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多高句丽百姓饿死,但这不是一个隋人会考虑的事情。
战争,就是这么血淋淋。
韩僧寿见说不动自己外甥,也不好再劝了,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极有主见,又非常谨慎持重,已经是青出于蓝了。
大营议事,一直持续了很多天,这期间,李靖会亲往每一座营房激励卫士,订立赏罚标准。
当兵,是卖命,卖命是为了钱,你的赏罚制度不说清楚,大家心里没个底,有了底,玩命的时候也就有了彪悍劲。
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靖带着三个慰抚使前往东宫,既是陈述作战方案,也是道别,还是让杨铭敲打这三个人。
“陛下有言,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杨铭看着那三个人道:“但我还是建议,见到敌军请降使,直接杀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皇帝给他们下的是圣旨,而太子这叫暗授机宜,两个都不能不听,但两个都得照顾,那么就简单了。
我没见到敌军的请降使者啊?
这就是李靖的事了,扯白旗过来的一律杀掉,那么这三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
“事关重大,我倾举国之力征讨,劳师动众,你想降?由不得你,”杨铭加重语气道:“别人的几路,我管不着,但是你们三个,为我所看中,当慎重为之。”
宇文静礼率先点头道:“殿下放心,臣当不负所托。”
剩下两个也连忙附和。
当爹的要受降,儿子不受,这是人家父子俩的事,我们居中权衡就好,不掺和。
除此之外,杨广同志还有一个骚操作: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勿得专擅。
这句话,二十四路总管,已经提前都收到了,一个比一个懵逼。
皇帝的意思是说,你们前面怎么打,得先报告给我,我通过了,你们才能打,不准自行决断。
这尼玛是最骚的,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这一来一回给你汇报,多好的战机也延误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杨广打算打下辽东之后,亲自坐镇辽东城指挥大军,他觉得,辽东距离平壤不算太远,所以他完全可以统筹大军。
是的,辽东距离平壤,只有七百里,但那是直线距离。
你去平壤是走直线吗?弯弯绕绕早就上千里了。
李靖自打收到这条旨意后,差点没吐血。
而负责于军中给皇帝传递军情的,就是慰抚使,所以这三个人,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们要是乱来,这仗没法打了。
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拖延军情奏报,或是谎报军情,这都是可以的。
不过就是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慰抚使与杨广之间的互动,这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你得让皇帝知道,行军总管这么干,是对的。
千万不能让皇帝驳回你的奏报,所以奏报怎么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但是有一个小诀窍,就是报喜不报忧,如果你打的一切顺利,摧枯拉朽,杨广疯了,才会去改变你的作战部署?
所以任何败绩都不能出现在军情奏报上面,这会让杨广觉得,你真不行,看我的。
大军的操作权一旦归了杨广,那就玩完了。
杨铭也清楚,自己这一次对三人的暗授机宜,是僭越的,但是没办法,这可是打高句丽,不要说什么尽道隋亡为此河,隋亡跟大运河没有关系,就是高句丽。
一次打不下,紧接着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在杨铭看来,这次哪怕冒点风险,也要一举功成,而他的希望,主要就在李靖身上。
十一月初,李靖的先锋军率先开拔。
在此之前,杨铭下令调拨四万民夫,一万骡,五千牛,三千驴,为先锋军后勤辎重部队,这就是为什么辎一、辎二、辎三、辎四的将领,是亚将,因为他们四个负责领导这四万民夫和牲畜,来押送粮草。
总管>亚将>军将>副将>子总管>押官(骠骑将军充任)>旅帅>队正>火长。
遭遇会战时,因地制宜,大军可以摆出十二套军阵,其骨架为七军:右虞候(先锋),右军(侧先锋),左虞候(殿后),左军(策殿后),左厢野(左助将),右厢野(右助将),中军。
助将,就是支援部队。
浩浩荡荡的大军一眼望不到头,经关中北上,过榆林,进入驰道,然后开赴涿郡。
除了李靖这一路先走之外,剩下有七路,也是从关中走,关中子弟这一次又将扛起大任,大隋精锐出关中,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沿路官道,送行的家眷挤挤攘攘,哭诉着为自己的儿子,丈夫,兄弟送行。
大隋历来行军有一个习惯,将士出征,会携带一个小布囊,里面包着家乡的一捧土。
有句话叫做哪的黄土不埋人,不是的,只有家乡土才能埋我,身上带着家乡的土,一旦战死沙场,也算是被故乡土掩埋,可以魂归故乡。
各路大军,皆佩带其麾下特有的军徽,号为军记带,擅离本军者,要验军记带,如果不属于本军,谁抓到的,谁负责杀。
军中不准言官称,你平时是做什么官的,我不管,你在军队是什么职位,我就称呼什么职位。
比如那些慰抚使,本职官位都很高,但是军中一律称之为使君。
使君,奉天子之命,赴任四方者。
广平公主杨文锦,也跟着丈夫走了,整个关中,卫士、民夫、家眷、僧道.......整整走了三十八万人。
杨铭亲自出城,为各路总管壮行,策骑马上,望着军威鼎盛的大军,杨铭朝身边从洛阳赶来领军的于仲文道:
“卿肩负大事,该决断时当决断,不要听那个刘士龙的,实在不行,就杀了。”
于仲文嘴角一抽:“杀了算谁的?”
他做为行军总管,最讨厌的就是监军,听话还好说,不听话,他是真想让对方死,何况他跟那个刘士龙完全就不熟。
“总不能算我的?”杨铭诧异道:“你不至于杀个人都不会吧?”
于仲文呵呵一笑:“那也得分人啊,陛下派在我身边的人,我有几个胆子敢杀啊?恐怕也只有殿下敢。”
“打个比方啊,”杨铭道:“如果高句丽求降,那个刘士龙要受降,你接不接?”
“那得视情况而定,”于仲文道:“若敌军强弩之末,我便受降,若还有一战之力,恐为诈降,就不能受降。”
杨铭呵呵道:“真降与诈降,这就无从分辨了,敌军实力残存几何,也无法判断,稳妥起见,你只能选一个啊?”
于仲文皱眉道:“我倒是听懂了殿下的意思,您是希望我不受降,但是陛下有旨:承诏慰抚,不受大将节制,受降与否,最后也不是我说了算。”
“所以我希望你自己决断,不要听一个文官,他懂什么?”杨铭道。
于仲文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君命不敢违啊。”
你可真够谨慎的,杨铭无奈的叹息一声:
“那就请延寿公记住孤的一句话,此战若败,父皇不杀你,我必杀你。”
于仲文混身一震,目瞪口呆的看向杨铭。
杨铭策马掉头,冷冷道:“天色将晚,延寿公一路顺风。”
于仲文赶忙行礼:“臣知道了。”
第488章 军驿夜话
驰道,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条路,这条路从修建之初,就是计划作为大军行军使用。
所以沿路设置有上百座驿站,供应大军粮草饮水,以及临时休整。
驿站也都是设置在背风有水的地方,大者可容纳上万人,小者也有几千人。
所以李靖这一路大军,注定了会分批渐进,因为人数太多,不可能扎堆在一个地方休整。
每一路军团的休整地点,提前都有规划,而驿站官员也会准备好一切,迎接大军进驻,毕竟眼下是十一月,又是从大隋的北方边境行军,晚上必须有休息的地方,荒郊野外是熬不过去的。
行军有正常行军和急行军之分,从关中开拔的大军,时间充裕,是绝对不会在夜里行军的,总不能在路上就把将士们的锐气全耗光了。
但是李靖以身作则,带着自己麾下的六千骑军,全员披甲,会在晚上行军,好提前让大军适应将来的险恶环境,一次夜行军,就需要休整两三天,毕竟带甲行军,非常累,虽然精炼钢铁做成的盔甲比之从前,不但材质强上数倍,而且更为轻巧,极大的减轻了将士们的负重。
每一个拥有精炼军械的将士,都对自己的铠甲兵器视若珍宝,时时擦拭。
“好马,好鞍,好甲,好刀,”杨元庆脱下自己的铠甲,在营房内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就像是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女人。
裴行俨在一旁笑道:“大郎不是擅用双矛吗?怎么这次改用马槊了?”
“枪、矛、槊,于我而言,诸般技巧章法,已然大成,”杨元庆颇为傲气道:“只要是长兵器,皆我所长。”
说罢,杨元庆抬头道:“在军中请称职务。”
裴行俨哈哈一笑:“好的,杨军将。”
他们俩负责李靖麾下的两千重骑,两人各领一千,为啥是他俩呢?因为重骑的打法比较特殊,而这两人都研读过兵书,懂得怎么使用,因为家里都有这种书。
裴行俨,是裴元庆的原形,《说唐》和《兴唐传》的作者,之所以将裴元庆写的那么牛逼,是因为裴行俨本身,就很牛逼。
这小子在京师也是一大刺头,相当能打,名气不如宇文化及和杨玄挺,但也属于二人之下的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他善用的兵器,可不是什么八棱梅花亮银锤,坐骑也不是照夜玉狮子,他身上这身行头,与其它具装甲骑并无二致。
主武器为马槊,马鞍上挂着横刀、短弩、箭壶、砺石(磨刀石)、大艄(解结锥),套索,圆盾,身上有毡帽、毡服,裹腿,另外带胡饼二十张,米二斗(7斤左右)。
至于裴行俨的马,自然是千金难买的高昌龙驹了,这是世家子的标配。
这支两千人的重装骑兵,是马槊队,冲阵能力相当恐怖。
按照李靖的说法,三万人的步军兵团,都可以冲阵。
营房中的篝火,被不断的添加着柴禾,李靖没有和其他人聊天,而是打开地图研究,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萧世廉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了李靖,
“大总管的信。”
大总管,眼下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述。
李靖拆信看完之后,随即笑了笑,将信放在一旁,道:
“大总管不希望我率领骑军,为他东翼策应,但是陛下已经同意了,所以他的将令,我可以不听。”
宇文静礼早就将李靖的安排部署,派人递呈给了仍在洛阳的皇帝,这件事还被拿到了朝会上议,反对的没几个,赞成的为大多数,所以杨广同意了。
但是宇文述不乐意,所以私下给李靖写信,希望对方按照旧时计划,老老实实呆在西路。
宇文静礼皱眉道:“总管此番安排,东路大军那边,有些牢骚,毕竟你这么做,明显是对东路军的不信任,荆总管(荆元恒)闹的最利害,不过卫总管(卫玄)没有说什么。”
李靖笑道:“卫总管是知兵的,西路和东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地理态势,我西路相对稳妥,但东路因山脉纵横,地势陡峭,会导致大军极为分散,他们的骑兵也不多,不到三万,分不出多少人手贴近主力照应,有我帮忙,卫总管应是乐见的。”
大隋此番出征,骑军总计二十万,但是交付给十一路先锋军的,只有十万,李靖分走一万五,卫玄拿走二万八,北边的段文振,又分走两万三千人,剩下的都在宇文述和于仲文手里,也就三万多点。
战马这玩意,吃的是精细料,由草料、豆料、黍米、高粱、麦麸混杂而成,吃的比人好,而且战马几乎闲下来,就得喂养,所以精细料肯定是不够的吃的,要优先供给先锋军。
主力是要打平壤的,攻城肯定还得是步兵,但问题在于,守在平壤的,势必是高句丽最精锐的具装甲骑,而重骑兵是冲阵用的。
所以宇文述和于仲文的这支主力,包含了近四万人的精锐攻城步兵军团,以及两万人的轻骑军团和一万人的重骑军团。
一万重骑军团,是为了冲阵,轻骑军团是袭扰、掩护、偷袭,侦查,包抄,侧击,迂回,主要是利用其机动性。
四万多人的重型步兵军团,是精锐中的精锐,基本来自左右翊卫,配备了最好的大盾,强弓,劲弩,破甲箭,还有抛石车,弩车等攻城器械。
其中还有一支一万人的陌刀队,一万人的弓矢队,这两个兵团搭配起来,专干重骑。
这就是为什么东西两路二十多万的大军,只为掩护他们七万人,因为这七万人的兵种搭配,适用于任何情况下的大兵团会战,而且皆为矫健精壮之卫士。
这样一支大军,在摆开阵势的情况下,极难破阵,唯一的短板,就是行军途中,因为是重装步兵,所以行军路上所有军械甲胄粮草辎重,是装在戎车上运输的,行军不披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