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那么跑就对身子有好处?”万历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有一定节奏的跑动,再加上持之以恒,对身子便有极大的好处。其实臣每日里也会抽些时间跑动一下的,只因为身在宫里不敢放肆,才只敢在某些没有旁人的地方小跑几步而已。”
“哦,那待朕身子好转之后,就依你的法子跑动下试试吧。”万历说着又有些期待地问道:“是不是待朕跑得身子强壮后便能学杨卿你这般撑地了呢?”
“额……应该可以吧。”杨震总觉得撑地二字听着与犯忌讳的话有些相似,但还是点头称是。
这话让万历再次大感兴奋,连那张肥胖的脸上都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红晕来:“太好了,那朕一定要赶紧跑起来!”
于是就在几日后,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监们就开始了一段叫他们提心吊胆的日子。每日里,天子总会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不说,还会在乾清宫外的地面上撒丫子跑上一会儿,直到气喘吁吁才会停下来。
这下都不用怎么动脑子,宫里的人就明显感受到了皇帝的不同与转变。对此,早从杨震那儿得了信的冯保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子本就是个好动的年纪,让他这么跑动下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不被宫外的官员们知道,有失天子的威仪与体统,便不是问题。
唯一叫冯保心下略有些不安的,是杨震对万历的影响似乎在一点点地增强。从之前万历会包庇杨震所犯下的错误,到后来开始与之私下交谈一些本不该与侍卫说的话题,到现在,更是受其影响做出这种种举动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杨震已经有了一定影响天子心意的本事了?
作为一向以万历的知心人自居的冯保来说,这就有一点挑战他权威的意思了。但随后,他又不以为然地一笑,觉着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了。他可是一手将万历带大的大伴,岂是杨震这么个与皇帝相识都不满半年的小小侍卫所能比的?皇帝不过是少年好动,又对杨震这么个武艺不错的侍卫有新鲜感而已,说不定过上一段时日,待他厌倦了这一切后,杨震就不再对皇帝有任何的影响力。
而且,就算杨震能一直保持对天子的影响力,冯保也不会感到太大的威胁。因为如今的他已掌握了太大的权力,只要他想,除去一个侍卫只在一念之间。他又何必因为杨震这么个小人物而感到紧张呢?
冯保显然不会想到,就在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时,变化已悄然发生,那个看似无害的杨震正在一步步地挑唆着他们与天子之间的亲密关系!
第二百六十章 后宫风云(上)
今冬的又一场大雪降临北京城,绵密的雪花很快就覆盖了整个北京城的所有屋顶,包括紫禁城那原来是明黄色琉璃瓦的殿宇顶部,如今也已化作一片纯白。
随着大雪不断落下,气温自然也就降得飞快,即使穿着厚实的棉衣,依然让人在站着不动一会儿就要不觉打个寒噤。不少侍立在天子跟前的禁军侍卫就会时不时地抖一下身子,他们已有近一个时辰没有挪动过身子了,自然难免会感动寒意,甚至觉着身体都已冻僵了。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穿着比他们要轻薄得多的杨震。即便他也站了一个多时辰,但却依然精神抖擞,全无半点畏寒的意思,甚至面上还带着些红光。当然,这不光是得益于他之前向万历所说的勤加锻炼,更因为他所修习的道门内家功法清风诀的功效。
以往当杨震从某些书籍或是影视剧里听人说起什么内家功夫如何玄妙,在修习之后能叫人寒暑不侵之类的话时往往不屑一顾。但现在,在自身实践之后,杨震终于相信所言非虚了。这让他不禁对张老道更生感激之意,同时也对这位道士的身份来历生出了更大的好奇心来。看来,什么时候得跟张静云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张老道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就在杨震想着如何从张静云身上套话时,在他们身后的暖阁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带着些怒意的喝叫:“此字为勃,非背!”
这一声叫喝来得着实有些突兀,再加上此时周围都静悄悄的,更是叫人心惊,就是那些门外的侍卫都变了下脸色,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双眼紧盯着前头,不敢有丝毫转头的动作。
杨震也是一愣,听这声音,应该是张居正的,而他此刻正在暖阁里教万历读书,怎会发如此大火?要知道即便他是当今朝廷的首辅,是这大明天下事实上的主宰者,可他所面对的毕竟是一国之君,是皇帝万历哪。
“以往还不曾见过他竟如此的飞扬跋扈,还觉着大哥所写的关于他的下场有些无法叫人信服呢。现在看来,这个结局却也非无原因了。”杨震心里思索着,同时对小皇帝产生了一丝同情来。
在过了有半个时辰后,暖阁紧闭的门户终于开启,张居正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似乎之前发生的怒斥天子的事情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而随在他身后出来的万历却是满脸惊慌,看着就像是生怕张居正会回过头来重重处置他一般。
这一幕落在杨震眼中,就更让他觉得奇怪了。即便是在读书时犯了些什么错误,被身为老师的张居正当面斥责也就过去了,他怎么待到出来时依然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他就是再畏惧张居正,也不至于如此哪。
若是其他侍卫,别说不敢想这些天子与阁老间的事情,就是想到了什么,也不敢有深究的胆子。但杨震却不是常人可比,既然觉着事有蹊跷,就想着要弄个清楚。
于是待天子回到养心殿的暖阁用膳,那些随侍的太监各自忙碌地为其上菜时,杨震偷偷一把拉过了一名与他还算有些交情的近侍孙海:“孙公公且留步。”
这孙海是个二十出头的太监,长了一张圆圆的脸蛋,一笑起来两颊还会生出酒窝来,很是讨喜。而在他那张讨喜的脸蛋之下的,是一颗精明的心思。他看得出来,杨震最近甚得万历的信重,所以之前也着意与杨震攀上了交情。
现在被杨震一把拉住,孙海也不好甩开他,便苦笑着道:“杨侍卫,今日陛下心情不好,您就别拿我开心了。若是惹得他不快,您深得陛下看重自然没什么,可咱这样的下人可就惨了。”说着告饶似地冲杨震稍一拱手。
杨震见了不禁更好奇了:“孙公公这是什么话,你不也是陛下跟前的可信之人吗?在下拉住你只是想问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暖阁里的情况我也听到了,可也不至于让陛下如此不快吧?”
见杨震是来打听情况的,孙海就更显得犹豫了。在沉吟了一下后,又看了看那半闭的门户道:“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杨侍卫,待午后有了空暇,咱再与你细说如何?”
“也好,那待会再请教公公。”杨震见他答应下来,便不再为难于他,放开了手后,重新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之上。
虽然他身为侍卫做这些事情很有些不合规矩,但以他如今的身份,旁边那些同僚也只能当没看见他的举动了。毕竟,萧然的前车之鉴不远哪。
孙海倒也是个说话算话的——当然,或许也只是因为他也想找个人倾诉一番,或者是想借此机会与杨震更亲近些——一个来时辰后,他便主动找到了杨震,并把他拉到了养心殿外面一处角落里说起话来。
周围那些侍卫太监虽然见他们一个太监一个侍卫在那儿嘀嘀咕咕的有些惹眼,但看出两人身份的他们却只能当作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这边,原来只以为是一些小问题的杨震在听完孙海的讲述后,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在皇帝的身上竟发生了一件如此严重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
随着万历的年岁不断增长,张居正对他的管束与教导也日益的严苛起来,这让刚处于叛逆期的万历有时很是苦恼。尤其是当杨震出现,灌输给他一些更易接受,却又和张居正所提倡的相悖的东西后,万历对张居正的抵触情绪就越发的严重起来。
但因为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以及心里又知道张居正对朝廷的重要性,万历又不敢真个对张居正放肆。于是这种想反对却又不敢的矛盾心思就在小皇帝的心里不断滋生,让他觉着很不舒服。
男人嘛,一旦心里不痛快了,就会想着用别的法子排遣,比如喝酒。即便万历如今也不过十四岁不到,但身为天子的他早已学会了饮酒,故而在昨天夜里,他就在自己的内宫喝了些酒。
不想,万历的酒量不好,酒品更差。喝醉之后,便撒起了酒疯来,硬是要逼着身边的几名小太监同他一道喝,还让他们唱曲儿助兴。
这些小太监如何敢在天子面前饮酒?至于唱曲儿,他们也不会,便一味地推辞,任皇帝如何说,他们就一个态度,不肯。其实,这也是他们心里并未将天子太当回事的缘故,觉着小皇帝尚小,也不可能将他们怎样,反倒是若让太后或冯保知道了他们和天子一道喝酒唱曲儿,下场才叫惨。
不料他们这一态度很快就惹恼了万历。他本来就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才喝的酒,现在喝了后又遇上这几个不肯从命的,心里就更不痛快了。若是清醒时,万历或许还会有所克制,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就没有太多顾虑了,当即把脸一黑道:“朕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肯不肯陪朕喝酒,唱曲儿?”
“奴婢不敢!”三个小太监再次叩首道,至于是哪个不敢自然是不言自明。
这下,万历终于忍不住了,当时就一拍桌子,下令道:“将他们三个都给朕拿住了。他们竟敢违抗朕的意思,那就是抗旨不尊!来哪,给我将他们推出去砍了!”
万历这一声令,顿时就吓得所有人都呆住了。天子的话未必句句是圣旨,但他所发布的命令就一定是了。现在他要将这三名太监以抗旨不尊的罪名带下去杀头,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这回,那三名小太监也回过神来,赶紧连连磕头求饶。然后,就是其他一些太监也跟着跪地求情,让万历饶了三人。
但万历明显是气上心头,任旁人如何相求都不肯松口。见此情景,就有机灵的太监偷偷跑了出去,去找冯保等人求救了。而孙海这个天子的近侍眼见事情越闹越僵,若万历真在一怒之下杀人怕是会被严惩,便大着胆子向皇帝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陛下,您乃英明之君岂可因这么点小事就杀人呢?不过他们毕竟也是有罪的,所以奴婢以为就以割发代首吧。”
“割发代首?”带着酒意的万历一听这话,就想起了之前看戏时所熟悉的一个场景,正是曹操的割发代首的故事。便哈哈一笑,答应了下来:“好,就照你的意思来,让他们割发代首,以儆效尤!”
既然天子都做出如此让步了,其他人不敢再劝,便用宫里装饰用的长剑割去了那三名小太监的头发,也总算是保住了他们的小命。
可事情却并没有因此了结。就在万历心里得到满足,趁着酒性将要睡去时,一脸怒容的太后就在冯保的陪同下赶了过来。
原来,在得到那些小太监禀报后,冯保自忖未必能劝止住天子,便想到了搬太后这个大救兵。而太后在得知自己儿子如此胡闹后,也是凤颜大怒,便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后宫风云(中)
在见到盛怒而来的母后时,万历皇帝的酒意顿时就化作了冷汗,他整个人也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当即从床榻上滚落,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上。
如今这皇宫之中有两位皇太后,一为隆庆帝的皇后陈氏,被尊为仁圣皇太后;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位李太后,虽只是隆庆帝的贵妃,却因当今万历皇帝是她所出,故母以子贵,被尊为慈圣皇太后。
因为是闻得天子闹出如此丑事急急赶来,而且刚才已经准备就寝,故而李太后并没有穿着什么能体现太后威仪的服饰,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袭黑色的宽袍,里面则是一身贴身的棉衣。但是如此打扮,却越发显得她容貌之不俗,尤其是看到儿子后,更是气得大口喘气,让她胸前更是波澜起伏。
这位李太后才不过三十五岁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不过很可惜,因为丈夫早逝,她已成了寡妇,而且是天下间最大的寡妇,所以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寻找到第二春了。而这,也让她更着重培养万历这个儿子,只想将他培养成一代英主明君,故而平日里对万历那是相当严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