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蒋庆之温和道,“对了,吃了吗?”
尚玉点头又摇头,蒋庆之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来人,给她弄些吃的,软和些的。”
“多谢伯爷。”尚玉没想到这位权臣竟然如此温和,她看着蒋庆之,有些失神的道:“真像……”
“像什么?”花颜问道。
尚玉摇头,“奴眼花了。”
她想到了自己被卖的那一天,弟弟追着自己跑了好远,直至许久后,她在马车里仿佛依旧听到弟弟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那一刻,她泪流满面。
弟弟那年七岁,和她一样长得白净。
蒋庆之人称玉郎君,一见之后,让尚玉不禁想到了弟弟。
尚玉收敛心神,“奴是秦淮河的女妓,寻常往来的客人多是商人。”
秦淮河的女妓也挑客人的,下等女妓要有钱,中等的会挑人,顶级的轻易不露面。
尚玉就是下等女妓。
名妓团南下后,尚玉突然发现自己的客人升级了,从商人变成了贵人。
“……大中午那二人喝多了,在舱外勾肩搭背说话,奴不经意便听到了些,说今日是个好机会,景王跟着蒋庆之出门,让那些人动手,杀一个算一个……”
“你识字?”蒋庆之接过孙重楼递来的纸条,虽说字差了些,但在这个识字率不高的时代,已经可以算是半个读书人了。
“当初曾有个读书人在奴那里待了半年,奴跟着他学了不少。”
“那读书人呢?”花颜问。
“走了。”
“没为你赎身?”花颜愕然。
这个傻女子啊!
蒋庆之有些担心孙重楼若是娶了花颜,两个憨憨组成的家庭会弄出什么事儿来。
尚玉摇头,平静的道:“我养了他半年。”
“忘恩负义!”花颜怒了,“我若是见到此人,定然要弄死他!”
尚玉微笑道:“若无他,我也不能识字。”
“那你还感激他?”花颜不敢置信。
“为何要恨呢?”尚玉微笑如故,仿佛是一潭死水,又仿佛是勘破了红尘,“过了就过了,往前看。”
蒋庆之问:“那二人你可知晓来历?”
“一个姓马,一个姓陈。他们喝多了,其中一人说昨日城南诗会上,陈兄一首破阵子震惊四座……”
蒋庆之没回头招手,
“伯爷!”
孙不同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查城南昨日诗会,有个姓陈的,作了首破阵子。”
“是。”
厨房送来了一碗烩饼,烩饼用的是半发面,软硬适中。
尚玉看来是真饿了,吃了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就在夜色渐深时,孙不同等人带着一个中年文士回来了。
“伯爷,就是此人。”孙不同指着文士说:“咱们去的时候,这厮还在喝酒。”
中年文士半道酒就醒了,见到尚玉不禁愕然,“是你?”
蒋庆之问:“刺杀景王之事谁是主谋?”
中年文士呵呵一笑,“蒋庆之?有本事你便杀了老夫,看老夫可会吐露半个字!”
蒋庆之莞尔,摆摆手,“别弄的血糊糊的。”
“是!”
孙不同拖着中年文士出去,没多久又拖了回来。此刻中年文士看着宛若死狗般的,见到蒋庆之就说:“是黄斌,是黄斌!”
蒋庆之笑了笑,“本伯正准备出发扫荡沿海,缺个祭旗的,这不想什么来什么,可见此行定然一帆风顺。”
景王遇刺,五位尚书正在守备厅待命。
一个身材雄壮之极的男子走进来,正是孙重楼。
“凶手找到了,乃是南京名士黄斌。”
“竟然是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
“长威伯有何吩咐?”
孙重楼蹙眉,觉得这些人叫嚷的如同杨招娣所处的菜场,“少爷说,今夜,要给南京那些人一个深刻的印象。”
蒋庆之此刻人在秦淮河。
夜深了,可秦淮河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那便是奴所在的画舫。”尚玉指着停靠在角落里的一艘中型画舫,看着颇为老旧。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蒋庆之微笑问道。
秦淮河上夜风吹拂,送来了一阵阵脂粉和酒肉的味儿,也送来了一阵阵男女的放浪笑声。
“奴想回家。”尚玉低头,“可老鸨那里,奴……”
“这不是事。”蒋庆之温声说:“可想过此后做什么?”
“奴……”尚玉眼睛很亮,在秦淮河流光溢彩的灯火中,流动着憧憬之色,“奴想回家看看爹娘,守着爹娘。为弟弟带孩子……”
“就没想过嫁人?”花颜忍不住问道。
“嫁人?”尚玉微笑摇头,“老大嫁作商人妇,最终多不得善终。何苦。奴只想安静度过余生。”
蒋庆之说:“如此,你只管去。另外,我许你借用名头。若是归家后有为难之处,可报上本伯的名头……”
尚玉抬头,眸子里多了惊喜之色,蹲身,诚恳道:“多谢伯爷!”
看着她跟随孙不同上了那艘画舫,蒋庆之回身,眸色转冷。“动手!”
一支响箭升空。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上千军士在夜色中冲上了码头。
接着,便是一场清洗……
嘉靖三十一年初夏。
长威伯蒋庆之扫荡南京官场,是夜,拿获官员三十余人,名士等五十余人。
整个南京!
震怖!
第1018章 不战而逃
台州外海。
一支船队正停靠在岸边,斜对面,一艘海船在微风中缓缓接近。
船队的最大一艘海船上,倭寇首领小村一郎站在船头,单手按着腰间倭刀刀柄,目光沉凝,“你觉着,梁湖迟疑是什么意思?”
身边是身材高大的二头领钱云。
钱云盯着那支船队,说:“上次咱们的人登岸去寻梁湖,梁湖的意思是要观望一番。”
“说是观望是托词。”小村一郎冷笑,“还是说,他在惧怕什么。”
“梁湖的意思,如今南直隶那边闹的沸沸扬扬的,不知结果如何。在结果出来之前,不好动。”钱云说。
“那批货正好趁乱送过来,什么不好动?我看他是想趁机抬价。”小村一郎怒道:“告诉他,若是不肯,回头便把他走私之事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
你特么不知道这样会坏了咱们的口碑?
钱云叹息,“若是公之于众,此后再无人与咱们合作。没有地方豪强带路,穿针引线,咱们从哪来的路子?”
“抢便是了。”小村一郎自信的道:“整个浙江沿海一带,也就是海门卫的官兵有些意思,其他的都是看门狗,咱们的人路过连头都不敢露。”
“最近大明水师的船在往这边靠拢,首领,咱们须得小心。”钱云谨慎的道。
“就那些破船能做什么?上次我见过水师战船,上面晒满了衣裳,甚至还有女人的衣裳。就这样的水师,就算来再多,也只是给咱们送人头。”小村一郎鄙夷的道:“在国中,哪怕是最无能颓废的大名也不会如此。”
话虽这般说,但小村一郎的调门却低了不少,可见对大明水师的忌惮。
当年那支无敌舰队纵横四海的威名,依旧在庇护着大明,令异族胆寒。
几艘老旧的海船靠过来,一人在船头上举起手,“首领,有消息。”
此人乃是大明人,看着颇为精干,上船后拱手,钱云问:“可是梁湖有了决断?”
来人说:“我此次见到了梁湖,他说了许多……”
“慢慢道来。”钱云让人给了他一碗水,倭寇喝了一口,说:“梁湖说,蒋庆之在松江府大开杀戒,杀了不少人。”
小村一郎笑了笑,“汉儿最喜内斗,杀的越多越好。”
“他还在松江府筑京观。”来人放下碗。
“果然是杀神!”小村一郎有些幸灾乐祸,“最好杀光了松江府的豪强,引得浙江豪强心惊胆战,奋起反击,咱们才好乘火打劫。”
“首领,那京观……都是倭国的人。”
“谁?”小村一郎一怔。
“松木良子想趁着蒋庆之和松江府豪强争斗的机会突袭,被蒋庆之击败,麾下大多变成了京观。”
小村一郎愣住了。
“那个凶悍的女人败了?”钱云愕然。
松木良子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中已然成为传奇。
未婚夫被蒋庆之诛灭,松木良子接过他的手中长刀,率领那些倭寇四处劫掠,四处兼并小股海寇,手段之狠,谋划之狡猾,令人不禁胆寒。
小村一郎原先在宁波外海一带活动,因为有批货物要交接,故而最近靠近了台州府外海一带游弋。
作为附近最大的一支海寇,小村一郎对松木良子颇为欣赏,曾令人去劝说松木良子与自己合兵一处,如此,可大规模登岸,横扫宁波官兵。
但松木良子断然拒绝,说自己哪都不去,就在台州府。
——我就专门祸害台州府!
松木良子被蒋庆之击败,丢失了左手,小村一郎再度派人去劝说,可那个女人却咬牙说:“要死,我也死在台州府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