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殿下吩咐。”王升抱拳行了一礼,语气郑重。
萧璜从袖中掏出一份请柬,递给王升,笑道:“你去找人抄写上几百份,给姑臧城大大小小的商人和富户都送上一份,就说我萧璜要在百善酒楼请他们吃饭。”
王升闻言不由微微一怔……
……
百善酒楼是姑臧城最大的一家酒肆,大到足以同时摆下上百张桌子,容纳上千号人同时用餐。
也正是因为如此,秦王萧璜才派人通知百善酒楼,他要在酒楼内摆下上百桌酒席,宴请姑臧城中几百位的商人和富户。
就在昨天,萧璜的亲兵已经挨家挨户将请柬都发到了这些商人和富户手中,也不说明请客的缘由,就是告诉这是秦王殿下的一番心意,还请阁下赏脸赴宴。
虽说亲兵说得客气,但收到请柬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清楚,若是自己不给秦王这个面子,恐怕他们就别想在姑臧城甚至是凉州待下去了。
毕竟如今城中都在风传大都督王城染病卧床不起,凉州的大小事务都由他的女婿,也就是身为凉州副都督的秦王萧璜代为处置,他们如何敢在这时候跟萧璜找不痛快。
虽然萧璜在请柬中没有明说,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能又到了他们大出血的时候。
要不俗话怎么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秦王殿下为何会无缘无故设宴请他们吃饭,还不是盯上了他们这些商人和富户的钱粮,否则他怎么不请那些家徒四壁的老百姓。
不过他们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毕竟王澄这二十多年也没以镇压羌人和讨伐狄胡为名给他们摊派钱粮,如今他的女婿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只希望他身为皇子稍微讲点体面,索取得不要太过分。
请柬上写的宴会时间是晚上,但下午的时候,这些商人和富户已经一个个手持请柬陆陆续续提前赶到了百善酒楼,只是滑稽的是每个人都特意换上一身粗布衣服,就是生怕秦王觉得自己富有,额外给自己多摊派一些钱粮。
傍晚时分,百善酒楼下面的街道上突然一阵喧闹,众人纷纷从窗口望下去,一个个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只见楼下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千名士兵,转眼间就将整座酒楼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再进出。
“秦王殿下到!”
就在众客人惊疑间,秦王萧璜在众多亲兵的簇拥下进入酒楼内,只是众多商人和富户一见他的装扮,心中更加凉了几分。
因为萧璜此时穿在身上的并不是大都护或是副都督的官服,也不是皇子的蟒袍,而是一身戎装,整个显得杀气腾腾。
不少人心中已经暗暗叫苦,看秦王这个阵势,他们今日一个个不大出血秦王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此刻已经有不少客人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在心中暗暗计算自己今天晚上究竟要出多少钱粮才能从百善酒楼全身而退了。
“参见秦王殿下!”
秦王一来,众人哪里还敢再坐,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躬身对萧璜行礼。
在众多客人的目光注视下,萧璜缓缓走到酒楼中央,环视四周,只是不知为何面色很是凝重,高声说道:“感谢诸位赏脸,孤不胜荣幸,时间仓促,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这话大伙儿哪里敢接,纷纷起身表示秦王殿下太客气了。
萧璜按按手示意众人坐下,随后继续说道:“我想大家一定感到很奇怪,为何我今日突然无缘无故会设宴邀请诸位。”
众人都不由竖起了耳朵,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萧璜目光再次环视众人,目光似乎要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低下了头,生怕被秦王注意到自己。
“我宴请诸位的理由很简单。”说到此处,萧璜故意顿了顿,忽然目光一寒,语气骤然变得凌厉,“如今天子有难,我希望在座的诸位可以共襄义举,助我兴兵勤王,讨伐杀父弑君的逆太子萧玠!”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没有一个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437章 商亦有道
众人的反应似乎早就在萧璜的意料之中,他当即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块白布,展开面向众人,沉声说道:“诸位且看,这就是父皇派人秘密给我送来的血诏,上面说逆太子萧玠意图谋朝篡位,不顾父子伦常将他软禁,因此父皇派人给我送来这封血诏,要我兴兵讨伐萧玠,但我顾念兄弟之情,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只希望萧玠看在父子亲情上,最终能够迷途知返,但是……”
说到此处,萧璜突然掩面痛哭,哽咽道:“但是前几日洛阳传来消息,血诏事不幸被萧玠知晓,恼羞成怒居然派人将父皇毒杀,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秘不发丧……我如今追悔莫及,势要兴兵讨伐逆太子萧玠,为我父皇报仇,还望诸位共襄义举,助我一臂之力。”
言罢,萧璜深深低下头俯下身子。
酒楼中此时一片哗然,每个人都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他们当然听得懂秦王萧璜的“共襄义举”和“助他一臂之力”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叫他们出钱出粮助他攻打洛阳。
不说太子萧玠毒害皇上是真是假,但依照如今朝廷的说法,皇上不能视事,由太子监国,换而言之现在太子萧玠代表的就是朝廷,秦王萧璜讨伐太子萧玠不就是反叛朝廷吗?若是他们给秦王提供钱粮,不也跟着成为乱臣贼子吗?
虽然他们来之前有想过要大出血,可这与之前王澄给他们摊派钱粮打羌人和打狄胡不一样,这次是要攻打洛阳,与朝廷为敌,弄不好是要人头落地,甚至是株连九族的。
正因为这层顾虑,大家都坐在自己座位上,没有一个人敢主动有所表示。
众人的反应萧璜都看在眼中,他也早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能让这些人捐钱捐粮,便继续趁热打铁说道:“我知道诸位的顾虑,可诸位不妨想想,如今萧玠为了谋朝篡位,不惜毒害父皇,已经惹得人神共愤,众叛亲离。而我萧璜持父皇血诏,兴义兵讨伐,乃是为父报仇,替天行道,以大义讨伐不义,岂有不胜之理。”
“我萧璜可以在此跟诸位保证,一旦我攻下洛阳报了父仇,不管将来谁为大宁天子,在座的诸位都是再造大宁的有功之臣,我会将诸位的名字呈报给新君,请新君论功行赏,也让诸位义士入仕为官,有机会跻身朝堂,甚至是封侯拜相。”
众人再次一片哗然,已经有人忍不住露出了意动之色。
毕竟对于一个地位低下的商人而言,入仕为官封侯拜相是一个根本无法抗拒的诱惑,他们都不缺钱,此生最后的追求就是有机会可以摆脱商人的低贱身份,惠及子孙后代。
虽然相助秦王反叛朝廷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可一旦秦王真的得手攻下洛阳,他们能够获得的回报也是无比巨大的。
不少人已经暗暗将目光看向萧璜手中的血诏,再想想凉州军又是大宁最为精锐的军队,暗暗盘算秦王若是真的起兵,到底有几成胜算。
萧璜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暗冷笑。
他当然知道这些商人的心思,若是用大义劝说他们纯粹是在浪费唇舌,可若是以入仕为官诱之,他们很难不为之心动。
此时,萧璜的亲兵们一个个拿着簿册在众人中穿梭,开始询问谁愿意给秦王捐献钱粮。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商人不经意间跟萧璜的亲兵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拿起笔在簿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在自己的名字下面写下了钱五万贯,粮三百石。
望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八字胡商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待亲兵走远之后,才低声对同桌人说道:“诸位,你们觉得今天不出点血,能够安然离开百善酒楼吗?”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再想想楼下将酒楼团团围住的士兵,也禁不住一脸苦瓜相,已经在想着自己要捐多少钱粮才能脱身了。
萧璜也注意到了这名第一个主动带头捐钱的八字胡商人,缓步走到他面前,笑着问道:“敢问这位绅贾尊姓大名?”
八字胡商人有些受宠若惊,慌忙回道:“不敢当,不敢当,草民叫胡纬。”
萧璜点点头:“我记下这个名字了。”
“胡绅贾请受我一拜。”随后,萧璜对着胡纬俯身作了一揖,沉声道,“待我攻下洛阳,重整大宁河山,到时候一定要新君册封胡绅贾为关内侯。”
萧璜此言一出,酒楼内再度沸腾了,都不由将艳羡的目光投向胡纬。
虽说五万贯钱和三百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他们这些家财万贯的商人和富户来说,也不是一个出不起的数字,若是能够换到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可就太值了。
有人带了头还得了好处,不少人已经心动了,反正今天不捐是走不了,还不如主动点,说不定也能混个关内侯当当,于是纷纷叫来秦王的亲兵,就要在簿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但就在此时,酒楼内却突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我猜,秦王殿下说的新君是你自己吧。”
此话一出,整个酒楼内顿时无声,大家都纷纷循声望去,想看看谁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当众质疑秦王。
此人也不露怯,缓缓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毫不畏惧迎视众人的目光。
萧璜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局面,尽管心中震怒,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此人看着萧璜,面色平静,淡淡回道:“在下姜喻,不过是姑臧城中的一个小小的布商罢了。”
“姜喻,你为何出言辱我?”萧璜目光凌厉,语气越发冰冷。
姜喻毫不畏惧迎上萧璜的目光,淡淡一笑道:“秦王殿下何出此言,我只是想知道,秦王殿下口口声声说太子毒害皇上,你兴兵攻打洛阳是要为父报仇,但我想知道,若是秦王殿下真的攻下了洛阳,打算拥立何人为帝?”
萧璜心中越发恼怒,但还是强忍着怒气回道:“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姜喻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哪敢问秦王殿下,谁是有德者,是赵王燕王魏王楚王韩王吴王还是你秦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璜此刻眼中已经杀机隐现。
“我是什么意思秦王殿下怎么会听不明白呢?”姜喻却没有被吓到,只是冷冷一笑,“天下人谁人不知道当初你秦王与齐王夺嫡之事,最终皇上立了齐王为太子,但你秦王不服,为了抢夺皇位,不惜矫诏诬陷太子毒害皇上,意图起兵谋反……”
“够了!”萧璜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喝问道,“你说我矫诏,可有证据?”
“那秦王殿下,你说太子毒害皇上,可又有证据?”姜喻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还不是全凭你一张嘴!”
“王升,将此人给我拿下!”萧璜再也忍无可忍,厉声对一旁的王升喝令道。
“不必劳烦秦王的人了,我自己动手便是了。”
王升还未动,姜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自己胸口,鲜血很快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姜喻靠在桌子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众人说道:“诸位,秦王为了自己登基为帝的野心,不惜祸乱天下,兴兵造反,有违天道,必然不会成功,若是诸位执迷不悟,助纣为孽,一旦将来秦王兵败,诸位必遭连累,你们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自己的妻儿跟族人……呃……”
言罢,姜喻气绝身亡,缓缓倒在地上。
酒楼内众人如遭迎头棒喝,瞬间从封侯拜相的美梦中惊醒,也扯下来萧璜最后的遮羞布。
对呀,说到底太子是不是真的毒害皇上谁也不知道,但秦王现在要裹挟他们造反却是事实。
想到此处,再无人有捐钱捐粮资助萧璜的念头,毕竟就如死去的姜喻所说,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自己的妻儿跟族人。
萧璜面色阴沉得可怕,他想不到自己好好的一出好戏居然就这么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姜喻给搅黄了,现在看看这些商人退缩闪躲的目光,他如何不知道他们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做戏,直接冷冷对一旁的王升吩咐道:“他们之中今夜若是谁捐不够五万贯钱和五百石粮食,一个都不许放走!”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百善酒楼,完全不管身后众人的鬼哭狼嚎……
十日之后,靠着从凉州商人和富户手中搜刮来的钱粮,萧璜以太子萧玠毒害父皇为名,传檄天下,正式在凉州起兵讨伐萧玠,兵锋直指洛阳。
第438章 居心险恶
十一月上旬,雍州传来消息,萧璜率领十五万大军挥师东进,号称三十万,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安定和扶风二郡,直逼关中,对长安形成包围之势。
雍州刺史卫昂一面率长安军民坚守城池,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向洛阳求援。
秦王萧璜起兵谋反的消息传到洛阳,京城为之震动。
京城中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京城不少百姓甚至是部分官员都怀疑长安到底能不能守得住,毕竟凉州军兵多将广,来势汹汹,他们又是大宁最为精锐的边军呀,领兵之人还是大宁最为骁勇善战的秦王萧璜。
一旦凉州叛军攻下了长安,洛阳还能守得住多久?
正是因为这种不安的心理,洛阳百姓疯狂抢购起了粮食,一时之间导致粮价暴涨,又反过来进一步加剧百姓的恐慌。
好在萧玠对如此局面早有准备,当机立断,一面派冠军将军吴疾率领两万东宫诸率,右金吾卫将军周彦率领三万右金吾卫进军关中,驰援长安,一面大力打击奸商囤粮食和哄抬粮价,同时往市面上平价大量投放粮食,稳定住粮价,安抚住了民心。
而就在此时,长宁宫传来消息,经过宫中太医的悉心治疗,昏迷两个多月的大宁皇帝萧稷终于醒了过来。
皇帝一醒,萧璜在檄文对太子萧玠毒害父皇的指控不攻自破。
不久,萧稷亲自下旨宣布萧璜为叛逆,废掉他秦王的封号,免去他的全部官职,号召凉州军将士切勿再助纣为虐,只要他们能够不再追随萧璜叛乱,之前的一切罪责朝廷可既往不咎。
经过东宫和朝廷的连番安抚,总算是稳定住了洛阳臣民之心,洛阳的粮价也慢慢回落到正常的价位。
而萧玠也决定进宫觐见父皇,打算说服他同意自己率军亲征,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和萧璜之间都需要做个了断。
尽管萧玠知道这两个多月父皇都是在装病,但他一进入御书房,萧玠就跪拜在地,口中恭贺道:“儿臣恭贺父皇龙体康复。”
不管怎么说,做戏得做全套,否则容易落人话柄。
但奇怪的是,萧稷的面色异常平静,也不叫萧玠平身,只是暗暗给一旁的内侍监连奕使了个眼色。
连奕会意,将御书房内的宦官和宫女都带了出去,随后还贴心关上了殿门,只留下他们父子二人在御书房。
萧稷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而后缓缓开口道:“朕卧病在床不能理政的这两个月,你做得很好。”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对萧玠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的最好认可。
萧玠依照惯例还是得谦虚一下:“父皇过誉了,这并非是儿臣一个人的功劳,还仰仗朝中诸位大臣的悉心辅佐。”
萧稷看着萧玠,目光很是复杂,心中更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个儿子比自己想象中的优秀得多,在自己故意装病的这段时间,他不仅将朝政处理得有条不紊,多次挫败了萧璜与王家对于他的中伤和诋毁,甚至还能反戈一击,让对方进退两难。
可为什么偏在那件事情上,他要一再犯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