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萧稷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他决定开诚布公地和自己儿子好好谈一谈。
“昨日,你母后收到一封信,是凉州来的,你知道信中的内容是什么吗?”萧稷的语气很平静,却让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萧玠心中猛然一沉。
他也猜到了父皇说的是什么事。
韩跃他们已经离开了凉州,还派薛良告知他在凉州发生的一切,当他知道王贵妃已经被他们一并救走,但萧璜和王澄动手在即的时候,他就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知道王澄绝不会是萧璜的对手,而自己的人抢他萧璜之前劫走了萧憬,萧璜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严加审问庄园内的每一个人,到时候王贵妃的事根本隐瞒不住。
既然萧璜手握自己如此把柄,必然会好好利用起来,现在无疑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一面集结重兵攻打长安,一面利用此事挑拨自己和父皇的关系,让父皇对自己心生猜忌,瓦解父皇对自己的信任,好让他有可乘之机。
只是他没想到萧璜居然会阴险到将此事告知孙皇后,这让萧玠对孙皇后很是愧疚,毕竟他虽非孙皇后亲生,但孙皇后一向将他视若己出,关怀爱护备至,他实在不想因为此事伤害到善良的孙皇后。
萧玠没有辩解,只是对萧稷重重一拜,叹气道:“儿臣有罪,儿臣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母后。”
“你还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母后。”
萧玠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萧稷反而更加怒了:“若非那个逆子派人来告知,你还要瞒着朕和你母后多久……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母后对你如何,你如此所作所为,良心何安?”
萧玠又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萧稷看自己儿子如此模样,心中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但他还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冷声道:“事已至此,朕也不想再责骂你,更不想如此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你将她交给朕,朕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
萧玠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你就不必多管了!”萧稷一拂衣袖,冷着一张脸。
虽然知道会触怒父皇,但萧玠还是摇了摇头:“父皇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萧稷闻言不由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竟然敢如此直白一口回绝自己,心中越发恼怒,冷冷一笑:“很好!给朕一个抗旨不遵的理由”
萧玠低头叹了口气:“若是儿臣为了保全自己出卖生母,与三皇兄有何区别?”
“好好好!好一个母慈子孝。”萧稷一连说了三个好,怒极反笑,“既然如此,朕不如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将你贬为庶民,放你跟生母去其乐融融,如何?”
萧玠没有说话,他知道父皇只是一时气话,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随便废掉一个储君,但有人却不这么想……
“皇上,万万不可因为此事废掉玠儿呀。”
此时,孙皇后再也忍不住,当即从后面的屏风现身。
第439章 恩怨尽销
萧玠没有想到孙皇后居然一直藏身在屏风后,想来他与父皇的对话孙皇后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又是错愕又是难过。
孙皇后快步走到萧玠旁边跪下,对萧稷重重一拜,苦苦劝说道:“皇上,玠儿说得不错,不管怎么说,王氏都是他的生母,他欲保全自己生母,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恳请皇上切莫责罚怪罪他。”
萧稷看看孙皇后,再看看萧玠,更加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母后,她到现在还在维护你,你自己说说,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她吗?”
萧玠转过身,对孙皇后重重一拜,面色很是沉重:“母后,儿臣并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只是她对我不仅有生养之恩,当日在秦王府,当她误以为父皇要杀我之时,不惜愿意替我去死,还有当她铸成大错,自知罪孽深重,为了不连累我,她才选择自尽从而保全我……”
说到此处,萧玠只觉得心头堵得慌,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孙皇后也幽幽叹了口气,她当初得知自己因为王贵妃而不能孕育子嗣之时,确实对她心生怨恨,但当王贵妃选择自尽身亡之后,她对王贵妃的恨意一下子淡了,反而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最终,她不仅原谅了王贵妃对自己犯下的罪过,还将萧玠过继到自己名下,视若己出,而萧玠也将她当作亲生母亲去关心和侍奉,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母子亲情。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死去多时的王贵妃会死而复生,她一时之间也是心乱如麻,既害怕皇上会因此责罚萧玠,更担心王贵妃会将儿子从自己身边抢走。
她虽然有心想替萧玠隐瞒此事,但她也知道萧璜那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她只能选择主动将此事告知萧稷,但也希望萧稷看在萧玠屡次为朝廷立下大功的份上,好好跟他谈谈,更不要过份怪罪他。
之前为了做好后宫不干预政事的表率,她从不出入萧稷处理奏折的御书房,但今日为了萧玠,她破例躲在了御书房的屏风后,就是担心他们父子话不投机。
可没想到父子二人还是谈崩了,萧稷恼羞成怒之下竟要废掉萧玠的太子之位,孙皇后如何还能待得住,只得赶紧现身出现,为萧玠求情。
但此时,萧稷脸色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笑一声:“若是她当真服毒自尽,此事可就此一了百了,但她没有死!她欺骗了朕,欺骗了皇后。”
“父皇息怒,当日她确实是一心求死以此来保全我,但后来发生的事绝非她能左右。”萧玠摇摇头,随后将王崇派人事先将毒药替换成假死药,而后又派人将假死的王贵妃从墓中盗走送到凉州藏起来之事一一道来。
孙皇后瞪大双目,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她是没想到王贵妃复活之事竟是如此曲折离奇。
萧稷听完是一脸愕然,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萧玠重重一点头,沉声道:“此事千真万确,父皇和母后不如想想,若是她惜命就不会选择自尽,若是她想要自尽是绝不会吃什么假死药,一切都只是她的父亲王崇从中作祟罢了。”
萧稷一时默然不语,随后想到王崇的所作所为,不由咬牙切齿道:“又是王家!”
萧玠看看萧稷,又看看孙皇后,继续沉声说道:“父皇,母后,儿臣派人将她从凉州救走,并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想将她接回宫中,只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儿臣的生母,现在又因为吃了假死药的缘故记忆全失,儿臣只是希望她可晚年过得安生一些,不必再卷入王家和朝廷的纷争中。”
什么?记忆全失?
萧稷和孙皇后一时之间都不由怔住了。
萧玠点点头:“儿臣派去的人告诉儿臣,她已经不记得任何人,甚至连儿臣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萧稷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越发复杂。
孙皇后心中更是不胜唏嘘,在她看来,说到底王贵妃也是个可怜人,她也不过是王家跟朝廷交锋的牺牲品罢了。
良久,萧稷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在你手中。”
虽然萧稷没有指名道姓,但萧玠知道他问的是他的孙子萧憬。
萧玠自己也是低估萧璜黑化的下限,虽然他早就知道萧璜不会在意王家甚至是王妃王妤的生死,但不管怎么说萧憬都是他唯一的血脉,他原本以为萧憬落在自己手中,萧璜不说为了他唯一的儿子放弃造反,至少也会稍稍有所忌惮,不会那么快起兵谋反。
但是当薛良告知他们一路离开凉州没有遭到任何凉州地方官府和驻军拦截之时,萧玠已经知道萧璜为了尽快掌控凉州军好跟自己争夺皇位,已经顾不上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死活了。
如此绝情断爱,真不知道是不是跟大反派赫连涛学的。
今天若非父皇问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萧憬为好。
既然如今萧稷主动问起,他也就点点头,顺势说道:“他们如今就在进京的路上,不日就能抵达洛阳。”
萧稷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面色越发复杂。
萧璜是他最为痛心的儿子,王家又是他最痛恨的家族,虽然萧憬身上留着萧璜与王家的血脉,但不管怎么说萧憬都是他萧稷的亲孙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自己孙子。
孙皇后也知道萧稷的为难,但还是心中不忍,下意思提醒道:“皇上,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萧稷有些无奈摇摇头,苦笑道:“皇后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朕都不会对自己孙子怎么样的。”
随后,萧稷看向萧玠,缓缓问道:“你原先打算救出王氏后,如何安置她?”
萧玠没有躲避萧稷的目光:“儿臣打算将她安置在岭南或是南洋一带,哪里没人认识她,她可以从此过上与世无争的晚年生活,不必再涉入王家与朝廷的斗争之中。”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萧稷点点头,随后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将朕的孙子一块带去吧,改名换姓平平淡淡过完下半生,将心比心,朕也不希望他再涉入王家和朝廷的纷争了。”
这一刻,萧玠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哽咽道:“儿臣谢过父皇。”
萧稷摆摆手,随后继续说道:“虽然世人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但你三皇兄就是因为无情无义才会堕落到如此地步,朕不希望你也变成如此模样,因此朕成全你对生母的情义。”
说到此处,萧稷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感慨道:“虽然天子最忌感情用事,可若是不讲半点感情,与禽兽何异?”
萧玠再度拜谢萧稷,随后想起自己的来意,刚要开口,萧稷却突然主动问起他另外一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王家。”
(这两章属于填坑的,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复活王贵妃,只是太多读者反映一部爽文小说死妈太那啥了,只能含泪将她复活给自己挖坑,现在临近收尾还得一个个填上。)
第440章 王家命运
如何处置王家,对于萧玠而言确实是一个令他头痛的问题。
在不少人眼中,秦王萧璜兴兵谋反,受害最惨的除了朝廷,就是王家了。
在他们看来,萧璜能从一个既不得宠也不得势的落魄皇子一跃而成为大宁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离不开王家的大力扶持,可谁也没想到到王家最后竟然遭到萧璜的背刺,不仅杀了自己的岳父王澄夺走了凉州军的兵权,还起兵谋反连累到了王家。
但只有萧玠一个人知道,恰恰就是萧璜挽救了整个王氏一族的命运。
因为在原书中,萧稷只是将王崇一人关押入狱,而后派人暗中监视整个王家满门,并还未下定决心将整个琅琊王氏连根拔起。
但萧璜深恨王氏一族,从中作梗,利用洛阳和凉州相距甚远的信息差,故意通过早已叛变的李锦和徐光告诉王澄朝廷已经将王家满门抄斩,导致王澄一怒之下愤而起兵,最终阵前被李锦和徐光二人倒戈斩杀……
因为王澄兴兵谋反,最终萧稷一怒之下将整个王氏一族满门抄斩,夷灭九族,盛极一时的王家灰飞烟灭,甚至因为王澄起兵造反时打出的旗号是“废昏君,立新君”,导致萧稷和太后认为萧玠也参与其中,最终将萧玠贬为庶人,枭首示众,成为大宁开国以来第一位被公开处斩的皇子……
但如今,攻守之势异也,兴兵谋反的人成了萧璜,王澄也死在了萧璜手下,连凉州军的兵权也被萧璜夺走了,如此一来,王家反而成为了萧璜起兵造反的受害一方,自己还真没有什么理由再去对付王家。
虽然如今王家的重要人物王巍还被萧珏关在司隶校尉府的大牢,但是单单一个构陷太子的罪名是没办法将王家满门抄斩的,况且王巍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他也确实没有参与伪造瑞兆之事,萧玠将他关入大牢本意只是为了让王澄有所忌惮,并不是真的打算要借王巍来扳倒王家。
萧玠可以为了保住王贵妃一再触怒父皇,但是他对于王家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一直想除掉整个王家而后快,免得他们今后一再跟自己作对。只是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一步,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借口去进一步对付王家了。
前几日,连苏瑶的祖父苏弘都上门很隐晦劝说过他,认为王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毕竟是萧玠的母系一族,若是萧玠对他们赶尽杀绝,只怕不仅会影响到萧玠的声誉和形象,将来还会影响到萧玠在史书上的风评。
萧玠知道这些话不仅仅是苏弘一个人的意思,也是众多世家大族的想法,这些世家大族之间大多是同气连枝,盘根错节,虽然在朝堂上会为了争权夺利而明争暗斗,但是在家族命运上他们从来都是相互帮持的,否则当初萧稷要杀一个弄权害民的中书令周骏就不会面对如此重重阻力了。
这就是门阀政治的现状,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的。
从长宁宫出来,萧玠并没有立即返回自己的东宫,反而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走着,他的贴身护卫庞虎看得出他有心事,只是紧紧跟在他后面,没有出言打扰,生怕打乱他的思绪。
经过官府的连番安抚,洛阳城中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百姓们也重新继续他们原本的正常生活,城中也恢复了之前的秩序,处处透着热闹与喧嚣。
萧玠今日进宫匆忙,来不及换上蟒袍,因此大街上的百姓并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大宁的太子,只是看萧玠衣着华贵,身后又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护卫,猜到他的身份并不简单,因此无人敢上前打扰。
萧玠走得很慢,脑海中不住回想起父皇在御书房对他说的话,用萧稷的话来说,王家任凭他来处置,自己绝不会过问。
萧玠知道,这是父皇对自己的又一个考验,就想看看他有没有身为一个储君的魄力和决断。
萧玠边走边沉思,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不由回身一看,却看到庞虎朝自己的前面一努嘴,低声说道:“殿下,再往前走就是王府了。”
萧玠一抬头,果然发现前面不远处赫然就是王府的大门,不由摇头一笑,或许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所思,否则怎么会就鬼使神差走到王府大门附近呢?
如今这种时候,萧玠当然没什么心情去拜访王家,转身就想带着庞虎离去。
但就在此时,王府内走出一个人,他看大门外一人背影有些熟悉,定睛一看,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冲上去,嘴上还连声喊道:“殿下!是你吗?殿下!”
萧玠回过身一看,发现来人乃是王巍的次子王濮,官任国子监五经博士,从辈分上来说还是自己的舅舅。
自从王崇辞去相位,王家在朝堂上的地位自此一落千丈,不少王家子弟都以各种理由被朝廷免职,但王濮却因为自身学识渊博,深得学子之心,因此朝廷并没有动他的五经博士一职。
在萧玠看来,如果王家有好人的话,大概就只剩下王巍和王濮这对父子了,他们父子二人皆醉心于钻研学问,并没有参与朝堂纷争,因此萧玠对王濮也没有什么恶感。
眼见王濮主动招呼自己,萧玠自然也不会冷脸相向,礼貌笑笑道:“好久不见呀,王博士。”
王濮冲到萧玠面前,面色很是激动:“殿下,你是听说家主重病,前来探视他吗?”
萧玠闻言不由微微一怔,他还真不知道王崇病重之事。
但他面上没有丝毫显露出异样,只是不动声色问道:“你们家主现在怎么样了?”
王濮一脸神色黯然:“前几日一得知堂兄惨死在凉州的消息,家主就当即吐血不止,直说是自己害死了堂兄,害惨了王家,自此卧床不起,也不肯吃药,大夫说……大夫说也许就是这一两日了。”
萧玠倒是能够理解王崇为何如此,毕竟当初放弃自己扶持萧璜是他的意思,如今他的儿子王澄死在了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萧璜手中,还连累到了王家,王崇如此悲怒交加也是在情理之中,说到底,这一切不过都是他和王家咎由自取罢了。
不过听说王崇即将油尽灯枯,萧玠心中不由微微一动,随后对王濮道:“既然如此,带我去看看你们家主吧。”
王濮当即大喜过望,立即领着萧玠往王府内走去。
庞虎不由在后面不由挠挠头,有些不解看着萧玠的背影。
刚刚不是还看到王府扭头就走吗?怎么现在一听说王崇重病快不行了就要进去探病。
唉,殿下是不是还是太善良了。
虽然心中很是困惑,但是出于一个贴身护卫的职责,庞虎还是寸步不离跟在萧玠的身后也进了王府。
第441章 权臣之死
萧玠跟在王濮身后,一路进到王府的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