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张牙舞爪的人,恨不得跪下来添你的鞋子,所有人的眼神都会变得不同,那种眼神里充斥着敬畏和躲避,走到了哪里都有人见礼,卑躬屈膝。
罗拱辰是典型的君子、治人者也,是肉食者,倭患四起之时,多少缙绅卷着钱款跑出去避难?老百姓穷的叮当响跑不掉,缙绅们可是兜里揣着银子,哪里都能去的。
东南闹起了倭患,缙绅就跑去湖广,银子一撒,地亩、佃户、佣奴、产业便都有了。
罗拱辰没跑,不仅没跑还多次组织军民抗击倭寇,松江府有难,闻讯的罗拱辰立刻启程驰援,松江府为感谢罗拱辰的星夜驰援,建丹凤楼,立牌额‘凤楼远眺’,纪念罗拱辰的功绩。
张居正对在倭患之中,抗击倭寇的军士、文臣是有好感的,在他看来,谭纶、戚继光、罗拱辰都可以看作是同行之人。
张居正拿起了铅笔,写下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小皇帝批注的那句,同志、同行、方同乐。
第二句则是上知不移。
杨博给的条件太丰厚了,而执意推行政令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当天下群臣对他清算的时候,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人亡政不熄的先例也是有的,商鞅变法,得罪了那么多的人,商鞅本人尸体被车裂全家被族诛,但是,秦惠文王保留了商鞅的变法。
上知不移,这句是他对自己说的话,五马分尸…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政令需要保留下来。
次日的清晨,小皇帝又开始了每日诡异日常,他在上面读书,下面在吵架。
吵的还是谭纶致仕的事儿。
吏科给事中之前弹劾了谭纶,谭纶今天补了一道致仕的奏疏,吏部尚书杨博说谭纶确实尸位素餐,给谭纶列举了三十四项罪名!
朱翊钧都直呼好家伙,兵部尚书谭纶这么脏?三十四项罪名,吏部也真的敢说!
小皇帝听了一阵,才听明白,这三十四项罪名,其实都是一件事累计出来的。
谭纶一直卡着王崇古上奏提举的将才名单,迟迟不肯核准。
王崇古从宣大总督调往京师督理军营,拿了一张名单要从宣大边军选拔一批将才入京营,流程走到了兵部,卡住了。
谭纶硬是压了这份奏疏长达六个月的时间。
冯保看着王崇古,面色阴鸷的说道:“王少保,景泰年间于少保也是少保,人家于少保重建京营击退了瓦剌人之后,第一时间去巡检边方,一切任事,都给皇帝专管,景泰皇爷爷甚至亲自伐竹取沥,给于少保治疗痰疾,可谓是君圣臣贤的典范。”
于谦是以“意欲为”的罪名,被复辟之后的明英宗朱祁镇给斩首示众,意欲为,就是于谦意欲立襄王子为太子,这话说的,明英宗的儿子,继位的明宪宗朱见深都不信。
得亏是明宪宗朱见深给景泰皇帝恢复了皇帝号,给于谦平反,今天,冯保才能堂而皇之的引这史事。
冯保将一份奏疏扔到了桌上,顶着纱布半抬着头,看着王崇古嘴角抽动了下,眉毛一挑,鼻孔出气,嗤笑一声说道:“今天轮到了王少保做少保,也是督理军营,啧啧,王少保,这是恨不得把家里的狗,都拉到京营里来上吃一份皇粮啊!”
冯保这话真的是很难听,他的职责就是骂大臣,怎么难听怎么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大明朝还轮不到你这等阉贼如此猖狂!”王崇古拍桌而起,看着冯保,面色剧变,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打算,《气人经》一共十重,冯保最少修炼到了十二重的境界来。
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打不过冯保,王崇古绝对能打得过。
冯保听闻也不恼怒,看着王崇古颇为坦然的说道:“《论语·述而》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这话的意思向来诸位经学进士出身,比咱家这个阉贼更懂,君子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心,小人呢,斤斤计较,为了一点利益得势,就惊惧不宁,不能心安。”
“咱家的确是个宦官,但是咱家坐在这里,上对得起陛下、太后,下无愧于心,坦坦荡荡。”
“咱家多听闻,这小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瞎子骂哑巴,打了瞎子,瞎子看不到,骂了哑巴,哑巴还不了嘴,您这张口闭口,就是阉贼,咱们到底谁才是小人?”
“你王崇古是长着铃铛呢,让咱家看,还不如摘了好!咱家在敬事房当过差,刀法精湛。”
冯保引用圣人言,骂王崇古是打瞎子骂哑巴攻击他人缺陷、长着铃铛的小人,而他站在大明的角度去,无愧于心,是铃铛长在心里的君子。
若是王崇古要阉割,不如让他冯保亲自操刀!
“端是如此猖狂!我一心为陛下办事,提督京营,自然是为了京营之事,举贤不避亲,在伱嘴里,怎么就成了…这般肮脏的模样!”王崇古终于气急,这冯保骂人真的真的很难听,他撸起胳膊,就准备上演全武行。
张居正才不咸不淡的开口说道:“纠仪官。”
纠仪官专门负责稽查殿前失仪之事,吵架归吵架,吵不过就动手,成何体统?
“哈哈哈!咱大明的士大夫们,被宦官用圣贤书,指着鼻子骂,还不了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了。”谭纶听闻张居正开口,根本不顾及王崇古那猪肝一样涨红的脸,扶着桌子就笑了起来。
谭纶为何不肯核准这份名单,就是因为那封名单上,不能说全都是王崇古的旧部,但至少大半都是,这京营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谭纶一直不肯核准,才算是恶了杨博,才有了罗拱辰入京投奔杨博吃了闭门羹转投张居正门下的事儿。
谭纶不听话了,自然要把他弹劾下去。
谭纶笑着笑着,面色悲戚了起来,极为无奈的说道:“喜,自然是乐,这情景着实是有趣的很,悲,是这一幕,发生在咱们文华殿,真的是咱们大明的悲哀。”
大明江山的国势,就像这文华殿内,小皇帝读书、廷臣们吵架、阉党拿着圣贤书骂的进士们还不了嘴。
处处都是古怪。
冯保读的书多吗?相比较朝中的大学士,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是冯保就是能把人骂的还不了嘴。
“王少保。”杨博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提醒着王崇古,不要跟冯保计较,再计较也是自取其辱。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笑着说道:“王提督忠心体国,也是看这京营糜烂,才如此急迫,急公好义,本性敦厚,都是为大明做事,都是为陛下效力,冯大珰,就不要再欺负王提督不善辩了。”
“哼!”王崇古知道自己理亏,这有了台阶自然要下,他甩了甩袖子才肯坐下,生着闷气。
到了京营,王崇古就发现这京营比边军还要糜烂数分,自然是焦急,结果在冯保嘴里,就成了窃国为私?
王崇古自然气急败坏,他真的没有把家里的狗,拉到京营来吃皇粮。
谭纶的致仕奏疏,走到司礼监是不会批的,到了太后皇帝手中,也不会用印。
冯保得胜归来,那是志得意满。
“这京营将才提举补录之事,我倒是有个章法。”张居正看了一圈,开口说道。
追读很重要哦!吾·祥谁·林·与·嫂·归再一次念叨。感谢大家的打赏,万分感谢。求一切支持,啊啊哦,嗷呜!!!!!!!!(づ ̄ 3 ̄)づ
第22章 元辅,朕有疑惑
2023-04-22
“富国、强兵。”张居正正襟危坐,这京营提举补录将才,是一件大事儿,事涉京营军权。
大明和俺答汗在宣大打了十多年,居然还没打赢,眼下大明局势的困局,大抵可以归咎到打不赢这件事上,晋党如何一步步势大,权倾朝野内外?
还不是没打赢,让晋党一步步的巩固了地位。
若是能像成祖文皇帝那般,长驱直入,打的北虏望风远遁数千里。
今天朝局,还能是这样的局面吗?晋党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张居正继续说道:“古人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今京营升平日久,武备废弛,员弁受文吏箝制。今后将帅忠勇可任者,宜给以事权,使其得以施展才能。”
“在京四品以上及科道官,在外总督、镇、巡等官,各举将才,以备任使。若所举之人立功或坏事,则赏罚坐连举主。”
张居正开头引用的是兵书《司马法》的一句话,天下虽暂时安稳了,但是忘记战争一定会变得危险。
而大明武备废弛,大明的将领、庶弁将(基层军官)、军卒,都受到了文官的节制,处处寸步难行,将帅忠勇可以任事的,要适当的放权,让大明武将施展才能。
而京营任事,大明各级总督、镇守、巡抚、四品以上,都可以举荐将才,赏罚一体,立了功一起奖励,犯了错,一起处罚。
具体如何放权?
戚继光埋伏董狐狸,擒董狐狸的侄子,械送入京,当时情况突然,蓟辽总督梁梦龙事后才知晓,但是梁梦龙没有弹劾戚继光私自用兵,而是上了贺表,赞叹戚继光的勇武。
这就是放权。
敌人都欺负到了家门口,还要总督、总兵官商量好,功劳怎么分,锅怎么分,这还打什么仗?权责不清,令出多门,是大忌中的大忌。
那军队以谁为首?战时以将帅为主。
这就是放权。
王崇古要把自己的狗拉到京营里吃皇粮,而张居正提出的办法是,大明内外文武,皆可以推举将才。
张居正说的正大光明,做的也正大光明,他又详细解释了一遍遴选之法,把所有举荐到京营的将帅、庶弁将都练一遍。
具体怎么操练?按照什么章程?
戚继光写了两本兵书,就按着那两本兵书练,浙军能承受的了,遴选的将才,承受不住?
大明十岁人主都能咬牙坚持下来,说自己天生贵人,难道还能比陛下尊贵吗?
真金不怕火炼,大火猛锻,烈火烹油,剩下的都是精锐了。
冯保听闻立刻拍手称赞道:“这个法子好!既然是重振军威,既然是要强兵!就用这个法子。”
“王少保,你不是觉得京营糜烂,你不是说举贤不避亲吗?你敢不敢把你名单上的那些人,也都扔进去操练一番?”
“有什么不敢的!”王崇古抱着手说道:“就怕到时候有人徇私舞弊,弄虚作假,好好的操练,最后剩下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张居正眉头一皱,看着王崇古面色变得冷厉了几分,手在桌上前伸了一些,往后靠了靠,语气平淡的说道:“王少保多虑了,此事兵部、五军都督府、提督内臣,多少双眼睛盯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弄虚作假,岂不是小人长戚戚?再说不是还有王少保盯着?”
张居正此言一出,文华殿内就剩下了小皇帝翻书和春风吹动罗幕的声音,原来小声商议的嘈杂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张居正平时说话都很温和,语气略微有些变化,所有人都察觉了出来。
“但愿如此。”王崇古察觉到了张居正语气的变化,立刻说道:“元辅,我不是质疑元辅操守,就是怕这阉贼提督内臣,从中作祟。”
杨博看人非常准确,王崇古易怒,被冯保三两句话就挑拨的火冒三丈,这便是失语,说了不该说的话,这内外文武皆可提举,所有人操练一番,优中选优,可是张居正提议的。
王崇古质疑有人弄虚作假,首先就把枪口对准了张居正。
张居正这才露出了笑容说道:“无碍,此番我来主持,若是提督内臣坏了事儿,定然要禀明陛下,做出处置。”
王崇古这才松了口气,得罪了谁不要得罪死了张居正,一句冒犯之言,说开了,张居正也不会那么斤斤计较。
面子都是互相给的,张居正不满,王崇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软话,这梁子就没有彻底结下。
“小人。”冯保骂了一句王崇古小人戚戚,刚才杨博跟张居正说话,又说了一句阉贼,那冯保便要骂回去。
王崇古立刻回了一句:“阉贼。”
“小人。”
“王少保。”杨博看着骂战再起,又开头提醒了一下王崇古,别跟阉人一般见识。
“哼。”
“哼!”
杨博出面,这骂战在两声冷哼之中停了下来,冯保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王崇古接受了这个提议,大家都到校场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
他的那封名单,兵部尚书谭纶硬生生卡了几个月,吏科给事中弹劾,谭纶立马致仕,摆出了就是不干了,也不通过的态度来。
再争执下去,张居正不耐烦,把浙军的精干,都调拨到京营来,王崇古这个提督京营,彻底就成了空架子、摆设了。
张居正所言,其实是谭纶的想法。
谭纶为何迟迟不肯核准名单,王崇古那份名单都是王崇古的人情往来,王崇古愿意不愿意,他都得那么举荐。
都坐在了文华殿上,作为堂堂二十七廷臣之一,写份提举将才,居然还要考虑人情,跪着当明公,那还算什么明公!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敲定了下来。
廷议吵吵闹闹,但在张居正的主持下,大多数都有一个比较不错的结果,处置极为迅速,一直卡着的考成法,在杨博松口表达了自己赞同的意见之后,考成法暂在京师施行,而不是一下子推向全国。
一个政令拍脑门决定,那不是一个成熟的明公该做的事儿,运行过程中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再推向全国,才是应有之义。
朱翊钧得到了新教材《帝鉴图说》,这里面都是张居正编写的历代君王的故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百一十七章,但是每一个都寓意深刻。
“臣等告退。”廷议在吵闹之声中结束,伺候皇帝读书的人,开始入场。
冯保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臣昨天听说陛下要亲事农桑,困难重重,一时心急,就把这事告诉了元辅,让他帮忙想想办法,毕竟是外廷的事儿,臣不好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