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45节

  张居正愕然,因为行之者一,信实而已,是张居正的原话,他想了想说道:“陛下,要不换个训诫词?”

  “朕连石碑都刻好了!”朱翊钧并不想换,用事实说话,这是科学的基本信条,如果有一天能够证实鬼神的存在,那格物院的使命就是研究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信实,确确实实很符合格物院的使命,张居正也无法反驳,只要他不说是自己说的,大家都会认为是陛下说的,毕竟陛下在这方面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算学这块,陛下的确是天才。

  看到了石碑设计的手稿之后,张居正眼前一黑,因为石碑上不是八个字而是十一个字。

  完整版的内容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张居正。

  “去掉臣的名字?”张居正做了最后的抵抗,这卧在大门口的石碑上,明晃晃的刻着他的名字,这算怎么回事?

  朱翊钧想了想拿过了手稿,小手一挥,把张居正的名字去掉,换成了朱中兴。

  朱中兴是个笔名,他可以是朱翊钧、可以是张居正、可以是戚继光,也可以是任何一个致力于大明中兴的人的名字。

  张居正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明晃晃的把他的名字刻上去,他就没有犯下僭越之罪。

  “地址选在了大隆兴寺,切割出一半来,营建皇家格物院。”朱翊钧告诉了张居正具体的宣旨。

  大隆兴寺的一半,大隆兴寺是正统年间,明英宗册封了杨禅师为国师,专门营建,土木堡之后,杨禅师被景泰皇帝送到了迤北感化瓦剌人太师也先,一去不回,这大隆兴寺就开始败落。

  朱翊钧圈了一大半出来,作为皇家格物院的选址。

  之所以选在大隆兴寺,是因为这是从西苑前往北土城操阅军马的必经之路。

  而皇家格物院的落成,由大明兴利之臣王崇古、工部尚书郭朝宾负责督造。

  王崇古那套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方法论,绝对是从小皇帝这里学来的,为了让谭纶持续的为大明发光发热,为了调理谭纶的身体,陛下专门下圣旨从湖广抓了李时珍回朝。

  好用就用到死,王崇古督办皇宫大工、佛塔,现在又开始兴建皇家格物院了。

  朱翊钧也不怕王崇古督大工的时候,搞贪腐,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张四维族诛,王崇古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独臣,搞到切实的证据,把王崇古的脑袋摘了,就是大功一件。

  皇帝在皇极殿割了王崇古一缕头发,在大多数朝臣们看来,是皇帝的折中,甚至皇帝的委屈,为了维持西北局面稳定,甚至是为了安抚俺答汗的妥协。

  这是不成立的,如果真的要受委屈,那就不是七百个头颅应声落下了。

  “先生给侯于赵一块腰牌吧,他都要被骂死了。”朱翊钧说起了一个简在帝心的人物,侯于赵。

  侯于赵最近一直被弹劾,也没人帮他说话,既然是忠君体国,那就让侯于赵托庇于全楚会馆比较妥当。

  侯于赵的压力太大了,他被弹劾的事,是以他的谏言为起因、内阁采信九边总兵、副总兵、参将等军将意见,建立的五等事功体系。

  这五等事功体系,在文官的掰扯下,已经和军功爵名田制划上了等号,是穷兵黩武的典型人物。

  五等事功的功赏体系里,一等功的标准是灭国,这的确是和军功爵名田制殊途同归,都是为了灭国。

  在很多言官看来,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穷兵黩武了。

  “臣遵旨。”张居正也没犹豫,他的张党,在他走后,都要全盘交给陛下的,现在是张党,日后都是帝党,而在一些关键位置上,比如京营总兵、吕宋总督等等,已经是实际上的帝党了。

  侯于赵总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后,不小心暴露自己忠君体国的本质,是个值得培养的臣子。

  焦竑遇到了难事,他报名万历五年的会试,但是因为籍贯的问题,无法报名,毫无疑问,前科状元孙继皋发挥了他的作用,打了招呼。

  焦竑祖籍山东,籍贯是应天府,在应天府中举,因为涉及到了南北榜的问题,若是没人帮忙,他就得去山东再中一次举人,才能会试。

  他的第一反应是,既然有人为难,那这会试不考也罢,对于昏暗的官场,他颇为失望。

  但是他现在有了全楚会馆的腰牌,他最终选择了到全楚会馆来试一试运气,张先生是因为陛下点名,才给了腰牌,至于究竟是不是真心实意愿意给他庇护,他还得试试才知道。

  “弱侯兄来访,真的是蓬荜生辉,家父专门叮嘱过,若是弱侯兄来访,莫要怠慢,快快请进。”接待焦竑的不是游七,而是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

  “贤弟如何称呼?”焦竑确定了是张居正的儿子,就已经感到受宠若惊了。

  “张敬修,字嗣文,兄台叫我嗣文便是。”张敬修一边走一边说道:“父亲说起你在崇正学院怒斥群儒,又在燕兴楼驳斥贱儒俗说,就一直说兄台有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张敬修的礼遇,不仅仅是因为燕兴楼的论战,之前崇正学院的论战,焦竑一个人骂的群儒回不了话,陆光祖回京后,就已经把当时的事儿,说的很清楚。

  张敬修和焦竑客套了一番后,听闻焦竑来意,便笑容满面的说道:“不是大事,就是故意为难而已。”

  张敬修和游七交待了一下,没过多久,事情就得到了圆满解决。

  这腰牌确实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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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朱翊钧的算学小课堂,开课了

  “确实有很多事,可行可不行,但是对有些人而言,就是绝对不行;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就是并无不可。”张嗣文对焦竑说了一句话,不是那么好明白,意味深长的话。

  有些规定的设立目的,就是为了设门槛,然后用合理的手段,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谋取私利,这种事实在是太常见了,即便是已经相对公平的科举,也包括其中。

  门槛门槛,过去了就是门,过不去就是槛。

  焦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洪武年到宣德年间,大明吏员考察升转,历三考、满九载,就能做官,提控、都吏、掾吏、令史、典吏、司吏、书吏都能给官身,但是到了宣德七年,开始考文义、行移、书写,这基本上就断了吏员升转获得官身的机会。”

  “三者俱无可取者,罢为民。”

  这是宣德七年的政令,在那之后,从吏员升转官身的大门,就彻底关上了。

  大明的官场存在着普遍的天花板,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到了万历年间,就变成了庶吉士才有入阁资格;进士也是分为三等,前三甲入翰林院,第二甲考翰林院,考不中也可以在京堂谋求个差事,而第三甲就只能外放做官了。

  至于举人,在开辟之时,还有大员,到了万历年间,举人的上限就是正六品。

  这会试,就是鲤鱼跃龙门。

  所以焦竑这个人的确无志于仕途,所以才会当面顶撞孙继皋,怒斥群儒,他知道他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安顿不好自己的。

  大家都贪,你贪不贪?大家都姑息,你是否姑息?大家都对某一件事熟视无睹,你能不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焦竑对自己的学问很有信心,但是对于做官,他那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次若非托庇在了全楚会馆,他连参考都无法参考。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不打算做官。”张嗣文语出惊人,直接抛出了一个爆炸性的话题来,让焦竑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作为张居正的长子,张嗣文入官场为官,那不是理所当然,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事儿吗?

  张嗣文看焦竑惊呆了的样子,笑着说道:“父亲虽然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今年要是中式了,怕是有人要说父亲要做权臣了,要做严嵩徐阶了,我还是不给父亲找麻烦了,他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

  “我不当官也有去处,我打算把算学学好,然后进格物院去。”

  “格物院?”焦竑满是疑惑,这是个什么衙门?

  张嗣文开始解释皇家格物院的种种,这个皇家格物院现在还在营建。

  张嗣文对格物院心生向往,他的算学极好,借着老爹文昌阁里的种种新奇之物,他能够灵活的运用八十一档的大算盘,能够用丈量步车测量不规则土地面积介于哪两者之间、能够利用正弦表进行三角绘测,还亲自制作了一份10分正弦表。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有资格进入格物院了。

  张嗣文清楚的知道,他在政治上是没前途的,他的父亲张居正,并不打算将张党这一大摊子,交给他张嗣文,那是留给陛下的。

  张嗣文并不觉得不公平,父亲讲过公私论,张党是公,而小家为私,张居正若是想把这些留给儿子,根本不可能有张党。

  张嗣文喜好算学,过去有点离经叛道又没有用武之地,现在以算学逻辑为核心构建的格物院,就是他心目中的圣殿,是他现在向往的地方。

  焦竑和张嗣文聊了很久,焦竑对格物院很有兴趣,但他压根就没学过算学。

  次日,焦竑进入了国子监内,成为国子监的监生,参考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了。

  焦竑有举人出身,入国子监并不是什么难事。

  孙继皋立刻不敢继续为难了,原因很简单,焦竑是全楚会馆的人,继续为难下去,就是不给元辅面子。

  不给元辅面子,那就是找死。

  焦竑进了国子监后,立刻恢复了自信来,差生文具多,这些监生们,礼数倒是周全,但是学问而言,都不怎么样。

  焦竑入国子监,就是学算学来了,他对算学也有些兴趣。

  但是很快焦竑就察觉到了算学的难。

  国子监的算学是单独的积分制。

  焦竑刚入学,入的是度数堂,一年十二次考试,十分制,最高十分,最低0分,每年考够了90分才能从《算学启蒙》的度数堂,升斋堂到旁通堂读《算学宝鉴》、《算法统宗》、《泰西算法》。

  再经过一年考试,考过了90分,才能入明理堂,明理堂就是世子朱载堉的门徒了,负责度数堂、和旁通堂的阅卷。

  国子监本有六堂,正义、崇志、广业三堂的学制是一年半,除了原来的成绩外,算学成绩必须达到60分才能升入修道、诚心二堂,这两个堂学制也是一年半,算学成绩必须达到80分以上,才能升入率性堂,获得童生资格,开始准备乡试。

  明理堂和率性堂,是国子监内的两个‘上舍’。

  修道、诚心、旁通是中舍,而正义、崇业、广业、度数是下舍。

  上中下三舍,就是三个年级。

  若是举人入学,则插班到修道堂内,对于举人出身的学子,国子监并无上课、考试的要求,因为大部分的举人入国子监都是捞个身份,主要是为了会试。

  焦竑开始上算学的时候,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恐怖,不就是加减乘除吗?而后随着课题的逐渐深入,焦竑开始麻,而后开始头皮发麻。

  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考中举人的,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在不知道的时候,给他用了银子开路。

  算学启蒙直接将他打蒙了,算学这东西,真的是人学的吗?

  学正站在前面开口说道:“我有一壶酒,携壶游春走,遇店加一倍,逢友饮一斗,店友经四处,没了湖中酒,借问此壶中,原有多少斗。”

  这考的是算学也是逻辑,而焦竑经过反复计算,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但是他算错了,他倒着推少算了一次店,就算错了,而后他采用了天元术,正着走了一遍,反而算对了。

  答案是:15/16斗。

  焦竑找到了新的乐趣。

  十月初三,朱翊钧一如既往的来到了文华殿,召开了大朝会,开始了每月的常朝。

  等到见完了大礼,所有人都看向了台上的皇帝陛下。

  冯保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宣琉球国使者觐见。”

  “臣琉球正议大夫郑宪、臣琉球中山王王府长史郑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个琉球使者入殿,行大礼。

  郑宪、郑佑再拜,郑宪俯首帖耳的说道:“陛下,先王已薨,恳求陛下册封世子尚永为国王。”

  琉球使者这次入朝是为了请求皇帝册封琉球国世子尚永为中山王,老国王死了,新国王已经主政,希望得到朝廷的册封。

  “这件事礼部已经奏闻,朕不解,王世子本是尚康,为何要拥簇尚永为王?”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

  按照《藩国仪注》所录,老国王定下的世子明明是尚康,王世子尚康还活着,结果琉球的臣子们拥簇尚永为王,这必然是要问清楚的。

  “回禀陛下,尚康伯,并非正妃所出。”郑宪再拜,十分恭敬的回答道。

  礼部尚书马自强出班俯首见礼之后,转身看向了琉球使臣说道:“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你们拥簇的尚永也不是正妃所出。”

  隆庆六年,老国王就已经薨了,大明一直迟迟不肯册封的原因,肯定有朝堂斗争激烈的缘故,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礼部因为老国王定下的王世子,琉球的官僚们却拥立另外一个,于礼不合。

  所以一直到万历四年,都未曾册封新国王。

  而最近,正九品的海防巡检们,驾驶着水翼帆船在海面上奔驰,从松江府到琉球只需要一天,而从月港到琉球也只需要两天,信息传递的速度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最近探访之后,发现琉球问题并不仅仅是:非正妃所出那么简单。

  琉球拥簇的新国王母亲是倭人,而王世子尚康的母亲是大明人。

  马自强没有讲明白,就是给琉球国使者一个机会,让使者直接说清楚,想在大明这里左右横跳,左右逢源,想都不要想,在对倭的决策上,需要立场坚定。

  郑宪的额头立刻冒出了冷汗来,朝廷已经知道了。

  “陛下,容臣详禀,非琉球军民有背弃大明之举,而是倭国倭寇为祸琉球诸岛,祸害无穷,臣恳请陛下派大明天军助琉球平倭。”郑宪也没把话说的太明白,而是把原因讲清楚。

  琉球作为大明的藩属国,国王都要被大明皇帝册封,可现实是,琉球屡次受到倭寇的侵扰,作为宗主国,却始终没有能力帮忙清剿倭寇。

  那倭人凶悍,四处征战,霸占港口良田,琉球使者入明,每次都告状,但是朝廷,也只能说两句好听话。

  大明有大明的国情,琉球也有琉球的国情,琉球各方面都被渗透的厉害,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玩这种骑墙的把戏,一方面得听从萨摩岛津家的命令,一方面也要寻求大明的册封。

  朱翊钧点头说道:“宣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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