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韩愣了愣,举杯问道:“边让一死,其余的士族学子,岂不是都在传言,激愤唾骂?”
戏志才道:“没事,多亏了是冬日,骂也是在草庐骂。”
但他说完,嘴角却是一扬,眼神迷离的稍稍凑近张韩:“可明年开春,就难了,今年冬日可摘片叶安宁,享得一时是一时,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今日无事,勾栏听曲……”张韩感觉祭酒想说的是这个,但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勾栏瓦舍之称。
舞姬也是由宴飨的主人去请,或者家中自养,出自奴籍。
“这勾栏的意思是?”戏志才双眼一眯,忽而就来了兴趣,听来好像是个听曲赏舞的地方,难道是以往雒阳王公会宴宾客的地方?
不对,以往都是在家宅府邸宴请,方便友人齐聚一堂。
“呃,平常祭酒去pia——去寻欢时,都是去的什么地方?”张韩确实没了解过,既然属于闲聊,那还是趁机问清楚些。
第33章 我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哼哼,不下海、不种粮,一间小屋就出堂。富家子弟出手阔,日进斗金家家忙。”
“自春秋时期,就已有了女闾,到后来是武帝设营伎,现在则是家中豢养居多,民间也有,以门为市。”
“你说的勾栏,感觉应是特意营建之地,以勾栏围住,栏设于河流、池塘附近,再立一台面,台上由歌舞生奏,台下则是文人雅士,饮酒赋诗。”
“对不?”
戏志才闭着眼畅想起来,几句言语之间,已经勾勒出了一副较为清晰的画面。
“太对了,祭酒。”
张韩拍手称是,不愧是颍水第二瓢,想来是冥冥之中与这类场所有来自灵魂的呼应。
“哈哈哈,这是安平世道才能有的光景,现在难得一见,”戏志才苦笑摇头,“现在的读书人,以古籍经学为主,或是军略兵法、或是文学书诣,赋诗奏曲则是落入第二流,去了这等地方,也是消愁!所赋之诗文,也多悲秋尔!当然,才学易,才情难,有才情的人更容易得人赏识与青睐,譬如你我。”
张韩不置回应,端起酒碗和戏志才碰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道:“即使如此,当初祭酒去找女子门市的时候,不也要花钱吗?”
“啧,”戏志才白了他一眼,接着道:“不对,不光是勾栏,应当还要一间园子,或是楼宇闺阁,进门后为大堂雅座,循梯而上则是私间闺房,堂上歌舞,房内为乐,这才是妙事。”
“太对了,哥。”
张韩惊叹之下,一句哥脱口而出,不过他居然不回答那个问题,这年代难道没有不花钱的生意?
我张韩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去干谈钱的皮肉生意,这是底线问题,但能不给钱就不算破除原则。
“看来,伯常也沉思过此事,应当与我一样,心怀天下不光只是说说,那些无所依靠的女子,没有巧工之能、全无体能之长,怎么活?难道一定只能充做营伎,供人——唉!”
“太对了,兄长!!”张韩深吸一口气,双手相迭,鞠躬而下,略微激动道:“我也一样!思索此事并非韩卑鄙,我只是想给天下流离失所的女子一个家。”
“伯常!”
戏志才和张韩重重碰了一碗,谁能想到,彼此都是计略颇多的谋臣,大家居然都同样想过类似的事!
而且都是为了天下安宁,取盛世之道!绝非是为了不花钱的白嫖。
谁说这不是一种缘分呢!
旁边典韦看得望天长叹。
酒洒了至少一半!
满饮之后,两人轻松相看,大有相逢恨晚之感,戏志才轻抚胡须,说道:“戏某志向不在高官厚禄,不在名垂千古,以前出山是为了知遇之恩,不负期望;后来见惯山河破碎、人丁流离,立志试一试自己的份量,与世间诸谋而斗;而现在我又想,若是能在安平盛世赋诗作乐,饮酒观曲,又该是何等畅快!”
“我为主公定下方略,取兖州立足、待时机以占取徐州,再向颖水而行,取豫州南阳以拒荆州;向西取荥阳、泗水、天马三关而防至关外诸侯,期间广积粮草、筹措军资,购买马匹以待壮大,到时候就能与北方袁绍一斗!”
典韦喝着酒在一旁的立柱前靠着,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想着总算开始谈些家国大事了。
否则,他对儒生谋士谈笑风生的良好印象就快要破灭了。
希望日后再有友人齐聚于此,能在他们谈歪的时候呵斥一番!
“嗯,”张韩当即点头,“现在我们刚刚达成,取兖州立足……甚至还没有完全立住。”
因为士族对于边让之死的反扑,还有一个冬日的酝酿,数月之久定是不断愤慨,积累怨恨,再暗中传出无数不利于曹氏的声名。
现在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之前所坚持的善行、惠政,以及军屯政令的改良,笼络了民心,给百姓一个足以安居的希望。
若是按照以往随性霸道的性子随意处置青徐降卒,把东郡、济北变成几十万人口、百万“牲口”的大郡之策,再去徐州劫掠屠城以富己,现在的处境必然更难。
“伯常说得对,所以更该趁着今年冬日,养精蓄锐,休息一阵。”
“祭酒说得对,匡扶汉室匡了一年了,这几天有点匡不动了。”
张韩和戏志才举碗相碰,趁着微醺出言不逊,说话逐渐失去了对汉室礼度上的敬重。
典韦摇了摇头:“彻底歪了。”
……
扬州,寿春。
“你也在封丘被击溃了?”
宽敞华丽的衙署大堂内,主位上的人穿着锦袍,个子不高且偏瘦,头戴冠帽胡须整洁,面容偏老,此时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下方的金尚。
金尚得了诏令,却进不去兖州,兵败之后一路奔逃,先去了南阳,被南阳贼寇劫掠,直接带到了袁术所在。
主位上坐着的那位神情倨傲,面容显老的金贵诸侯,就是袁术。袁绍之弟,且比起袁绍来说血脉属于嫡系,袁绍反而是庶出。
金尚本来想投荆州刘表,但是刘表并没有来迎的意思,在忙着逐步进军南阳的贼寇,而且荆州可没有半点舍近求远去图兖州的意思,和曹操有仇而且势力较大的,只有袁术了。
“左将军当初难道也是?”
“呵呵,”袁术轻笑了几声,当即摇头道:“我那是输给了袁绍!曹操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尖刀而已,为何袁绍要大力扶持曹操入兖州?不过是想在他魏郡的南侧,立一面还算坚实的‘城墙’罢了!”
“原来如此,”金尚心中骇然,袁氏兄弟登高一呼,可在南北而立,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能在冀州、扬州两处沃野千里、人口密集之地站稳脚跟。
若要争雄,他们的确更为容易。
袁绍深得党人信赖追随,其恩情遍布四海,而袁术在扬州也有故吏旧部,当世人物也。
“既然来了,就在寿春先暂驻,伱有长安故友马太傅同在寿春,他已将符节借于我征辟掾属,这是天子授意令我固于扬州,为汉一方之支柱。”
袁术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并且从怀中拿出了马日磾的符节。
金尚一看,确是无误,而且马太傅和赵太仆的确是受命来关东,再前来授予袁术左将军的官位、阳翟侯的爵位。
这么久没有回信,原来是都在这里。
金尚也明白长安朝廷上各种以交好中原诸侯的政令,都是在分化李傕郭汜的力量,从中出逃,其实就是大半人都能看出那朝廷不长久、也无大用,所以与其受胁迫不如另投他处。
但是马太傅和赵太仆不同,他们应该挂念天子,心系朝堂,怎么会将符节交给袁术去代为征辟人才呢?
而且在场之人……
金尚偷偷看了几眼,在对面一列那些武将之中,有几人都是凉州打扮,还很面熟。
马太傅就算是给他符节去让他征辟,也不会把自己军中的人都给了吧?
感觉我逃离了曹操的狼爪,此刻却又进了一个虎穴。
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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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有一论,请主公听之
“哈哈哈,金元休,你是名士大儒,怎生如此拮据不安,既已经到了寿春,安心在此即可,曹孟德在封丘能让你逃,那就是故意不杀你。”
袁术看他战战兢兢,喝酒都不痛快,是以大声嘲讽,再以响亮的话驱散他心里的惧意。
如此,就着酒宴上舞姬长袖飞舞,金尚的心绪慢慢缓解了下来,对袁术微微躬身:“左将军怎么知晓是故意不杀?当时尚可是飞骑奔逃,他真有这么大本事?”
“嘿,伱还不服气,”袁术原本懒散的眼角忽而锐利,“当时我在匡亭大败,又被追至封丘再败,袁绍撤军回北方,但曹阿瞒并不打算放过我,他足足追了我六百多里!期间部众万人尽皆散去,遭曹操掘渠水攻、绕山伏击,侥幸方才逃脱。”
金尚:“……”
六百多里!!
从封丘到淮南?!
这么看来,不是我跑得快,是曹操根本不想杀我,难道我手中诏书他并不在意?不欲灭口而毁?
“唉,元休兄,你的诏书全无用处,若是你得胜它就是天子诏,但你输了,这就是矫诏,这道理能否明白?”
“成王败寇。”
金尚叹了口气,失望了许多,到了关东已经不是他家族的主场了,金氏在长安发迹,这些年混得风生水起和天子西迁有一定关系。
家里不光向汉表功,也向李傕那里打点了很多,而他本身也有本事,出道时就是与韦端韦休甫、第五巡第五文休组成的三人天团而出道,称为“京兆三休”。
回去也是丢脸受嘲,且事情还未结束,他或许还有机会上任兖州,关键就在袁术这里。
到淮南一观,占据寿春的袁术还是春风得意,麾下聚众极多,贼寇、乡勇数万,且依旧四方来投,扬州属水乡,粮草若是不够可以在发展渔业,捕鱼为食,水产较为丰富,足够饱腹。
他定然还会敛钱粮、聚兵马、征贤才而再入兖州!
“左将军与汉廷素来亲和,还请为尚做主!”
“那是自然,元休既来投奔,便是和太傅太仆一般有所相求,”袁术露出了轻慢之意,嘴角扬起眼神淡漠,“且先助我稳固淮南,再图取汝南、广陵,待到那时便可从长计议!此时,我需先得庐江、再取丹阳。”
“左将军,你不是在南阳还留有降卒兵马……”
袁术笑而不语,接着顾左右而言他高声邀酒,并不回答金尚的问题,以此结束了两人的交谈,毕竟席上的宾客还有很多。
是以此时金尚自然是自己思考,袁术布置贼军属于依附他的贼寇,或者是有归降之心的降卒。
袁术定是许诺了什么,令他们再祸乱南阳,甚至时不时的集结北上去威胁曹操的兖州南部。
所以和接应我东来的关系并不大,只是一封书信幌子,他真正的意图是这些人牵制住曹操甚至刘表。
不对,乌合之众如何能牵制两大诸侯?他恐怕并不把这些人当做自己的兵马,或是无力收降安置,又或者……就是送给曹操与刘表的。
贼寇无主,或杀或收都是曹刘自己的事,哪怕是两人因此相争也与他袁术无关。
这时,他就能放心的开拓自己取扬州的事业,毕竟此时袁术虽然仍旧强盛,却也只是取了扬州淮南一部而已,还需尽快扩张稳固,解决东南的敌人。
金尚明白,自己可能要在此处静待时机了,而曹操定然会更不好过,毕竟本来兖州世族是将迎金尚为刺史,现在曹操逆击于封丘,而且不尊天子诏令,如此落人话柄肯定会引起眼周内部相斗。
宴会很热闹,欢声笑语,但金尚什么都听不进去,在一旁喝闷酒,他只是觉得这里吵。
……
冬日将近,张韩在宅内点起了火盆取暖,他为人朴素低调,不会大肆铺张、贪图享乐,烧火的柴禾不能奴役他人去砍。
所以都是叫典韦去。
“州牧。”
张韩府邸前,曹操今日得闲来看望张韩,典韦抱拳迎接,将曹操迎进了内屋之中,又去背了些柴来烧坑起火,吩咐庖丁搬酒来煮,等绿蚁除去还得等好一会儿。
空闲出来的这段时间,刚好曹操和张韩聊一点实在事。
“伯常,那边让死后,境内儒生暗中作乱,结党声讨于我,眼下的局势到来年开春之后,必然会引发一段乱事,此前我任用颍川所属的官吏,意图消除兖州士人的倚仗,奈何无论是寒门、白丁出身,还是颍川出身,都还不够。”
“伯常你猜测,会如何?”
曹操坐在主位,一只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在案几上敲打,似笑非笑的说着。
张韩将衣袖甩开,双手平放于腿前,低头沉思起来,看曹操轻松平静的模样,应当不是在问策。
他心里已经有了对策,或者说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无惧任何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