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28岁的人,有18年,几乎天天在日头下面劳作,没有休息过。
他曾经娶了另一个石匠的女儿,他们生了3个儿子,全都死了,第四胎是个女儿,侥幸保住了,可妻子却死了。
好容易将孩子养到了3三岁,结果又被拍花子拐走了……丧父,丧子,丧妻,失女,人世间最不幸的事情,不断落到可怜的石匠身上。
他的背越来越弯,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他变得像是那些石头一样,顽固而麻木,他只是机械地劳动,什么都不奢望,死对于他来说就是解脱,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睡下去了,但愿来生幸运一点吧……
柴荣听得心里冒酸水,很不是滋味。民生艰难,岂止一个石匠!自己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安慰道:“打起精神,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
提到了以后,石匠突然笑了,脸上的颓丧一扫而光,仿佛换了一个人!
“没错,叶长史订了规矩,每件石器,我们能拿到一成手工费,教会一个学徒工,5年之内,他收入的一成归我,我,我这个月赚了50贯哩!”石匠激动地浑身颤抖,“我们家几辈子都没有这个月赚得多,我能娶媳妇,能传宗接代了,我们家又能有后了……”
这块沉默的石头,突然开了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伏地痛哭,滚烫的泪汇成小水洼,仿佛要把闷在心里的苦水都倾斜出来!
柴荣若有所思,他让石匠继续发泄,悄悄叫着叶华到了一边,沉吟道:“你是想说,只要给了足够的赏赐,他们就会卖力气干活?”
“准确说是适当的激励,至少要让他们觉得付出和收获是相当的,未来是有希望的,他们才会卖力气干活,才会爆发出几倍的效率,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快速实现富国裕民!”
柴荣深吸口气,微微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
“你说的很好,我知道要怎么办了!”柴荣说完,拔腿向政事堂奔去……
第27章 从减税开始
叶华耸了耸肩,他只告诉了柴荣一些表面的东西,其实真正关键的还是分工!他把石匠分成了不同的等级,然后按照等级,分配不同的工作。
简言之,以往是每个石匠负责一块石头的全部工序,从切割到雕刻,都由一个人完成,因此一些雕刻复杂的地方,比如龙鳞,龙须,祥云等等,必须使用最好的石匠,其他人不能插手。
叶华改了规矩,他让最高明的石匠负责最难的部分,其余部分交给学徒工去做。
这样一来,一块石头,可能就要几个,甚至十几个石匠来共同完成,每人只负责一道工序,效率大大提高。不过很多石匠担心手艺被人偷走,坚决反对,叶华也没有客气,凡是不愿意配合的石匠都被无情剔除,然后从工部换来一些听话的。
他这一个月忙了很多事情,核心的一条,就是变传统的手工艺人为合格的产业工人!
必须进行合理的分工,完善的激励规定,更重要的是严格的纪律!
没有纪律,就谈不上协同配合,如臂指使!当然了,愿意配合的,就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从朝廷那里赚了3000贯,外销赚了8000贯,这里一共是1万1千贯,我要拿出1000贯,来奖励大家伙!”
叶华的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铜钱,叶忠等六个乞儿一字排开,站在叶华的身后,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每一个石匠全都神色凝重,丝毫不敢怠慢。
带来威严的不只是权力,还有处事公平。
“大家伙是不是觉得我要把剩下的1万贯都装进自己的腰包?”叶华笑道:“大家放心,我一文钱都不会要,我要用这笔钱,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关系到你们几辈子的大事情!”
……
叶华在和石匠谈命运,而郭威和柴荣也在商量着帝国的命运。
屈指算来,他们进京快三个月了,过去的时间里,郭威的所有心思都在恢复开封秩序,奖励安抚手下将士,同时还要拉拢分化各地的军头,防止他们作乱。
总而言之,都是一些火烧眉毛,只顾眼前的事情。
对于未来如何,除了和冯道的那次谈话之外,郭威思索的并不多。
现在他已经坐稳了监国的位置,冯道也送来消息,说刘赟答应进京继位,郭威终于能长出一口气。
“该革除弊政了!”郭威笑着问柴荣,“你有什么想法?”
柴荣微微一笑,“以往我只有一些念头,可是见过了叶华的一些作为,还真是触动不小。”
郭威笑了,“那小子的确机灵,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他能懂什么国家大政?”
“不然!”柴荣摇头道:“父亲,他能用二百多名石匠,做出1000人的活儿,能短短一个月,卖出3万贯的石器,获利8000贯,这就不简单!试问朝中文武,有这个本事的可真不多!”
“怎么那么多?”
郭威吃惊不小,一个月之前,叶华信誓旦旦告诉他,要替郭幸哥理财,每年能获利几倍,郭威更多的是一笑了之。小孩子不知道挣钱的难,让他碰几次头,也就明白了。
可现在看来,分明是他小觑了叶华!
那小子不简单!
给朝廷修御道不用交税,但是出售石器就要交税,其实以叶华的身份,没人敢管他要钱,不过叶华觉得,既然做生意,就要守规矩,他是郭威的亲戚,又代表郭幸哥,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一点钱,给郭家父子抹黑,断送自己的前程。
反正叶华有一肚子赚钱的点子,不在乎一点商税!
他是这么想的,也如数上缴了。
3000贯,一文不少!
郭威简直要哭了,眼下郭威只控制了中原一带,其中商税的主要来源是开封,占了九成以上,一年能收100万贯左右,叶华一个月交了3000贯,一年就是3万6千贯!
再扣除半个月修御道的时间,让叶华一整年都用来制造石器,就能产生7万2千贯的商税!
占了总税收的百分之7.2 !
开什么玩笑啊!
要知道石材根本不是主要的产业,那些粮行,绸缎庄,车马行,邸店,瓷器店,牲畜市场,盐铺,酒庄……能产生多少的税,又有多少流失了?
郭威呼吸急促,手背,太阳穴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他是真的红了眼睛,手下十几万人,天天张着嘴要吃的,不把这帮人喂饱了,随时都会起来造反,对郭威来说,钱不是钱,是命!
“商税,一定要收上来!”
郭威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柴荣立刻点头,“父亲,开拓商税,填补户部缺口,的确是正办。不过在征税之前,还要先清理弊政,减轻商民百姓的负担。不管是经商,还是种田,都要让百姓有利可图,一贯钱,朝廷拿100文,给他们900文,百姓愿意做事,若是朝廷拿900文,只给他们100文,连糊口都做不到,他们怎么会出力气?”
显然,柴荣的这番见解就是从叶华那里总结来的。
郭威陷入了深思,“你说的是要先削减苛捐杂税?”
“没错,孩儿就是这个意思!”
郭威略微迟疑,“把税先减了,若是征收不上来,拿什么充当粮饷?”
“那就连田赋也都减了!”柴荣道:“父亲,咱们不是给将士们分了田吗,军饷暂时凑不齐,就用田赋弥补……而且孩儿坚信减税能让市面迅速活络起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减的税弥补回来!”
不愧是豪商之家出身,柴荣对经济的理解别说碾压郭威,就算在历代的帝王当中,都算是顶尖儿的!
郭威权衡再三,终于点头了。
“那好,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
“华子,喜事,喜事啊!”
陈石乐颠颠冲到了花园,见叶华在湖边喂鱼,他也不管不顾,把盒子里的谷物都倒进了河里,然后拉着叶华到了凉亭。
“郭相公减税了!”
叶华迟疑了一下,反问道:“这么快?”
“嗯,今天政事堂刚贴出来告示,把牛租给废了,这可是德政啊,百姓欢呼雀跃,可高兴哩!”
陈石正在眉飞色舞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抟慢悠悠走过来,这位老神棍眼下也在叶府安家了。
他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老气横秋,讥诮道:“这个牛租是当年朱温定的,他把缴获的一万多头牛,低价租给了百姓,帮助百姓耕田。”
陈石惊呼,“啊,原来朱温还干过好事?可,可为什么百姓苦不堪言啊?”
陈抟哼了一声,“这还不简单,朱温租牛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牛早都死了,牛租却依旧在征收!”陈抟不客气道:“这些年,所征牛租,已经是当初牛价的几倍不止,郭威现在废除,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惠而不费!”
陈抟亲眼目睹,他觉得废除牛租没什么了不起,要真是想照顾百姓,就该把多征的都退回去,还有好些百姓,因为牛租被逼得家破人亡,也需要抚恤。这些都没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郭威的作为还差得太远!
叶华却不像陈抟这么愤世嫉俗,“陈仙长,你的人生一定很不幸!眼下可是百年不遇的发财良机,不抓紧挣钱,满肚子牢骚抱怨,活该当一辈子穷老道!”
叶华说完,叫上陈石,快速向前院跑去,简直比兔子还快!
第28章 要奴隶还是要工人
“敢说老道受穷,你才穷呢!你全家都穷!你挣点的那点钱,道爷拔一根腿毛都比你的腰粗!”
陈抟骂骂咧咧,被个毛孩子鄙视,真让人郁闷!
俗话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陈抟这些年给人家算卦看相,赚了不知道多少,腰包之丰厚,简直没法想象。
当初小皇帝刘承祐还不是听了苏逢吉的建议,才要请陈抟去给算卦,说是推算国运,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把陈抟手上的财富都给抢走,充实内帑。
陈抟听到风声,仓促离京,才把陈石留了下来。
老道花了两年的功夫,才把手里的钱藏好,要回来找徒弟,结果发现徒弟被叶华给拐走了,老道别提多后悔了。
石头这孩子太老实了,不懂得人心险恶,叶华那小子锋芒毕露,早慧易夭,跟着他迟早要倒霉的。
陈抟是真想把陈石带走,无奈上次他猜错了郭威的心思,弄得陈石不再相信他。现在他拼命说郭威的坏话,想要徒弟回心转意,无奈陈石更是石头一块,铁了心跟叶华一条路跑到黑!
陈抟这个愁啊,他这辈子就没有这么愁过!
“石头,无论如何,老道都要把你带走,要是你有点闪失,我没法和你娘交代啊!”
陈抟感叹了半晌,打起精神,追了出来,他想要看看叶华能玩出什么花样!
……
老道来到了第一层院子,叶华站在台阶上,他的面前齐刷刷站着500名石匠工人。
在叶华的面前,依旧摆着几个箱子,所不同的是上一次装的是钱,这一次装的却是卖身契,叶华花了1万贯,从户部给他们买回来的卖身契。
自从秦汉以后,天下实现大一统,奴隶制度就已经消亡了。道理很简单,只有自耕农才能承担赋税,徭役,作为帝国的基础,维持庞大的官僚军队体系运作。而奴隶只属于主人,并不为社会贡献财富和税收,因此历代都会采取一些释放奴隶,鼓励生产的措施。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奴隶并没有彻底消失,相反几乎一直存在,甚至是乱世还会快速膨胀增加!
五代十国就是如此!
首先,战争频繁,到处都在打仗,就需要大量制作兵器铠甲的工匠,铁匠,木匠,石匠,泥瓦匠,全都在列。
每占领一座城池,就要搜刮匠人,充实到匠作监,让他们没日没夜地劳动,只拿一点微薄的工钱或粮食,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甚至有很多人都被累死饿死、幽暗肮脏的工棚,就像是盘踞在世上的地狱,每一个人都是地狱的小鬼,承受着十八般磨难,永远看不到出路。
当然,还有更惨的,毕竟工匠有一技之长,还有利用的价值,那些俘虏啊,不是充作炮灰,就是成为将领的仆人家丁,和牛马畜生没有什么区别,杀一个人比杀一只鸡还要容易。
除此之外,每一轮的战乱,失败者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只要失去生命,家人还会被卖到各处,稍有姿色的不是被抢走成为丫鬟小妾,就是送进官府的青楼,吹拉弹唱,取悦客人……
叶华观察了一下,眼下开封至少三处充满了奴隶。
第一就是工部和军中的匠作监;第二则是达官显贵的家中,第三就是各种青楼画舫勾栏院。
出了开封,地主手上的佃农,长工,奴仆,也是所在多有,数不胜数。叶华没本事管那么多人,但至少给他做过事情的,不能视而不见。
他在修御道的期间,就跑去工部和户部,解决这些人的身份问题。
其实这里面很多人几代为奴,甚至能上溯到唐朝,或许更久远,他们在户部根本没有名字,是彻头彻尾的黑户,就算死了,也不过和牛马牲畜一样!
叶华觉得自己上辈子就够惨了,还没成年就跑去殡仪馆当化妆师,可相比之下,这些世代为奴,朝不保夕的可怜虫,恐怕连人都称不上!
叶华威胁不给卖身契就耽误御道工程,耽误登基大事,让逼着户部的人重新开了500份卖身契,盖上了大印,然后按照每份20贯的价钱,卖给了叶华。
“你们拿着这份卖身契,去找开封府衙,编户入册,从此之后,你们就是良人,就是普通百姓!走在路上,可以停止胸膛,谁要是杀了你们,别想赔一点钱就轻松了事!你们的孩子也能进学读书,有机会成为朝廷官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会生下来就低人一等……”
叶华说着,然后将一份份卖身契交给了大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