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与文官之间斗了上千年,为了权力斗的眼珠子发红,无所不用其极。而我等地位超然,靠向哪一边,哪一边便能占据上风。”
权贵若有所思,“陈公这番话,振聋发聩呀!”
陈公莞尔,“当年太祖高皇帝为了儿孙打杀功臣,开国权贵们一一被清洗。看似好事儿。随后成祖靖难,建文帝看着满朝文武,却发现无一人能担当。看向权贵,权贵要么被太祖高皇帝清洗,剩下的多对帝王不满,谁愿意为他效力?懂了吗?”
权贵心悦诚服,“陈公这是金玉良言。太祖高皇帝之后,我辈便再度崛起,直至今日。”
“世间从未有不倒的权贵,不过是新老兴替罢了。告诉他们,要有耐心。”陈公叹道:“咱们的对手不是商鞅,不是王安石,而是更为狡黠的蒋庆之。”
权贵点头,“蒋庆之最令人忌惮的其实不是狡黠,而是此人在军中的威望。”
“他乃大明仅有的名帅,若是大明周边安然无事,并无对手,那么此等人可有可无。俺答尚在,正在集聚实力,恢复元气。这是大明的威胁……要应对这个威胁,便得有蒋庆之这等人坐镇军中。这也是陛下有恃无恐的缘故。”
“军方支持!”
“嗯!蒋庆之主持新政,陛下用他在军中的威望来抗衡百官,抗衡你我。明白了吗?”
权贵点头,“蒋庆之坐镇京师,京卫对其敬若神明。若是咱们闹腾起来,以蒋庆之的心狠手辣,只需一声令下,京卫出动……”
“咱们都得化为尘埃,新政的尘埃!”陈公叹道:“那些文官和士大夫们会弹冠相庆,觉着陛下在自毁长城。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倒下了,新人会站起来,接替咱们,成为帝王的拥趸。这是什么你可知?”
权贵嘶声道:“是清洗。”
陈公点头。“从来只闻新人笑,咱们这些家族手握巨量钱粮田地和人口,咱们通过联姻掌控的权力若是展露出来,能令帝王如芒在背。
陛下知不知?锦衣卫与东厂的眼线密布京师,他如何会不知?往日是投鼠忌器罢了。今日借新政的机会,若是能彻底清洗掉咱们,空出来的那些势力给谁?那些好处给谁?”
权贵低下头,呻吟道:“陛下可提拔一批新人,把这些好处作为奖励,让这些人为自己,为新政去呐喊,去厮杀……随后论功行赏,于是,新的一批权贵便诞生了。”
“他们将接替我等,成为帝王的支撑和靠山。明白了吗?和咱们相比,这些新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利益趋同……
记住,咱们家族的立身之本,从不是什么忠心耿耿,更不是为了大明……而是,利益!”
“当咱们和帝王利益趋同时,咱们便是忠心耿耿的靠山。当利益相悖时,咱们……”
“是对头!”陈公笑了笑,“如今陛下执意开新政,要割咱们的肉,这便是利益相悖。在这等时候,是保全家族,还是奋起反抗?”
“若事有可为,那么反抗。可如今京卫在蒋庆之手中握着,我敢打赌,蒋庆之这一步步逼迫,便是希望咱们能闹起来……”
“对,闹的越大越好,最好给他动手的借口。”
“嘶!”权贵倒吸口凉气,“他这是挖了个大坑,就等着咱们往下跳呢!”
“刀枪才是关键。以往咱们在各处卫所都有人手,可如今重建后的京卫实力膨胀……说实话,当初谁能猜得到蒋庆之能带着京卫击败俺答大军?能挡住俺答他便是不世出的名帅。可他不但挡住了,且大败俺答。如今京卫在手,谁敢动?”
“咱们在地方卫所的那些势力……相对于京卫而言,不值一提。”
“对,京卫在,便是悬挂于我等头上的利剑。谁也不知这柄利剑何时会掉下来,斩杀我等。好了。”
陈公回身看着里面还在争吵的众人,说:“杜贺有句话是对的,再闹下去,咱们都会变成破落户。”
权贵进去,“蒋庆之正虎视眈眈等着咱们闹起来,京卫一击之下,谁能挡?”
“咱们人多。”
“人多?别忘了,支持新政的人中,多少人都是在投机。投机得有好处吧!好处何来?好处都被咱们占了。
咱们倒台了,新人才好上台,还不明白?杜贺那句话是良言,咱们再闹腾下去,不是死,便是落魄。谁要闹,自家去闹,别把大伙儿拖累了。”
权贵们安静了一下,先前那个说要闹腾的权贵冷笑,“你等都不敢动手,老子来。”
“呵呵!”主人笑了笑,“你要如何自家去做,别带累了我等。”
“一群懦夫。”权贵讥诮的道:“先祖曾在靖难之役中救过成祖皇帝,有铁卷在手,你等……”
众人默然。
“且看着!”
权贵大步出去,随即就听到他喊:“跟着老子,去西苑,去请见陛下!”
众人坐下,陈公进来。
“陈公,你觉着他此去会如何?”
陈公坐下,有人给他一杯热茶,他接过嗅了下茶香,“若是陛下,大概会呵斥。”
“也就是说,此去无碍?”有人面露喜色。
“新政谁做主?”陈公冷冷的道:“是蒋庆之!”
“可他有铁卷!”
“铁卷……”陈公随即默然。
所有人都在等着消息。
想从嘉靖帝和蒋庆之的应对中找到翻身的机会。
陈公看着众人,知晓都不舍田地人口。
那是他们的根基,世代富贵的保证。
你要说可以去做生意,做生意有赚有赔,赚了好说,赔了呢?
家族传承都是以百年,数百年来谋划的。生意从来都只是锦上添花,田地每年都有固定产出,这才是家族传承最重要的资源。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霍然起身,只见那位去请见嘉靖帝的权贵随从冲进来。
跪下。
“求诸位救救我家侯爷吧!”
陈公眸子一缩,“他怎么了?”
“蒋庆之令人扣住了我家侯爷,随后东厂出动,正在查抄侯府。侯府……禁不起查呀!”
“走!”
“回家回家!”
“赶紧把账簿交上去!”
瞬间,大堂内只剩下了主人,以及惊愕的随从。
第901章 抄底
蒋庆之一直在等着有人冒泡,爵位越高越好。
所以当得知闹事的只是个侯爵时,他大失所望。
直庐。
朱希忠和蒋庆之相对而坐,朱希忠叹道:“韩德遇到你也算是倒霉了。他的先祖当年曾救过成祖皇帝,因此得了铁卷。韩德手握铁卷肆无忌惮,陛下睁只眼闭只眼,也算是安抚权贵。此次他出头,必然事出有因。”
“不外乎便是有人许诺。”蒋庆之淡淡的道:“老朱,一代新人换旧人。要让人为新政冲锋陷阵,就得让他们看到好处。那些权贵占着茅坑不拉屎,该让位了。”
朱希忠苦笑,“老子就知晓你在弄这个。可怜那些权贵还以为自家腰子硬,可却不知,陛下和你是故意一步步把他们逼入绝境。如是他们得知,我敢打赌,那些权贵定然会缩在家中不敢露头。”
蒋庆之默然,朱希忠说:“你既然反感这些权贵,为何不让锦衣卫出动,而是建言陛下动用东厂?”
锦衣卫是天子鹰犬,而东厂是天子家奴。
“用锦衣卫有些公事公办的味儿,用东厂,便是家事。”蒋庆之先前令人去请示嘉靖帝,道爷的回复是:只管放手去做。
“家事?”
朱希忠挑眉,“你压根就没想过一巴掌拍死他们?”
“从未想过。”蒋庆之得意一笑,“若是打倒了这批权贵,一时间哪来那么多人填补势力空缺?最后只是为那些士大夫们做嫁衣。咱们要做的是,一步步的……润物细无声。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听过吗?”
“没。”
“烧一锅热水,把青蛙丢进去,青蛙会马上蹦出来。若是先放冷水,青蛙便会在水中惬意享受。下面慢慢生火,水慢慢变热……等青蛙发现不对时,皮肉早就烂了。”
“一步步的逼迫他们,逼迫他们不断让步,这是蚕食!”
“对。”蒋庆之笑了笑,“手段如何?”
“了得!”朱希忠拱手,由衷的道:“这手段,和兵法一个尿性?”
蒋庆之点头,和每日的操练相比,他更喜欢在书房里研究那一套兵法大全。
后世人看着那一套兵法大全,但却没有实践的机会,只是看了个寂寞。蒋庆之却不同,他把理论和实际相结合,越学就越觉得奥妙无穷,收获巨大。
“大郎那边……你寻机也教教。娘的,陛下和你对权贵的姿态让我也有些脊背发寒。成国公一系要想长久立足,就得找到立足的根基。咦!”
朱希忠抬头盯着蒋庆之。“当初大郎想从军,定然有你的蛊惑。后来我和你嫂子不答应,也是你一力担保……小子!庆之,老弟……你!可是如此?”
蒋庆之叹道:“我说过了,莫要留恋那些田地人口。多的是法子去发家致富,何必单恋一枝花……”
朱希忠干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说:“你个狗曰的,为哥哥一家子苦心孤诣谋划,却一直不说。你嫂子还说庆之大公无私……老娘们讥讽你呢!若是知晓此事,大概又会抹泪说什么……庆之果然是好兄弟,备车,我去新安巷和弟妹说说话……”
“别弄的这般煽情啊!”蒋庆之被老朱的话弄的有些不自在,“既然是兄弟,我为你和大郎谋划,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儿,说出来作甚?”
“好歹让我有个数不是。”朱希忠骂道:“你可知哥哥我这阵子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你嫂子整夜长吁短叹,说咱们家的田地人口那么多,尽数申报……那还不如舍弃了。若是不申报,庆之难做人,弄不好会被人藉此攻讦,说他说一套,做一套……老娘们弄的我都想休妻了。”
可即便如此,朱希忠两口子依旧在面对蒋庆之夫妇时毫无怨言。
这份情义啊!
蒋庆之起身走过去。”
“起来!”
“起来作甚?”朱希忠嘟囔站起来。
蒋庆之抱住了他,用力,再用力。
“老哥,谢了。”
朱希忠张开双臂,“你这小子,怎地这般情义外露?”
他随即重重的抱住了蒋庆之,拍拍他的脊背,“咱们都在为了彼此打算,这份情义哥哥我记得,你嫂子也知晓。所以,有事儿你说话,别自己憋着。
咱们虽说没你这等本事,可好歹也能帮衬一把不是。
再说了,世间事,九成九都能用钱财解决。论钱财,老子的国公府怕了谁?我的便是你的,差钱了,开口就是。”
“嗯!我知晓。”蒋庆之松开手,看着老哥,“大郎需要沉淀,故而我丢他在虎贲左卫不管,便是要去掉他的骄矜之气。”
“此次归来,大郎变化不小。”朱希忠说:“看似成熟了许多,不过也多了些陌生。”
“是傲然!”蒋庆之门清,“那小子觉着自己杀敌了,立功了。成国公一系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壮举啊!从军杀敌立功,为家族带来荣光,小子是骄傲了。”
“所以你想冷他一阵子。”
“对。年轻人,冷冷不是坏事儿。”蒋庆之笑了笑,“对了,回头告诉嫂子,田地什么的,过阵子可就不值钱了。”
朱希忠一拍脑门。“是了,一旦收税,那些权贵手中握着田地便是积累,无利可图之下,必然会转手售卖。到了那时……谁特娘的愿意买?”
“不交税的自然愿意买,可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蒋庆之狞笑道:“京畿一带的好地大多被权贵和士大夫们占了,田价高企。此次我便要把田价打下来……”
“作甚?”
“收购!!”
“老弟,把税一缴,剩下的收益……还不如去乞讨!”朱希忠叹息,“这个我门清。”
“是朝中和陛下收购。”蒋庆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