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英庙的祖宗成法,是不是代表着小皇帝,也要被北虏给俘虏掉?
万士和肯好好读书了,但是似乎读过头了。
“我自然知晓,可是,今年连鳌山烟火仍然停办,这不显得礼部尸位素餐吗?就找点事做。”万士和当然清楚寓意不好,他的意思就是没活儿硬要整一点活儿出来,要不然显得礼部整天啥都不干。
其实礼部绕了这么个大圈子,找了一个谁都没听说过的礼节,说到底还是想办烟火会,热闹热闹,高兴高兴,去去晦气。
万士和接着说道:“小办一下,行不行,没钱的话,咱们可以省着点,又不是说非要大操大办,礼部也就是想热闹热闹,迁安伯、宁远伯接连对土蛮、建奴两次大胜,稍加操办,也好彰显陛下威严,国家庆典。”
王国光见万士和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是斟酌了一番开口说道:“要多少?”
万士和赶忙说道:“一万两银子,没有恩赏,也没有其他,另外准民间百姓参与其间,也算是个与民同乐的壮举了,大司徒你说呢?”
“那倒是不算多。”王国光想了想说道:“如果只是一万两银子,未尝不可。”
不办烟火会是嫌花销大,礼部说一万两银子,这点钱,户部还是有的。
“万尚书此言,倒是可以。”张居正斟酌了一番,还是觉得简单办一下的好,让百姓也参与进来,就当是庙会集市了。
王之诰想了想说道:“刑部这块没什么疑虑,力求不会在烟火会上出现纰漏和差错,也合该庆典一下。”
张居正思虑了一下后,写好了浮票,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也没反对,他反对的是一次十几万的烟火会,要是只要一万两银子,大家都开心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万尚书不得了,现在都学会迂回了?”他盖下了大印,察觉到了关键,也是颇为感慨的说道。
万士和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说是什么长发礼,不过是迂回一二,旧事重提,上元节灯会,年年罢停。
万士和说要掀屋顶,所有人都不同意,万士和说要开窗户,大家都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有进步,当然要夸奖。
“臣谨遵圣诲,手不释卷。”万士和赶忙起身俯首说道。
“行吧。”朱翊钧算是准了这小鳌山烟火的奏疏,朝廷出一万两银子操办烟火秀,抛砖引玉,而后百姓皆可参与其中,具体这烟火会能持续多久,还得看百姓们的参与程度,而在烟火会之后,还有三日的庙会。
这也算是把这件事正式确立了下来,办,但只办一点点。
四川巡按御史孙代弹劾四川总兵官郭成、刘显、刘綎,平定都掌蛮时,募健儿三百,冒领军饷九百两银子,但是孙代也说了,平都掌蛮有军功,还是不要责罚为宜,就是有这么个事儿,朝廷需要知晓。
廷议结果是不予追究,谁让他们打赢了,若是打输了,决计不是如此轻松过关。
只要能打赢,一切好说。
都掌蛮从先秦闹到了现在,终于彻底平定,再无反复的迹象,事儿办妥了,那就没必要过于苛责。
要是郭成、刘显、刘綎等平定都掌蛮战败,那这九百两银子,三个人都得吃大亏。
这就是张居正所说的稍给武将事权,让他们做事,三百人虽然不多,但是三百健儿,足以左右一场战局的胜负了。
张居正翻出来一本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两广…吕宋总督殷正茂奏闻,请设立吕宋市舶司,恩请朝廷派遣都饷馆海防同知,协理吕宋马尼拉都饷馆抽分之事,言吕宋孤悬海外,抽分以十抽二,请半海税用以吕宋饷银、海船等事。”
“这么高的税率?会不会吹求过重?”王国光对20%的税率提出了一些担忧,这税太高了,税定的太高,就收不上来。
“殷部堂说,这税率还是减税了,红毛番在吕宋总督区的总督,都是抽分三成,甚至是五成,遇到小船,干脆劫掠…”张居正说起了这种高税法的起因,红毛番直接抽三成五成,甚至吕宋最大的海盗就是红毛番,有事没事就来个船货并缴,连人带货一锅端掉。
红毛番是掳掠,殷正茂是统治,自然要减税。
殷正茂就是武装收税,殷正茂要一半吕宋海税用以戎事,保证大明在吕宋的统治。
“吕宋的事儿,朝廷给不了多少支持,我觉得可以半海税养兵,毕竟天高路远。”大司马谭纶首先提出了给殷正茂专断之权,殷正茂在两广就有专断之权,那还是大明四方之地,吕宋这种海外之地,自然也要给事权,想让人做事,还不给权,带着枷锁去打仗,那不是胡闹是什么?
王国光笑着说道:“本来吕宋关税,就是多出来的。”
“恐有藩镇之虞。”张居正仍然不太同意,而且给出了原因,他颇为确切的说道:“天恒变,人恒变,若是殷部堂和红毛番安东尼奥之流同流合污,大明东南难安,给事权是我提出来的,但是也不能放纵。”
殷正茂和张居正通常被视为同党,现在张居正这个党魁,对殷正茂提出了担忧,把这么大的事儿,寄托在人心之上,是极为幼稚的行为。
海瑞和葛守礼沟通了一下,海瑞开口说道:“的确是有这个顾虑,天高路远,山高水长,殷部堂在吕宋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让人不担忧藩镇之虞,元辅所言,也是在怕养虎为患。”
张居正也贴了浮票,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呈送到了御前。
朱翊钧御门听政,思虑了片刻说道:“朝廷是想要吕宋海税,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就殷部堂所言,即便是到京只有一成海税,也有六七十万两银子之多,但是,朝廷也担心殷部堂和红毛番苟且,扰乱我大明海疆。”
“若是我大明水师如同永乐年间,扬威四海大洋之上,诸位明公还有这个顾虑吗?”
“给!”
矛盾相继万物才会发展,现在产生了一些矛盾的地方和对未来的担忧,不正好促进了大明水师再起?
朱翊钧同意了和殷正茂五五分账,让他把吕宋海税用于养兵。
“唉。”张居正重重的叹了口气,事情要分两面看,殷正茂就像是个赌徒一样,一点点把自己的命都压在了牌桌上,在两广,他要了两年正赋平倭荡寇,拆门搬床的募集军饷,去年彻底平定林阿凤或者让林阿凤南下,打完了倭寇,到南京做个兵部尚书,算是全身而退了。
可是现在殷正茂变本加厉的直接和朝廷在海事上五五分账,明确说要养兵,多大的权力就有多大的责任,殷正茂如此上奏,就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他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一直赢下去,从一个胜利到另外一个胜利,把吕宋彻底稳住。
只要殷正茂输一次,就是死路一条,或者战死吕宋,或者选择和红毛番苟且,或者选择成为海寇,要了那么多钱,却打输了,殷正茂只要输,把吕宋丢了,就永远回不到大明了。
至于殷正茂会不会输?胜负乃是兵家常事。
输也正常,但是不要满盘皆输就是,殷正茂有信心也有能力,不会全输,他会一直赢下去,主要是红毛番在远洋的实力,实在是可以用孱弱去形容。
殷正茂占据了主场优势。
“松江巡抚汪道昆奏报造船事。”张居正看着奏疏,那神情真的是一言难尽。
“汪道昆上奏言:松江造船厂已经试造三桅帆船一艘,也就是泰西所言的卡拉维尔帆船,这种船,武装一下就能成为战舰了,请命推而广之中刊行天下,以供南京、浙江、福建、两广等地船厂使用督造,一年为期,可造三桅帆船七十七搜。”
“夹板巨舰,也就是加莱塞战舰,目前也在仿制中,大约六月造完。”
“也就是说红毛番的大船到松江府时候,夹板巨舰刚好下水。”
红毛番在地中海大胜奥斯曼的战船,在东方,红毛番还没拥有,大明就已经拥有了,而且是两艘,吕宋一艘,松江府一艘,这算不算一种夫目前犯?
但是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万士和思虑再三说道:“我觉得很有必要统一下口径,若是佛郎机特使黎牙实问起,殷正茂剿海寇林阿凤,林阿凤不敌南逃至吕宋密雁港,大明追击,林阿凤逃至马尼拉,大明水师追击过甚,和佛郎机人沟通不便,产生了冲突,双方激烈交战。”
“都是一场误会。”
“那打仗是误会,红毛番要大明撤军,还了吕宋给他们呢?”张居正听闻这么不要脸的话出自万士和之口,觉得万士和果然是精进了,当得起陛下的夸奖。
万士和颇为确切的说道:“吃下去了,哪有凭白吐出来的道理?伱红毛番想要,那就和殷部堂一样自己去取。吕宋乃是大明朝贡国,被红毛番颠覆,红毛番不肯朝贡大明,那自然要征伐以彰显国威。”
“要真的论法理,也是我大明法理才是,他要讲道理,是大明的占理,攻伐我大明朝贡国,拒不还土,要是红毛番不肯讲道理,那就讲拳头,殷部堂也不怕他。”
朝贡是要大明皇帝册封对方国王的,西班牙国王、创建了无敌舰队的费利佩二世,会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
“战场打不赢,就是什么都得不到,倭寇如此,红毛番也是如此。”万士和最终总结性的说道。
张居正听闻,也是不住的点头说道:“那就有劳万尚书了。”
万士和终于有点礼部尚书的架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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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超级加倍,武装征税
万士和把殷正茂攻克吕宋,描述为了一种误会,这是一种极其不要脸的做法,但是稍微曲笔一下,就格外合理了。
到底是结果重要,还是过程重要?其实是结果之后的影响和反馈,最为重要。
“汪道昆等人上谏,松江造船厂之争。”张居正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这次的廷议主要内容就集中在了开海事上,想要开海,必然有船。
大明造船的事儿,出现了一些波澜。
主要是三种思路,第一个是遵循祖宗之法,全面仿造大明永乐年间的船舶;第二个是全面仿造洋船;第三个则是中西结合,造出属于有着大明特设的船只来。
第一种思路很难实现,当初造船用的木头,那都是集天下之力营建,短时间内想要恢复祖宗荣光,实在是有些困难,而且一百六十年前的造船经验和思路,放到眼下,的确是有些落后。大明在造船上失去了商品优势。
而第二种思路就是眼下松江府在做的事儿,这也是红毛番为何要在吕宋设置船厂的原因,如此适合造船的木头,在红毛番控制的地方,根本没有。
只分布在麓川的缅甸、暹罗、安南等地,就近取材营造也很方便,万里海塘有柚木,这种硬木造船最为合适,而且麓川的柚木产业链极为稳定,供货量足够大,能够立刻造船。
所以才有了三桅商船的仿造,动作极快,就已经有了船只下水,这是一种组装,同样也是对大明造船能力的恢复,大明东南造船业不是没有,而是受限于长期海禁,规模有限,朝廷办事,那自然是攥紧了拳头办大事。
而第三种则是海事堂的意见,改良,也是大明朝一贯的做法。
在泰西船只上,大明水师也发现了一些缺点,并且已经进行了改良,比如大明使用的硬帆,就远比软帆要实用,而且能兜八面风,航速更快,比如泰西船只并没有水密舱的设计。
永乐年间的水密舱设计,仍然领先于泰西,而且结构简单,易于改良。
“原来如此,福船之所以叫福船,原来是有福之船。”朱翊钧看完了汪道昆的奏疏才知道,福船二字的来历,因为有水密舱的缘故,导致船只在航行中,因为透水事故沉船的概率从九成降低到了两成,有福之船。
在水密舱内,有一个,水眼孔位于隔舱板的底部,当隔舱板进水时,它会在水的压力下,迅速地将水眼孔堵住,防止继续透水沉船。
泰西船只一旦透水,几乎是必然沉船,而大明的水密舱思路,则是将船只分成一个个的密闭的房间,一旦有渗水,封闭一仓,防止船只沉没,所以才叫福船。
这些古今合力,中西并用的思路,立刻就成为了一种主流的声音,连朝堂都听到了他们的奔走呼号。
张居正沉思了片刻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取长补短去芜存菁。”
大明失去了船只上的商品优势,是大明失去了一百四十年,失去了船只的供应链,包括了木、竹、铁、油、麻、藤等供应,光是料就有四十多种,朝廷要造海船,这些自然要通通打通。
商品优势的丧失,并不代表着大明设计思路已经完全落后。
造一艘船绝不是那么轻松简单,比如光是这个铁就有切铁、钢铁、建铁、新钉、黄钉、钉坯、铁线、铁砧、铁条、篙错、秤铊等等数种,这些都需要工办。
松江府造船厂,从清江府、苏州府、淮安府、扬州府等地一共招募了三千二百六十名船匠,六千多名力役,还有用工办料南兵三百一十七名,专门负责守备、法例等事儿的稽查。
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想要实现它,必然需要一个高效的朝堂去调度,显然考成法之下的大明,可以做到。
松江造船厂从设立之初,也曾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之中,钱花了、人到了、料到了,到底造些什么船比较合适?殷正茂打下来吕宋,把马尼拉造船厂里的资料,一股脑送到的松江府,既然红毛番用这种船只远渡重洋而来,那就造这种船先凑合着用,先解决有没有,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显然松江造船厂和海事学堂都对解决好不好非常关切,古今合力,中西并用就成为了一种主流。
这种古今合力,中西并用也不只是小皇帝第一个提出来的,大明改良鸟铳、佛朗机炮,都是基于这种思路,这种改良的思想,历史悠久。
这件事还真得朝廷来做个决断,而且需要决断力,否则吵起来没完没了,也没有人能担这个违背祖宗家法,祖宗的东西不好,洋船好的风力舆论一起,船厂还要不要干了?松江造船厂当然知道怎么做才好,但是如此的政治压力,不是一个造船厂能够决定的。
这就是大明政治僵化的具体体现,当一个新兴事物出现的时候,首要考量的是政治影响。
这句话本身就是朱翊钧对外交流的批示,也没什么好反驳的,要骂也是骂嘉靖老道士,他最先开始改良火绳枪,改良佛朗机炮,这是祖宗成法,敬天法祖那可是乾清宫的四个大字。
廷议仍在继续,吵闹的事儿还是收正赋的问题,国不富、民也穷,而且还田的问题也是个摆在案桌之上一个极大的问题。
“还田之后如何收正赋呢?过去的粮长因为长期的兼并已经革除,眼下大明的正赋,根本就是抢,权豪大户收不到,只能从小民身上搜刮,小民又没有,每年夏秋两税,都要打起来,着实是难办。”万士和谈到了大明的普遍现象。
海瑞也是有些感慨的说道:“确实普遍如此,我在应天府的时候,也发现了这种恶性的周而复始。”
“所以殷部堂在极南,又是拆门又是搬床,朝中知其鱼肉缙绅权豪,可是能如何?这匪剿不剿?这倭寇平不平?只能任由殷部堂为非作歹了。”葛守礼也满是感慨的说道。
海瑞鱼肉缙绅被弹劾回家闲住不得签书公事了,而殷正茂已经登门踏户了,朝中不闻不问。
大明朝堂的明公们,是陛下鉴定过可以带到太庙给祖宗们看看的臣子,不是臭鱼烂虾,也不是酒囊饭袋。
其实他们讨论的,这就涉及到了一个遍布大明内外的普遍现象,也是一个不能触碰的话题,小民武装抗税,或者说民乱。
权豪们是极其擅长一个王道法门,制造民乱。
那就是将朝廷收税的压力向下转移,逼迫朝廷不能增税,甚至不能收税。
这也是当年倭患的主要矛盾,朝廷要收税,要设立月港都饷馆这样的钞关抽分,权豪们,就立刻向下朘剥,酿起民乱。
这就是顾绍芳那个秀才面对朝堂还田命令时候,出的绝户计,权豪们也早就形成了路径依赖,把百姓逼到没有活路,落草为匪,入海为寇,逼的朝廷不能收税。
悲观的王之诰略微无奈的说道:“姑息贿政大弊已成,积重难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