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志才轻捻胡须,暗暗也有此感,深感伯常识人之明,鲍信在过去的十年内,的确是安定了丞相的半数领地,而且每逢前线大战时,总能自徐州之中,分出大量的军粮和人力来,成为后方最为殷实的粮仓储备,令人安心呐。
“那就仰赖鲍公了。”戏志才拱手而下,深深鞠躬,既然伯常有如此安排,此行应当能成,他所思量之计,向来都可成也。
“哈哈哈!!”黄忠此时爽朗而笑,抱拳道:“实不相瞒,君侯派遣末将来,就是为了保护鲍公性命,此行定然不会让鲍公有任何危险,哪怕刀山火海,末将与黑袍骑将士,也会力保州牧回到郯城。”
戏志才楞道:“那我呢?”
黄忠挠了挠头,道:“君侯说,府君在通达消息之后,便可返回许都,不必跟随冒险。那等潇洒之事,当是郭祭酒干的,府君应当会选择回去。”
可我来都来了!而且还是因为昨天喝高兴了,被鲍公裹挟来的!?
我的确不喜欢这种冒险之事,我乃是坐于帐中,运筹帷幄,心有往来道路,腹中有无数应对之良策的大才!!
怎会和张伯常、郭奉孝那等人一样,有那种孤军深入,还当做潇洒恣意的念头。
……
五日行军。
早在几日之前,臧霸就已经得知了他们要来的消息,而且身下的人不断劝说,不可放鲍信进入泰山府衙署的境内,需在外寻一座城池,接待交谈即可。
臧霸思来想去,听从了建议,但却不是为了防备,而是在这些时日的各类言论之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安之事,于是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在外迎接。
靠近泰山和琅琊交界的一座军营内,臧霸率领将士迎接车驾,一路走来,鲍信和戏志才等人也都见到了地形防备工事,知晓泰山的确是狡猾之兵所乐于驻扎之地。
几乎所有的工事小营,都是靠近山林,若是有败则随时可以入山,若是失火又可以弃营不管,因为存放的粮食并不是在营内,应当是在山里的某个隐秘之地,可以快速通过各地小道送达各个兵马驻扎之地。
臧霸人高马大,黑铁铠甲着身,胡须浓密,双目有神,其胸膛就宛如门板一般,站在那就宛如一座高山,不像是许褚那种肥壮的猛士,也不是典韦那等令人看起来自觉地恐惧的夸张筋肉。
这体魄就是给人一种宽厚之感,仿佛天生就可以稳压他人一头,有一股霸主之风扑面而来。
“末将恭迎州牧。”臧霸言简意赅的抱了抱拳,“州牧一路辛苦,末将在军营设宴款待,待明日再一同去城中巡察。”
“好说,”鲍信嘴角一扬,“一路走来,已看了伱的军士面貌,军营布局,的确是牢不可破。”
“这泰山交托给你,朝廷也甚是放心,臧府君日后加官进爵,看来是不在话下了。”
“州牧谬赞了,请!”
臧霸在这几番言语之中,已经偷偷的看了鲍信带来的人,除却他最喜爱的悍将于禁之外,还有一几乎是五旬的老者,看似慈祥和善,面带笑意,实际上手中老茧和呼吸之气息,都足以说明乃是身经百战的猛将。
按照最近的战报来看,恐怕是张韩麾下的黑袍骑黄汉升老将军。
这个人,臧霸自然也是听说过不少的。
当然,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臧霸心中也就明了了。
这次来,目的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看来,需要好好准备说辞,方才可不令局势剑拔弩张,这鲍公干只带这么点人就到我泰山府,不知是自大,还是根本不把我等放在眼中。
臧霸暗暗心想,思绪万千……
第297章 张伯常,这都能算到啊?!
臧霸到了此刻,心中却也是难以权衡,他似乎能猜测到此时鲍信来的用意,可是,如果没有人挑到明面上来,的确很难率先发难。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了,局势如何发展,晚上的晚宴上,自然会现出端倪。
他收拾了心绪,目光停留在那须发半白的老将身上,黑袍骑的老黄忠。
此人是张伯常君侯的亲信,如是他亲自护卫,可见此行之重要。
这么说来,许都还是不放心我臧霸吗?
如此一想,臧霸心里颇有些失落,在当初,可是与张韩写了不少书信往来,而且送儿子到许都去就学,也是听从了张君侯之见。
在那个时候,两人之间应该是暗地里有相互信任之感的。
没想到,这信任如此之快就崩塌了。
晚上,宴席之中鲍信问了很多近年来泰山郡内的民生政令之事,臧霸对答如流,对于某些隐患,也是真诚致歉,以请求宽恕,姿态放得很低,给人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这些年臧霸为政,政令上并无特殊的治民之策,不过却也因为魅力,可以凝聚百姓于麾下。
亦是功不可没,总的来说,他这位府君可以说是瑕不掩瑜,可谓是如今泰山真正凝聚人心的文武大才。
但这酒宴上的氛围,其实也就仅仅停留在此而已。
“鲍公此次前来,应当不仅仅是为了查探如今泰山郡情,或许还另有他意,可是如此?”
臧霸在席上一番话落定时,忽然开口说道,这个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鲍信和戏志才也都不住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人都在犹豫,要以什么方式将事说出来,又或者,是否该直接了当的快刀而斩,不问臧霸之意。
见状,早已深谙这些江湖之道的臧霸又道:“从二位神情,我已看得明白,果然是有隐秘之事。”
“不如,此刻开门见山的说出来,在下若是能解决,便立刻为二位拿出一个交代。”
“免得,诸位还要暗中行事,行偷袭刺杀之事,来先斩后明,越过我这泰山府君。”
臧霸胸膛一挺,神情已经有些阴冷,大战在即,黄河南北的这两境之兵马、文武,乃至是各派的人士,都是人心浮动,不必过于猜想,也明白他们是因何而来。
无非是怀疑臧霸回倒戈向袁绍而已,既然如此,倒是不必暗中查探,大家摊开在台面上来说便是。
“哈哈哈!!”
黄忠忽然大笑起来,顾左右而神色自傲,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浑然无感,仿佛根本不放在眼中。
但臧霸、鲍信、戏志才也的确都狐疑的将目光都转了过来,黄忠性子沉稳,而且因年岁大了,不会向年轻人那般沉不住气,为何这时候发笑。
“你这泰山府君,竟完全在我君侯的猜测之中,连知晓我等来后的态度,都是一言而中,并无二致,实在是让我忍不住高声大笑。”
“君侯?”
臧霸面色一沉,看向黄忠道:“汉升将军此言,是说一切都在君侯料定之中吗?”
“不错,”黄忠自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伸手递给了臧霸,朗声道:“这是君侯所写,其上可表明,你臧府君得知之后,定然会护卫下属,而后提前发难,问清原由,只因你不是善于藏心、虚言以对的人。”
“接下来,府君定然会夸下海口,自会泰山而查,如此即便是查到了,也会隐瞒下来,甚至自己扛下罪责,不去解释,最终也只能导致反目。”
“君侯说,令郎于许都,求学顺遂,习武进展极快,如今无论木是武艺、还是文治都远超同侪,已是彬彬有礼、才学兼优,得荀令君、贾参军教导,还有蔡大家之女,蔡琰教导音律。”
“他之所以去许都,不是为了要挟伱,而是让府君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可以有一个顾念的家人,臧府君,君侯说你肯定会惊讶,为何当初往来书信时候,相互敬佩,当有信任才是,现在却在此猜忌,是否?”
“不错……”
臧霸不是善于藏心之人,黄忠一说这话,他马上就点了点头,同时也看到了书信里张韩的话。
这不是张韩的笔记,飘逸而隽秀,有仙者逍遥之风,但话中的内容却是张韩的口吻,许是他口述的。
书信中所言,和黄汉升将军所说也并无差别,张韩真的将他的脾性、心思都摸得十拿九稳,可谓猜测得分毫不差也。
真是,料事如神,这位君侯反倒成了知我者。
臧霸不动声色折上了书信,冷然道:“既知道,又何故如此相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逼你,”黄忠脸色和善,登时摆手,爽朗的笑道:“我家君侯说,若是真的对臧府君不信任,那就是他亲自来了,君侯武艺与勇猛,想必府君也有所耳闻,两千黑袍骑,可斩杀府君否?”
“何至于在此摆上酒宴,让我等把酒言欢,又来细细诉说此事呢?”
“嗯,”臧霸腮帮子鼓了鼓,这番话很是嚣张跋扈,但是又不是胡乱吹嘘。
张韩亲自领兵,虽只有数千人,但立下的功绩,都是以少胜多,袁绍麾下颜良、文丑,都是死在他的手里,而且根本不是刺杀。
乃是计策埋伏,战阵冲杀,以一两千人冲乱了上万人,再于乱军之中奔袭斩杀,何等武威。
想要在此时来斩杀他,或许这军营里,拦不住他张韩。
“说得对,”臧霸终于承认,点了点头,对鲍信抱拳道:“鲍公,既然如此,可否明确告知来意,霸自会为鲍公分忧。”
戏志才:“……”
鲍信和其余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戏志才与黄忠在听见这个“霸”字自称之后,马上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个自称,张韩以前老爱说,据他说,在他的家乡某个小山村里,这就是“父亲”的意思。
而且在此之前,张韩还一直如此自称,来和戏、郭、孙、董等人交谈,他们也曾欢乐的一夜一夜的这般叫他。
喝懵了张韩还会说句“霸霸爱你”,后来知道,差点引发一番大战,最终还是张韩好和,劝说了大家没有动武。
这时再听,都觉得怪怪的,而且是臧霸一本正经的对鲍信如此自称,两人终于明白了当初张韩的那种忍俊不禁占便宜的乐趣。
鲍信此时泰然自若的笑道:“宣高,你在来泰山盘踞之前,我就已是泰山诸多山寨的大兄。”
“如今我虽走,但仍然还有不下数万人,会听从我的号令。”
“鲍公。”
臧霸听完这话,很服气的拱手鞠躬,这一声轻唤,代表了认同。
他自问自己做不到振臂一呼召集三千人连夜奔袭雒阳,失败后又可得数万人盘踞徐州内。
若非是黄巾入兖州,让曹操起家,并且在数年内快速壮大,或许这徐州、兖州,都会更加愿意支持鲍信。
所以他的话,并不算是胡乱吹嘘,甚至是说得已经很委婉了。
“但是,”鲍信慢悠悠的又笑道,“我知现在泰山是你做主,所以没有大军压境,只是孤身而来,你当然可以率众与我拼杀,试着将我们都杀死在这营中,从此可以乱我徐州,再分割列土,我相信,袁绍会马上出兵,来为你牵扯,因为他恨不得我大汉内部纷争不断。”
“可是啊,你一旦如此做了,就像是深巷里的野猫,又像是农户宅院里的家犬,野猫虽无他权强压,但是没有归宿;家犬虽有归宿衣食无忧,却又要低人一头。”
“你此时,应当是做一名镇安一方的府君,不可为小义所乱,家国情怀,望宣高细细考量,我在这里饮酒等你,是战是和,你给我一个交代如何?”
“鲍公可有证据?可知是何人?”
“没有,”鲍信直接了当的摇了摇头,“但是我相信校事府、黑袍骑,和张伯常的军报,你麾下,昌豨一党,有意反叛大汉,投奔袁绍,要一个荣华富贵。”
“那我,那我……”一向沉稳的臧霸此时竟然不知如何抉择,他感觉鲍信的说法十分荒诞,恨不得立刻就拒绝,但是一旦拒绝,无异于大动干戈,立刻剑拔弩张。
他这一刻,竟然会慑服于鲍信那稳如泰山,自信闲适的气势。
可若是就这样回去查,对兄弟们又是何等的不信任,他不能接受。
臧霸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此时根本决定不下来。
这时候,黄忠也不笑了,冷然道:“臧府君如此权衡不得,其实君侯也有过猜测。”
“他也早知你会在小义、大义之中难以抉择。”
“既然是这样,那我老黄忠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让老天助你决定,如何?”
“如何让老天决定?”臧霸眉头一皱,交托给运气,倒是也并非不行,只是用在决定这种事情上,让人觉得滑稽。
黄忠傲然环视,冷笑道:“我命麾下骑将,把这一把戟放在你营辕门之中,我自此射去,若能射中箭上小枝,则府君回去捉拿昌豨,彻底查明此事。”
“辕门?!这么远?”
“从此去,怕是有百二十步,这黄汉升,真能做到吗?”
戏志才人都惊呆了,差点没立起身来,吹牛逼怕是吹过了!
我平日里,就觉得这老黄忠时常哈哈大笑有点不正常,没想到他真能舔着脸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
戏志才抬头去静静地看着他,又觉得黄忠此刻气度沉稳,成竹在胸,不像是随意吹嘘。
难道说,真的能有此才能?!
“好。”
臧霸思索了片刻,马上点头答应下来,又加上一句道:“营中将士都在看着,若是将军能有此神勇之才,乃是天意。”
“这夜间风大,将军神射能让我将士叹服,臧霸必然不会拒绝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