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一面声称厉行‘九条规定’,巡抚一面还去‘狎妓’,这分明是打脸,一旦传出去,巡抚衙门的威信,颜面将彻底扫地!
主簿也明白其中的严重性,却还是道:“大人,旧院的青楼估计超过一千家,人数超过两万人,如果一下子封禁,不说牵扯到的人,单说这两万人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秦淮河也不是一朝起来的,太祖皇帝当年就在秦淮河岸设立了几十家官妓教坊,秦淮河之所以成为现在的‘圣地’,也是由此发展而来,可以说,这是完全合法的。‘合法’加上千家两百多年的‘底蕴’,谁敢轻视?
方孔炤自然清楚的知道里面的风险,一个不好,说不得他就会是身败名裂,落魄归乡的下场。
只是,朝廷没错,‘景正新政’没错,南直隶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其中秦淮河就是一个大毒瘤!
所谓的才子佳人,所谓的传世佳话,所谓的名妓艳名,都掩盖不了里面的污秽与龌蹉。多少士子,名士,官员流连忘返,虚耗光阴,最终意志消磨,蹉跎岁月,一事无成。
这些都还是好的,哪里乌烟瘴气,也是官宦,官商等等勾结,交易的最佳场所,俨然成了一个中介场所。这是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无动于衷。
方孔炤身体坐直,目光冷峻,胸中涌出一抹豪情,沉声道:“‘景正新政’是朝廷的大计,大明中兴之根本,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你我都是朝廷重臣,受皇上,朝廷信任牧守一方,当有舍我其谁的勇气,也要无惧流言蜚语,更要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主簿看着方孔炤的神色,面上微动,抬手道:“下官遵命!”
随着方孔炤命令一下,江.苏巡抚衙门调集的五百多官兵,挨个的对秦淮河两岸,除了朝廷所属的教坊之类外的所有青楼勾栏挨家的进行封禁。
“凭什么封我们天香楼?犯了什么王法?”
天香楼的老鸨,一脸凶悍的与前来查封的官差对峙。
“少啰嗦,要封你就是封了,敢闹事,全都抓回去!”领头的官差冷哼一声,强势的很。
“慢着!我们天香楼有曹侍郎,李侯爷的份子,你们要查封,总要有个理由吧?”老鸨死死的挡在这群官兵身前,颇为有恃无恐。
“你们天香楼招待士子,违反朝廷‘九条规定’,查封你算是轻的!要是再啰嗦,全都押回去!”领头的官差冷哼一声,一把推开老鸨。
“你,你们给我等着……”老鸨气急,眼睁睁的看着官差贴封条。
“啊……妈妈,我们我们怎么办……”
“是啊,我们落脚之地都没有……今晚在哪里……”
“啊啊,这是我的,你们不能碰……”
一群莺莺燕燕大呼小叫,与官差推搡。
秦淮河上有千家,官差从头到尾,半天都没能完成,却在应天府掀起巨大的动静。
第二天一大早,黄立极的府邸,他背着手,阴沉着脸,头上都是冷汗。
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同样忧虑丛丛,道“老爷,真的不见吗?王老大人不说是前朝尚书,与周尚书还是姻亲……”
黄立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着不耐烦的道“见?你让我怎么见?见了怎么说?他那个孙子一看就知道是酒色过度,还想参加今年的科举?这科举我插得了手吗?”
管家犹豫了一下,道“小的听说,王老大人在秦淮河上也有产业,他或许不是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来的……”
黄立极眉头紧拧,虽然方孔炤做的过分,可也是做给即将到来的皇帝看的,替他背锅,没办法去指摘,可这王老大人显然更惹不得,地头蛇不说,在朝廷上,与吏部尚书周应秋还是姻亲,万万得罪不得!
黄立极整个人都很焦躁,自从来到了江.苏,他就被架在火上烤,一面是朝廷越来越严厉,迫切的革新,一面是地方上严重的阻碍以及可能的强大反弹。这让他无所适从,没有办法去稳妥的处理,总要得罪一方,偏偏又都得罪不起。
实则是,黄立极这种状态在江.苏不少见,或者说是最常见的,左右为难后无所事事,还有一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方孔炤这类才算凤毛麟角。
“你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黄立极冷着脸,不耐烦的道。这王老大人是不能得罪一类,其他的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超过三十多人,大部分都还没走,也幸亏他早早称病,有了不见的借口!
“是。”管家连忙转身出去。
王老大人今年近八十,是万历年间的刑部尚书致仕,须发皆白,面色冷硬,目光如鹰,拄着拐杖,一动不动的看着前面。
王家在金陵是大家族,可也就是个大家族,这位王老大人致仕太久,权势余热已经萎缩的差不多,对于封疆大吏的黄立极来说,也无需在意多少。关键是,他的姻亲是周应秋——这个人谁又敢不多在意三分!
管家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异常恭敬的道:“老大人,我家老爷还是昏迷不醒,您有什么事情,待老爷醒了,我给您转达。”
王老大人头都不转,淡淡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要是死这里,还能省点丧葬钱。”
第670章 改革阻力
管家神色苦笑,这位王老大人是唯一被请进来的,真要出什么事情,他们还真担待不起。
不过,这万万是不能有开头的,一旦他家老爷开口一次,后面的麻烦就不会断,也会被扯入旋涡之中。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道“老大人,您有什么要求,我给您进去通报。”
王老大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容,道:“简单,请黄大人的病早点好,不要让方大人继续乱来,南直隶,不能乱,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管家心里一惊,道“朝廷的意思?”
王老大人神色淡淡,道:“莫非你认为,朝廷会希望南直隶乱起来?”
管家有些审视的看着这位王老大人,不知道他的话是代表了京中的周应秋,还是他自己的胡乱之言?
管家心里一肚子猜疑,谨慎的道“老大人,方大人也是按照朝廷的‘新政’要求做事,想必不至于乱来,若是老大人遇到什么麻烦,我们家老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王老大人转头看向他,目光凌厉,语气硬邦邦的道:“哼,真要是有事,别说他黄立极了,就是整个南直隶的官员都未必有太平!如果黄大人认为躲一躲就没事了,那他就是愚不可及!”
管家脸色微变,这王老大人倚老卖老,已经到训斥他们老爷的地步了!
王老大人大致也看出了黄立极的态度,拄着拐杖站起来,目光阴沉的道:“告诉黄立极,有些事情他是躲不了的!”
说完,他怒气冲冲的敲了敲拐杖,大步向门外走去。
管家不理王老大人的态度如何,连忙跟上道:“老大人慢走,我一定会一字不漏的转告给我们老爷的。”
王老大人丝毫不理会,大步的离开了。
在王老大人出门的时候,门外等着人的人蜂拥而来。
“王老大人,黄大人怎么说?”
“老大人,见到黄大人了吗?”
“老大人,说句话啊……”
这些人都是江南的显贵,在南直隶,尤其是应天府一带有着极大影响力,自然,还有很多人没来,派家丁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