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那么多疑问,盯着就是!”
赵二不敢反驳,只能灰溜溜下去。
……
任天行留在了楚州,被关在了一座三进的院子,老娘也在这里,十年来,母子俩总算能凑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任天行每天劈柴烧火,替老娘做饭,晚上还弄热水,给老太太洗脚,完全就是一副寻常孝子的模样,哪里还有称雄海上的威风。
老太太恍惚想起了儿子小时候,一家人平平安安,哪里会像现在一样,朝不保夕,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太用力晃了晃头,拉住了正在给自己揉脚的任天行。
“吾儿跟娘说实话,朝廷会不会把你怎么样?娘这心里怕!”
任天行轻笑了一声,“娘,孩儿好歹纵横海上,岂会这么容易就束手就擒!再说了,他们就算关了我,也不敢怎么样,毕竟孩儿手上还有一万多弟兄,还有几百条船。没有我,这帮人立刻就会大乱。娘,你不用担心,咱们就这么住着,只管看热闹就是!”
一转眼,十天的光景过去了,金陵的绣衣使者送来了第一份密报,赵二带着消息来的时候,任天行还在劈柴烧水。
“任船主真是个孝子,只可惜啊,你的家乡让你祸害不浅,拿去看吧!”
赵二将密报送到了任天行面前。
任天行扔了斧子,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顿时勃然大怒。
“荒唐,怎么会这么荒唐?”
他气得抓起斧子,狠狠一劈,整个斧头都陷入了木头里!
任天行红着眼睛,大吼道:“吴越尊奉南唐,给了他们那么多钱,李弘冀还讲不讲义气?”
赵二耸了耸肩,“李弘冀当然讲义气,只不过人家又没说要照着做,对吧?”
一句话,把任天行给噎住了,他像是暴怒的狮子,被挑衅了,却又没地方发泄,只剩下在原地转圈了。
密报写了什么,把任天行气成这样呢?
内容很简单,李弘冀派遣使者,问候了吴越王,还假惺惺表示,会跟吴越一起,剿灭水寇。只不过,吴越要给的岁币,一点不能少,二百万两,这次走陆路!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当初是南唐说走水路,给任天行挖个坑,结果失败了,钱没了,还要吴越出,怎么?把吴越当成了予取予求的肥肉吗?
“我两浙儿郎,吴越的汉子,是不会低头的,不会!”任天行不停怒吼。
赵二轻笑了一声,“且看消息吧!”
转眼又过了五天,这次是任天行的手下送来的消息,吴越答应了南唐的要求,正在筹措岁币。当然,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请南唐出动水师,保护吴越的安全。
任天行看到这份消息,彻底傻眼了,吴越上下,都是猪头吗,怎么把命运交给别人?钱镠何其英雄了得,后世子孙,居然如蠢猪笨驴啊!
“不行,绝对不行!”任天行大声咆哮,“两浙的百姓已经很苦了,先是被当十大钱洗劫,然后拿出二百万两国库存银,现在要有拿钱,百姓怎么拿得出来?”
赵二冷笑道:“任船主,你不是送回去二百万两吗?两浙的百姓有钱着呢,经得起盘剥!”
貌似是啊,自己送去了二百万两,再征收二百万两,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不对!”
任天行一下子跳起了,事情可不会这么简单,不会的!
赵二意味深长一笑,“任船主,师父吩咐了,静观其变,等着瞧吧!你这次可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任天行脑袋都大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吃不下去,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嘴唇上都起了水泡,怎一个惨字了得。
只不过更惨的却是吴越的百姓,李弘冀逼迫缴纳岁币,吴越王钱弘俶本是不想答应的,毕竟国库空虚,水师新败,吴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去盘剥百姓,只会死路一条。
可就在此时,有人告诉钱弘俶,说是贼头任天行,把银子暗中送回了吴越,有人在市面上,发现了朝廷的库银!
这个消息触动了钱弘俶,他思量再三,终于下令,要求追回散落民间的库银,抓捕任天行的同党,并且要求严惩通匪之人!
钱弘俶想得还很好,他琢磨着从通匪之人手里弄回一些钱,哪管只有几十万两也行,顺便抄了这些人的家,他再从国库挤出一点,再跟南唐商量,打个折,岁币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盘算是真好。
可一道命令下去,整个两浙就全都乱套了。
官员们窥见了小朝廷的危机,他们没人愿意跟钱家同甘共苦,相反,全都利用最后的机会,大捞一笔!
别管跟任天行有没有关系,也别管是不是库银,只要家里有钱,就跑不了!
先从商人开始,接着是富户,只要看你不顺眼,就给打上通匪的标签,带着人就进去抄家,搜出金银,直接没收,也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
偶尔发现库银的踪迹,就立刻株连亲族,甚至连邻居都跑不了。
无数人在这场浩劫当中,家破人亡,丢了性命,昔日繁荣的两浙,几乎一下子陷入了地狱。
等到钱弘俶发觉事情不妙,下旨停止追查……只是一切都晚了。
在这一场大乱之中,受损最严重的几乎是苏州。
城中数百位士绅商贾齐聚,都是当地的头面人物,有钱有势,非比寻常!
为首的小老头率先站起来,“诸位先达乡亲,这段时间,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简直就是鱼肉!先是用当十大钱,洗劫财富,你我几辈子的积累,都折损大半,接着又把国库之银全都送给了南唐,别忘了,朝廷还借了咱们的钱呢!现在更好,派出那么多爪牙,到处抢钱,抓人,咱们的苏州,被贪官污吏,全都给毁了!”
老者说到伤心之处,不停流泪,在场的众人义愤填膺,“王老,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反了吧!”
老者摆手,“大家先别激动,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能胡来,老夫提议,先驱逐朝廷官吏,不许他们胡乱抓人,然后再跟朝廷谈条件!”
“好,就听王老的!干了!”
第519章 卢多逊的血书
陈抟漫步在苏州街头,这位老道士也是有趣,他看不惯儿子的德行,又管不了,就跑到江南,忽悠了韩熙载北归,人家韩相公都跑了,他却懒得回去,又从金陵来到了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么好的地方岂可错过。
初到苏州,一定会被这里精致的生活俘虏,青砖瓦舍,小桥流水,绿树掩映,即便到了冬天,也不乏苍翠。
吴言软语,就跟唱歌似的,永远是音节流畅,平仄和谐,不着急,不着慌,听着都要醉了。
地好,人好,吃的更好。
陈抟甚至都忘了倒霉儿子,要是能在苏州了此残生,也死而无憾了。
这是初到苏州,陈抟发出来的感叹。
可住了一段时间,老道就发现了一些更深层的问题。
别看苏州表面温驯可人,但内里却是狂放不羁,藏着一股可怕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源自苏州发达的工商。
苏州属于吴越国,但是却紧挨着南唐,加上北靠长江,航运发达,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勤劳聪慧的苏州商人,使得这里成为了江南的商业中心,财货汇集之地。
历来都有这么个规律,凡是商业发达的地方,等级一定不明显,人们相信财富,相信劳动,相信脑力,却不怎么想权威,连带着朝廷在这里威严也会降到最低。
苏州说是属于吴越,其实更像是一个三不管。
尤其是中原战乱不断,江南相对太平,几十年的光景,在苏州积累了丰厚的财富,豪商巨贾云集,兴旺发达,繁荣异常。
可就是这种繁荣,埋藏了巨大的危机。
李弘冀强推当十大钱,逼迫吴越接受,他一口气从苏州洗劫了一百多万匹丝绸,只用了市价的三分之一不到。
商人们怨声载道,已经很不满意了。
紧接着吴越想去投靠中原不成,只能向南唐缴纳岁币,又是二百万两白银!
别看这是国库之银,实际上也是商人们向外出售丝绸换来的,普通百姓只用铜钱就够了,可大商人交易,必须用到金银。
吴越被抽了这么多银子,立刻造成银贵钱贱。
而此时,南唐的商人又趁机套取铜钱,大捞其利,更加剧了苏商和南唐的矛盾。
等到这一次吴越王钱弘俶下令搜查官银,抓捕和任天行有勾结的犯人,苏商再也忍无可忍了,所有矛盾总爆发了。
他们恨南唐,更气吴越软弱无能,绅商登高一呼,立刻聚集了数万人之多。
黑压压的人群,就像是潮水相仿,冲向了还在到处抓人的吴越官吏。
吴越的官吏,存着大捞一笔的心思,肆无忌惮,他们不敢在杭州胡作非为,但是在苏州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栽赃,诬陷,抓人,抄家,刑讯,逼供,继续抓人……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查抄出来的金钱也是难以计数。
这些钱最多有一两成上缴朝廷,其他的全被中饱私囊了。
而且就算这一两成,也会被层层扒皮,等到钱弘俶手里,就所剩无几了。
吴越国的情况,充分展示了吏治崩坏,人心离散的可怕情形。叶华改变了李弘冀,而李弘冀又改变了吴越,这个国家提前走向了崩溃。
而点燃吴越崩溃第一把火的,正是苏州!
愤怒的百姓,将官吏抓起来,吊在街头的竹竿上,活活打死,尸骨无存。
这还不足以泄愤,百姓又冲进了衙门官署,所有的一切,凡是跟吴越国有关系的,都被一扫而光。
带头起事的士绅豪商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们还没有做好和吴越王全面冲突的准备,在举事的时候,他们一再要求,不许杀人,只要把官吏礼送出苏州就行了。
可这帮人也想简单了,老百姓就像是洪水,一旦泛滥,谁管你是好人坏人,一概淹没了再说!
这场乱子,持续了两天多,等平静下来,人们惊讶地发现衙门没有了,市面上乱成了一团,没有人主持大局,所有的规矩都消失不见了。抢劫,杀戮,偷窃,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发生了。
无奈之下,他们公推了十八位豪商,组成商会,又以商会的名义,控制苏州城,招募青壮,恢复秩序,维持市场平稳。
这是逼不得已,才想出来的办法,可商人们很快发现,原来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
在这里,没有了盘剥无度的朝廷,没有了讨厌的胥吏,一切都听他们的了,他们是城市的主人!
只不过刚高兴了没多久,商人们就害怕了,四周虎视眈眈,吴越王随时会出兵平乱,南唐觊觎苏州已久,怎么会放过到嘴的肥肉……商人们感到了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经过紧急商讨,十八位豪商,一致决定,向大周称臣,请求大周出兵援助他们!
有人乘船,先到了静海,见了任天行的部下,然后取路北上,来到海州,再去楚州,求见冠军侯叶华!
“我的老天爷!”
卢多逊发出了一声惊呼,他眼睛都直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怎么回事,苏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会莫名其妙,多了一座城池?”他哇哇怪叫,跟好奇宝宝似的。
叶华重重哼了一声,“卢多逊,你跑去抢钱,逼得任天行把银子送回了吴越,摆了你一道,事情闹到今天,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你孙子!”
“我连儿子还没有呢,收了你算怎么回事!”叶华半点不客气。
卢多逊深深叹了口气,然后道:“侯爷,你那么聪明,能想不明白?我此来,可不是为了那点银子,你执意要招安任天行,甚至不惜放弃吴越。朝中议论纷纷,我过来,是想试探一下任天行,看看他究竟忠不忠心。”
叶华用眼角看着他,不屑道:“你那不是试探,而是拆台!你是想逼着任天行反了,然后让我的筹算都失败了,好按照你们的方略来!”
卢多逊连忙摇头,“侯爷,你误会了,真的误会……”
“别废话!”
叶华道:“你现在最好向陛下请罪,别等着我弹劾你!否则……呵呵!”
卢多逊还能说什么,只能抱头鼠窜,可是他还没有出去,就让叶华给揪了回来。
“苏州之变,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说说吧!”
卢多逊被叶华揪着衣领,十分狼狈,好在不影响他的脑筋,想了想,卢多逊惊喜道:“侯爷,这是天赐良机,应该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苏州,让任天行带着船队南下,牵制吴越水师,同时兵进寿州,吸引南唐兵力北上。再,再派遣使者,去拜会苏州的商会,跟他们取得联系,提供支援!”
三条建议说完,卢多逊陪笑道:“侯爷,下官所言,可还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