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震再踏前一步:“大哥,为人臣者,当官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我们知道朝廷有病,为什么就不能大胆的说出来呢?像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员般,只为了一己之私而活,就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和所得的俸禄与身份了么?”
这话更如洪钟大吕,当头棒喝,直冲杨晨的心底,让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同时,他心里也在不知觉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些官员所以对此隐瞒,除了自身可能是涉事者外,更多是觉着此事与己无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而促使他们有如此念头的,是因为国人一贯而来的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理念。
哪怕大明朝真个因此而亡,只怕他们被后人指摘,认为该负责任的言论也不会太多,而更多的非议只会全部倾泄在这个王朝的代表人物皇帝的头上。
所以,在后来的史书里,大明中后期的天子的评价都很低,许多人都言之凿凿地认定他们才是大明灭亡的罪魁祸首,似乎只要换了某些更勤政的人坐上这个位置,大明就可保无忧一般。
但事实,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一个王朝的兴亡,绝不是某一两个人所能控制的,哪怕他是天子也是一般。何况,其实大明天子在历史长河里也是受制约严重的代表了,内阁、六科、都察院,那都是套在天子头上的枷锁,使他发布的每一个政令都要符合仕人阶层的利益。
所以,当后世——无论是辫子朝还是以后的人——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嘉靖万历等天子身上,认为是他们葬送的大明王朝两百年基业,那就实在是太高看他们的本事了。
而熟读青史的官员们,显然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只求在自己手中有权时谋求更多的好处,不出什么乱子。至于这会酿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他们可就未必会在乎了,因为那时自己早已不在其位了。
“我死之后,哪怕他洪水滔天……”史书里记下了嘉靖帝晚年所说的这句话,用以证明他是多么的自私昏聩,该为大明的败亡负责。但其实,那些朝臣所作所为只比他更加的自私,但是因为这只是一个群体,所以便被人刻意忽略了……
想着这些,杨晨的身上竟不觉生出了一层的冷汗,最后更是打了个寒颤,这里面的事情实在不能深思细想哪。
杨震见兄长面色凝重而多变地模样,就知道他已大有感触,联想到了什么,便只是静静地在旁等候着,看他最终能想通多少。
终于,在一番挣扎后,杨晨苦笑了起来:“真是惭愧哪,本以为我们这些臣子所做都没什么大错,现在看来,却是我们在姑息养奸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大哥,你毕竟才刚真正踏入朝事没多久嘛。何况,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杨震似是安慰地道了这么一句。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应付这个局面?真有把握改变这一切么?”杨晨此话一说,就证明他已被自己兄弟说服了。
杨震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来:“朝廷之内弊病丛生,尤其是作为中原的北地边军内,更是极其严重。我也知道,如此之多的问题不是短时间里就能解决的,但眼下这个可以整顿的机会却绝不可放过了。而天子也认为,抓住如今北边边患的机会着手把一些人从边地拿掉,会对朝廷,对边镇更好一些。
“另外,朝中也将有所动作,虽然这满朝官员几乎是动不得的,但也必须先挑些出来杀鸡儆猴了。”
杨晨静静地听着,他看得出来,这一切无论是眼前的兄弟,还是宫内的天子都已完全打定主意了。所以在一愣之后便问道:“那你打算这次先拿什么人开刀?”
“吏部天官,严清!”杨震的回答很是果决干脆。
“啊……”杨晨却是大惊失色,差点都要认为自己听错了。这吏部尚书可是朝臣中仅次于内阁成员,甚至只在首辅之下的存在,他们居然要拿这么个大人物开刀,这实在太也大胆,太过出人意料了。
“怎么,大哥也觉着这么做很不可思议么?这就对了,我们要的就是如此效果,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杨震嘿笑一声:“到时候,还希望大哥你能帮着配合一二,只要将此人拿下,朝中局面便会清晰明朗不少了。”
“你已有计划了?”杨晨愣了半晌后,终于明白了什么,问道。
“正是。”杨震说着,便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之前与天子一起制定的策略。
听完之后,杨晨再次沉默,随后有些担忧地道:“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冒险,你想过失败的结果么?”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能成功的,更没有不用担风险的事情。既然我们要想成就一番大事,有些险还是需要冒一冒的。”
“那要是群臣反对呢?”
“这就得依仗大哥你从旁配合了。那些官员本身就不干净,他们的底气一定不足,只要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先把基调定下来,他们是没有勇气再反对的。”杨震解释道,而这,正是他这次来见杨晨的真实目的。
他毕竟只是锦衣卫都督,在朝臣里的势力有限,而这次的事情是需要一名部堂级高官响应的。其实,这个人选还有更好的选择——钟裕,不过相比起他,杨震自然是更信得过自己的兄长了。而且,这事一旦能成,其中的好处也是相当可观的,他自然更希望是和自己关系更近的杨晨得利了。
杨晨深吸了一口气,在答应这个请求之前,他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做这一切可是要担很大风险的。而我早上刚知道,弟妹他刚为你生下一对儿女,你在这个时候做这些当真值得么?”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我才会去做这一切。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沦为亡国之奴!”杨震平静地回答道。
这两章里路人夹杂的私货比较多,但这一卷既然是叫“天下”,着眼点自然就会比以前要大些,希望各位能够理解。
另外要提一句的是,很多穿越小说里的主角在后期都会想法去改变国家的政体,从而强国。但以路人的愚见,这是很难办到的事情,毕竟几千年的传统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的,而且这样做也未必真能让国家强大起来。
所以还不如用加强皇权的手段来达到强国的目的……
第九百三十四章 发难
又是一天的早朝,这是宣府八百里急报到来后的第十次朝会。
虽然在此之前的几场君臣廷议中已有了一系列的安排措施,山西及周边卫所的兵马也被下达了命令前往救援,但显然谁都无法彻底安下心来。尤其是当今天子万历,更是忧心忡忡,此时坐在宝座之上阴沉得叫下面的臣子们心里发紧。
因为之前天子就曾因臣子在此事上不能拿出更好的建议而大发雷霆,今日早朝群臣差不多都低着头,生怕与皇帝的目光相接而被点到了名。这让整个朝会气氛都显得极其压抑,都没几个人站出来说事的。
把幽幽的目光自这些臣子的身上快速掠过之后,万历终于开了口:“众位爱卿,这都已经十天了,可咱们还是没法拿出个行之有效的章程出来,难道你们真打算就在北京城里等着宣府被破的消息传来么?还是想等着蒙人大军杀到城下之后再劝朕投降哪?”
这话一说,更使得群臣一阵心慌,随即他们便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臣知罪,臣无能……”
“光知罪能有什么用?朕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可都是朝廷柱石,朕之股肱,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不能替朕分忧么?”万历说话间已显得颇有些激动了。
眼看皇帝已到了爆发边缘,再这么下去肯定有人要遭殃,而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必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张学颜这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启奏陛下,宣府之事臣已有对策和眉目了。”
“哦?你且说来听听。”万历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大臣道。
“臣以为,宣府之难并没有如那八百里急报里所写的那么严重,这可从十日来只来了三份求援的奏疏就可得知了。尤其是这三日里,兵部再未收到求援急报,显然是当地守军已挡住了蒙人的攻击。又或是,随着附近兵马的援救,城里已足可自保。”张学颜有写提着心地道:“而且就臣所知,宣府乃我大明屈指可数的几座坚城之一,只要用兵得法,只守不攻的话,即便是面对二三十万大军的强攻也是能守下来的。所以,此番之事,想必会在近段时间里得到解决。”
“臣附议。”随之开口的,正是首辅申时行。他很清楚,这时候的首要目的还是在于稳定,而安定天子之心则是其中的前提,再加上之前已与张学颜结成了共同进退的同盟,在这事上自当帮衬着说话。
而随着申阁老站出来支持,朝中的其他官员也都纷纷附和,都开始劝慰天子,让他不必焦心,北边的战局其实已然得到了极大的缓和,很快就不再问题。
静静听着群臣这么安慰自己,皇帝的脸上不但没有多少宽慰,反而多出了几分讥诮的笑意来。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方才道:“如此说来,朕这几日来只是杞人忧天,而接下来便可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蒙人之患了?”“臣不敢!”谁敢说天子杞人忧天哪,许多人当即行礼否定道:“但此番之边患,必能在短期内结束……”
“边患可以在近期结束,但朕心内之患却并不能因此得解!”万历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面色一沉道。
这话却让群臣再次一怔,实在不明白天子为何会有如此一说。只有一些心思动得快的,心里也随之一紧,知道今日的早朝可不简单了。
“这几日里,朕一直都在琢磨一件事情,为什么我大明空有百万大军却一直被蒙人所侵扰,每一次他们的攻击都能叫朝野震动,使朕,也使这天下的臣民惴惴难安。”万历颇有些感慨地突然说了这么番话。
这让底下的臣子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茬了,只能一个个静静地站在那儿,但同时,他们心中的不安情绪却是越发的强烈了。
“其实朕早就清楚了,这次的宣府之危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险,或许蒙人的突袭让那里的守军暂时恐慌,但只要调度得当,总是能守住的。但是,这其中的损失却依然是我大明所不能承受的。”皇帝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这些官员,声音却冷得如冰一般:“这一遭,宣府固然是很可能得以解围,但今后呢?若是他们以后再犯我大同,犯我蓟州或是辽东,我大明就得一次又一次地遭受这样的煎熬,受到这样的损失么?”
这一串问题,让群臣再次陷入了沉默,同时不少人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莫非天子受此刺激居然想要反击么?这可是个极其危险的主意,必须尽快劝说让他打消才好哪。
如今的大明早不是太祖成祖时的大明了,军队的战斗力更是无法与之前相提并论,若真反过来出兵草原,下场只会有一个——一败涂地!
就当申时行打算开口劝说时,万历又继续道:“为此,朕仔细翻看了那些奏疏,又把宫里的一些存档都取出来做了比对,却发现一件怪事。我大明自土木堡后,就一直处于被动之势,无论瓦拉还是鞑靼,每过些年,都会犯我边境。不过因为有九边重镇拱卫在前,中原大地一向稳如泰山。就是在损失上,也并没有太大。尤其是自先帝隆庆朝往后,蒙人势力更是大弱,对我边地的威胁也就更小了。
“但是,此番之变,蒙人的势头却比以往都凶猛得多,嘉靖朝时便是十万大军,也无法对大同造成太大威胁,可今日不过五万蒙军,就让宣府岌岌可危,这实在太也不合常理了吧。这是蒙人突然就提升了战力,还是我边军出了什么问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