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喂朱栩喝完药,大夫又被找过来,细细的号脉,好半晌才道:“这位公子底子不错,脉象已经平和,最多今天晚上就能醒来。熬些鸡汤,吃些清淡的,我在开几副排毒的药,有个五六天就没事了。”
曹化淳顿时长松一口气,道:“好好,劳烦大夫留在这里,我出双倍的诊金,务必等我家公子醒来。”
虽然朱栩是秘密进城的,可知道朱栩住在襄.阳府的人是越来越多,曹化淳要以防万一。
大夫无不可,道:“好,我写几副方子,你们去抓药吧。”
“好。”曹化淳亲自给这位大夫安排房间,然后又走回朱栩的床前,心里大石落地,却还不敢放松。
喝完药的朱栩,眉头渐渐松弛,脸上的汗却越来越多,似乎是处于排毒的阶段。
果然如那大夫所言,朱栩在晚些时候醒了过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理智却异常的清晰。
大夫诊治一番,确定没事了,这才离开。
朱栩本想洗个澡,但曹化淳没让,生怕再着凉,只得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笑着道“你是说,大夫说朕的底子好,不然醒不过来?”
曹化淳心忧余悸,上前低声道:“皇上,这个时候,您千万要保重,不能出事……”
朱栩笑了声,点点头道:“朕知道,没事了。”
没一会儿鸡汤就端来了,朱栩喝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道:“外面有什么事情吗?”
曹化淳道:“只有三天时间,外面还不知道,内阁的奏本也送不过来,各地暂时没有什么坏消息。”
朱栩擦了擦嘴,虽然浑身不舒服,可理智很清醒,半躺在那,思忖着道:“又耽误了一天,这样吧,明天宣钱龙锡等人觐见,当天咱们就走,兵贵神速,朕要看看陕.西实际情况,不能给他们糊弄朕的时间。”
曹化淳看着朱栩苍白的脸,劝解道:“皇上,李邦华大人还是知道分寸的,且有信王殿下在,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是先将养一阵子吧。”
朱栩摇头,道:“朕的身体朕知道,无非就是不知道在哪吸了点瘴气,加上风寒才引发的,没事,你准备吧。”
朱栩的意志曹化淳抗拒不了,只得答应。
朱栩这个命令,让曹化淳不安,倒是让钱龙锡等人长出了一口气。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比一昧煎熬的好。
第779章 变通之说
第二日,朱栩喝完汤药,穿了身常服,坐在襄.阳府大堂之上。
下面是一个个椅子,从左到右坐着钱龙锡以及湖广参政参议与一干知府,算是湖广最为中坚的官员都在了。
朱栩高高在上,一群人不安的坐在下面,这分明就有‘审讯’的意味了。
朱栩脸色还有些苍白,浑身发冷,端起身边的鸡汤,喝了一口,微笑道:“今天咱们不论政事,说一些旧事。”
一群人越发的不安了,读书人就喜欢做旁敲侧击的事,皇帝这明显是要借古讽今,对他们出手。
曹化淳,王一舟站在两侧,目不斜视。
朱栩环顾一圈,这些人表情都很肃然,就仿佛要上断头台了,心里暗笑,开口道:“咱们今天说说张太岳与海刚峰的事。”
张太岳就是张居正,海刚峰是海瑞。
张居正是万历初的首辅,海瑞历经四朝,他们每个人都声名卓著,对大明影响极大,哪怕到现在,两人也时常被人提及。
他们的故事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张居正在位的时候,海瑞赋闲,直到张居正死后才能复起,那时已经七十多了。
张居正已经平反,现在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张居正的一大污点,致使一个治世能臣流落于外。也有人说是张居正畏惧海瑞的刚直,故意弃之不用。
总之,流言纷纷,各有争论。
这两人都是大明绕过不去的话题,张居正的影响现在还在,海瑞的名望更是一座高山,只能仰望。
朱栩这个皇帝突然开口提这两个人,钱龙锡等人都是一怔。
朱栩双手放在桌面上,看着众人道:“朕在潜邸之时,时常听到张太岳之功绩,也能听到海瑞的事迹,现在呢,站在朕的角度,来说说这件事。”
皇帝评价一个人,那是要录入史书的,一群人都竖起耳朵,不敢掉以轻心。
“先说说张太岳,”
朱栩道:“张太岳,‘宰相之杰’这句话在他身上,朕认为是合适的,‘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儒而有为,朕非常喜欢,‘新政’中的很多东西,朕都是从这里找来的。张太岳之事,大家都知道,朕不复多言,着重的,朕要说说海刚峰。”
“他在晚年的时候上书神宗皇帝,言称‘举太祖法剥皮囊草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八十贯论绞’,这是要恢复太祖年间的刑罚,不过最终未能施行,因为当时阁臣们认为他‘滞不达政体’,也就是说海瑞太过拘泥,不明时政,朕觉得,这个判断是对的。”
“当年他写信给张太岳,张太岳回信说‘三尺法不行于吴久矣。公骤而矫以绳墨,宜其不能堪也’,又说‘君秉忠亮之心,抱骨鲠之节,天下信之。然考其政,多未通方,只宜坐镇雅俗,不当重烦民事’……”
“意思很简单,海瑞不懂政务,只知道重复太祖之法,丝毫变通都没有,从未做成什么事情,重德行就行,无需在意政务的事情……”
朱栩没有长篇大论,突然守住话头,看向钱龙锡道“钱巡抚,你来说说看,咱们只讨论,无需避讳什么。”
钱龙锡一怔,起身抬着手,稍作思忖道:“回皇上,臣认为,海刚峰刚劲过犹,凡事操之过急,毫无备患,终至于半途而废,一无所成,徒劳民伤财,空有一清名而无实绩。”
朱栩眯了眯眼,钱龙锡的话里,有些变相劝诫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说的不错,他还说‘旧邦新命’,‘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为何终其一生都无改观?”
这其实是儒家的问题,因循守旧,固执不变,已成大势难逆。
一面要求尊崇祖宗,不能妄论,嬗变,又要求新求变,到底要怎么好,圣人之言又不会错?
钱龙锡神色不动,这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交流,是君臣奏对,说不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他也不能向张居正一样评点江山,好一阵子才道:“皇上,海瑞之清,非大明之清,海瑞之刚直,非大明之刚直,海瑞非我大明之福,不当为之宣。”
钱龙锡也是狡猾,答不对题,却还说出了一番道理来。
朱栩哪里能让他跑了,道:“他师从‘太祖之法’,莫非有错?”
海瑞一心要恢复朱元璋的严酷治吏手段,从开始到过世,都未成功,历经四朝,历代皇帝还都颇为看重他。
钱龙锡不知道怎么回答,‘非议祖宗’那是大罪,这‘大罪’是在道德上,一旦成立,千古留名!
“回皇上,”
这个时候,钱龙锡身后一个参政起身,道:“臣认为没错,错在海瑞,太祖之法也没错,错在海瑞借之以一己之好恶断事,纵有虚名,亦是枉然。”
这里说的是海瑞判案子,只以‘善恶’为准,不去管其他,看似公正,实则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