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城在边上含笑看着,孙重楼挠头,“师父,少爷他们说这个长寿和短命……少爷难道闭关就是在想着这个?”
富城摇头,“是也不是。石头,世间万事,除去生死无大事。所谓心慈手软,实则也离不开对生老病死苦的恐惧。恐惧牵动心神,人才会有心慈手软,或是心狠手辣。不勘破这一点,就无法做出改变。”
“死由天,那么,生由我。”蒋庆之突然想到了父母,他们的婚姻看似偶然,其实也有必然。
当年他老爹本想和人北上做生意,可却意外得知女友有孕……蒋庆之的老娘一番闹腾,好吧!我不去了,结婚!
老爹准备婚后待一阵子再北上,可合作伙伴却在当地栽了跟斗,亏了数十万。
这是命……老爹觉得自己的命好,但在蒋庆之看来,这不只是他的命运,也是自家老娘,和自己的命运。
他秉承父母的命运而来,又秉承着父母的命运孤独半生。
命运就是那么神奇,随便你怎么折腾,仿佛有一只大手在冥冥之中操控着你的一切,从你吃喝拉撒,到你的一呼一吸,都在这只大手的掌控之中。
“既然身不由己,那么,为何不肆意而为呢?”
蒋庆之丢了一根药烟给胡宗宪,胡宗宪手忙脚乱接过,“伯爷,我……”
“每次见我抽烟就眼馋,却碍于面子不肯开口。老胡,人活着只要不影响他人,那便丢开这些顾忌,随心而动。”
蒋庆之见他生疏点烟,不禁笑了,然后继续说:“你等说我是心慈手软,可那是我的本性。”
“本性,不可动摇!”蒋庆之目光炯炯看着夏言,看着唐顺之等人……
“本性不可动摇。”
“对,我本是我。追求完美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间加给我的规则!”蒋庆之指指夜空,“我不受!”
我不受!
从夏言到徐渭,到宫中的嘉靖帝,都等着他能幡然醒悟,随后大刀阔斧的去大干一场。
可!
夏言眨巴着眼睛,本是欣喜的情绪,一下就被怒火充斥着。
合着老夫白欢喜了一场?
你这小子依旧执迷不悟!
“你……这是新政!”夏言大怒。
徐渭等人愕然,面面相觑,但这不是他们能参合的时候。
徐渭看了唐顺之一眼,唐顺之却在笑,笑的很是欢喜,看似在为蒋庆之欢喜。
“新政是事。”
“你这等心慈手软,如何能成?那些人如虎狼,正虎视眈眈,流着涎水,意欲把你我撕成碎片。你却妇人之仁!当年韩信……”
“咳咳!”徐渭赶紧用力咳嗽,打断了老头儿的话。
当年韩信不听谋士之言,优柔寡断,最终葬送了自家。
“每件事儿都有它的目的,达到目的便是成功,至于过程,该去享受,而不是煎熬,更不是非得要扭曲了自己的本性,那叫做……蠢!”
蒋庆之揉揉肚子,“饿了,摆饭,弄酒来。”
他回头说:“告诉娘子,就说,想喝酒就喝,不行晚些我回去陪她喝!”
富城眨巴着眼睛,“伯爷他……”
“少爷没疯。”孙重楼认真的道:“我觉着……师父,我觉着这才是少爷。”
“那以往的是谁?”
“以往的是一个假少爷。”
夏言气咻咻的指着蒋庆之,胡宗宪和徐渭赶紧过去劝,可如何劝老头儿都无法平息怒火。
“荆川先生。”胡宗宪向唐顺之求助。
“夏公。”唐顺之过来。
“荆川先生说说,庆之肩负重任,却一意孤行。新政如走绳索,一不小心便会坠入万丈深渊,连同大明国祚一起葬送。他难道不知?前宋王安石变法失败,就算是神灵降世,也无法挽救下滑的国运。大明亦是如此啊!”
夏言须发贲张。
“稍安勿躁。”唐顺之温和的道:“广宁伯之事可达成了目的?”
夏言勉强点头,“可他……若非他心慈手软,怎会弄出这场风波来?”
“这场风波对新政是好是坏?”
“自然是……”
“是好吧!”唐顺之微笑道,“看,咱们认为不利的事儿,庆之转手就化为有利。既然如此,为何要苛责他呢?”
“可……”
“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不该是煎熬,而该是享受。”唐顺之笑道:“夏公还不明白吗?这便是庆之的本性。他若是违背了本性行事,强行扭转了自己的性情,从一个有情之人,变成了一个只知晓权力的怪物……夏公,这是好事?”
夏言呆立原地,“可新政……”
“他有手段把不利转为有利,他心中有目标,把这个大明从深渊中拉出来。他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行,从未止步。既然如此,为何非得要让他遵循所谓的必须无情才能成功的规则呢?夏公,规则啊!”
唐顺之叹道,“庆之的意思是,他不愿扭曲了自己的本性,去迎合这个世间所谓的规则。他不是不能改变自己,而是不想,不愿,不屑罢了!”
夏言缓缓看向蒋庆之,“挡在前方的皆是虎狼之辈,你觉着按着自己的本性行事,有把握?”
“难道无情便能成功?”蒋庆之反问。
唐顺之说:“王安石无情。”
可变法失败。
“人活着,不是煎熬。”蒋庆之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幽深,“我秉承本心而行,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他看着众人,“生在天,死在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897章 老严,我抽你儿子一巴掌如何
凌晨,蒋庆之悠悠醒来。
预料中的头痛欲裂没来。
反而有一种令他格外好奇和陌生的轻松。
床是新婚之前打造的。
木柱子上有吉祥如意的雕刻,蒋庆之仔细看着,哪怕是昏暗中只看到了一些轮廓,依旧觉得很美。
空气中有一股子香味儿,那是脂粉味儿。
吸一口气,有些冷,但肺腑并未感到发痒。
很好,很美好的世界。
蒋庆之觉得眼前一切都是全新的。
他悄然起身,走出卧室,轻轻叩了叩边上的房门。
乳娘很辛苦,晚上都是和衣而卧,她打开门,见是蒋庆之,讶然,“伯爷,还早呢!”
“不早了。”蒋庆之走进去,抱起孩子,熟练的包裹起来。
“大鹏!”
大鹏的眼睛很大,纯洁无邪。
“儿子!”
“呀呀!”
“小子!”
“呀呀!”
“宝贝,啊……木!”
蒋庆之用力亲了儿子的脸颊一下,觉得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
“今日爹给你讲个笑话,话说从前有座庙,庙里面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从前……”
“哇!”
“好吧!爹换个故事,换个什么呢?带着仓库到大明?话说打工人方醒某日抽奖抽中的五日游,跟团去了鹰酱,在参观鹰酱最大的码头时,被突然出现的黑洞把他连同码头那些堆满物资的仓库都吸到了数百年前的大明……”
乳娘捂嘴笑,“伯爷,小伯爷能听懂呢。”
什么黑洞,什么码头,有您这么忽悠儿子的吗?还什么数百年前的大明……
乳娘忍不住出去乐了好一会儿。
“……方醒喝道:“老七,动手!”,辛老七拔刀冲了上去,只是一刀,就结果了那人的性命……好了,今日先说到这,下回咱接着再说。”
蒋庆之抱着孩子回到了卧室,李恬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头部,只留了一头黑发在枕头上,瓮声瓮气的道:“别吵我。”
“叫娘!”蒋庆之把孩子放在被子上,然后伸手进去,一探……
“冷啊!夫君你……你疯了!放手,放手……冷死人了!”
“哈哈哈哈!”
“咯咯咯!”
父子二人大笑。
“少爷,起床啦!”
孙重楼的喊声如期而至。
“来了!”
蒋庆之把挂在墙上的佩刀取下来,李恬猛地拉下被子,“往日夫君盘算着多久能操练完毕,快一些便能多陪孩子一会儿,急吼吼的,今日怎地不急了?”
“做人呢!最要紧的是开心。”蒋庆之慢条斯理的道:“操练不是目的,是手段。时间就如同那个啥,挤挤总是有的。该操练就操练,该停就停。为何要被操练所控?”
李恬:“……”
“看,我婆娘傻了不是。”蒋庆之笑了笑,“不过,傻了才好,太聪明的人,注定不会幸福。”
门关,蒋庆之脚步声比往日听着都要轻快许多。
李恬坐起来,抱着孩子,蹙眉歪头,“这男人,好像真是不同了。”
昨夜众人狂喝到了接近丑时末,此刻看着都懒洋洋的,哈欠不断。
当蒋庆之神清气爽的一套刀法练完,孙重楼讶然。“少爷的刀法精进了。”
“呵呵!”蒋庆之一笑了之。
“果真?”徐渭的刀法依旧原地踏步,“我和伯爷练的时日不分伯仲,可有精进?”
师父孙重楼叹道:“你的刀法……原先能勉强保命。”
“那如今呢?”
“如今……见到敌人,逃吧!越快越好。”
徐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