寇在侧,他不得不倚重咱们水师,明白吗?”
“懂了。”王别笑盈盈的道:“若是他想清洗水师,船上的人大半都得倒霉。剩下的人难道还能驾舟出海?蒋庆之也得担心倭寇顺势出击,浙闽两地糜烂不是。”
“滚!”吴金踹了他一脚。
等王别上了船,吴金回头看着西湖方向,冷冷道:“长威伯啊长威伯,这是水师,术业有专攻,你若是敢动手,老子就敢让你好看!”
他上马,“去周藩台处。”
西湖边,蒋庆之的驻地是本地士绅的别业,颇为清雅。
毛顺昌跟着护卫进了待客厅,就见蒋庆之坐在上首,神色轻松。
“见过长威伯!”
毛顺昌行礼。
蒋庆之淡淡的道:“本伯甫到杭州就闻知水师败讯,毛指挥使……”
“下官在。”毛顺昌低头。
“这是你给本伯的下马威吗?”
毛顺昌抬头,见蒋庆之面若寒霜,那眼里尽是厉色。
“下官冤枉啊!”
毛顺昌大声叫屈。
蒋庆之冷笑,“倭寇如何,这大明谁能比本伯更清楚?就那些小船,竟也能击败水师,你这是想糊弄谁呢?”
那威压瞬间就迎面扑来。
毛顺昌苦笑,“下官……管不了水师。”
“为何?”
“水师是周藩台管着。”
“布政司使管水师?”
“下官无能,周藩台插手水师之事,下官曾……力争过。”毛顺昌低头。
严党要收拾毛顺昌还真不是事,若是林夕能制衡乃至于压制住周望,哪会发生此等事儿。
特娘的!
徐渭眸子一缩,按照他和蒋庆之的分析,严党要想彻底控制浙江还需要些时日,没想到动作这般快。
这事儿,有些麻烦了。
第1022章 兵变
毛顺昌前半生的军中生涯顺遂的一塌糊涂,他是军户出身,祖父是百户,擅长钻营,传到父亲这一代就成了千户。
可惜老爹并未承袭祖父长袖善舞的本事,故而到死依旧是个千户。
祖父临去前曾遗憾的说,自己三个儿子,就老大不肖自己。
他握着彼时还是孩子的毛顺昌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参将!参将!参将!”
这等军官世家的孩子,学武是本职,但毛顺昌的祖父却高瞻远瞩,从小就让孩子们读书。他曾说,有钱拿去吃喝玩乐,不如用于增长本事。吃喝玩乐只是一时,本事才能随身一辈子。
那一刻,毛顺昌发誓,此生定然要让老毛家出个参将。
他读书练武,一直在蓄势。
从军后,毛顺昌很快就崭露头角,他不但长袖善舞,而且在军中算得上是饱学之士。这等人不发达谁发达?
等老爹死后,毛顺昌从千户到参将,不过是用了五年时间。
但从参将到指挥使,他用了十二年。
一个轮回。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做到了指挥使后,毛顺昌开始野望五军都督府,乃至于封爵。
但五军都督府掌控在武勋手中,封爵必须得有军功。
毛顺昌削尖了脑袋,多次想打通京师的关系,可你一个没什么根基的武人,想在京师那等地儿钻营……
多次走关系无果后,毛顺昌心灰意冷,于是便躺平了。
下面如何,他不关注,上面如何,我应付就是了。
周望插手水师,换做是以往的毛顺昌,定然会据理力争,乃至于靠拢巡抚林夕。
可他早已没了雄心壮志,你要插手那就给你。
所以,当蒋庆之问水师的事儿时,毛顺昌觉得自己的决定太特么英明了。
若是水师依旧是他在执掌,此刻那口黑锅就是他的。
周望啊周望,你特么贪得无厌,手伸得太长,这下报应来了吧!
他暗自欢喜,蒋庆之冷笑道:“本伯走遍大江南北,唯有浙江一地最为诡异。巡抚不及布政司使,布政司使还掌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