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竟然自己走到火盆前，展开滕毓藻的密折，将密折在火盆内熊熊燃烧着的的碳火上点燃，然后又从小太监手中拿过一并火钳，亲自动手翻动火焰中的密折，直到密折完全化为灰烬才停住手。
看着在炭火映衬下，慈禧脸上摇曳变幻的忽明忽暗的光影，载漪只感觉周身冰冷，似乎一颗心都已经冻结住而不再跳动。
载漪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滕毓藻的这个密折里到底写了什么让慈禧竟然都不想在看到这个折子，甚至还要将之付之一炬。
载漪不由刚到阵阵眩晕，暗暗用牙齿狠狠咬住舌尖，才让自己不至于当众一头栽倒在地。
看着炭火中化为灰烬的密折，慈禧轻叹一声说道。
“京城丢了就丢了吧，咱们先前也是有话，滕兴甫是可以相机行事的，只要滕兴甫和他的前锋军还在，洋人就翻不上天去。”
慈禧走回软塌重新坐下，用她那白皙的素手理了理鬓间落下的几根发丝，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后，再次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变得神采奕奕，笑着继续说道。
“滕兴甫京城再战，又重挫列强锋芒，不愧称国之柱石这一称谓，也不负哀家对他的厚望！”
“只是，滕兴甫取得如此一场大快人心的大捷，本应重重封赏，可哀家暂时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给他。”
慈禧看向载漪，“下旨明发天下，滕兴甫是大清之柱石，天下官员之楷模！”
又对李莲英说道，“你让皇帝把这几个字亲手书写个条幅，然后交给端郡王。”
慈禧又对载漪道，“你将航地手书条幅好好装裱，然后派人给滕兴甫送去，你在写封信给他，好生慰勉一番，不妨告诉他，等列强一消停下来，哀家和皇上对他的大功将不吝赏赐，就是封侯拜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此时，载漪才彻底回过神来，虽然心中对于慈禧烧掉滕毓藻的密折举动十分不解，可心中也不由一阵狂喜。
慈禧不仅依然如前所说，给滕毓藻“大清之柱石，天下官员之楷模！”的极高赞誉，甚至还让光绪手书楹联，这对于朝臣可是极高的荣耀！
大清自立国至今，还从没有一个官员得到过这样的殊荣，这说明慈禧对滕毓藻并没有不满。
即便心中对滕毓藻有所不满，至少她的不满，是不敢表露出来。
这就说明，慈禧最少也是忌惮滕毓藻的。
既然如此，那滕毓藻对他的安全保证就靠得住。
荣禄没有载漪那样在心中兴奋不已，可他也同样感到吃惊，有清以来的二百六十多年里，一共只有二十九个汉人获得公侯之爵，这其中还包括吴三桂、尚可喜等人，可见其难度有多大。
而慈禧现在就放话，这滕毓藻在慈禧心目中地位之重，可见一斑。
慈禧似乎又恢复了平素的精明，思维又再次跳跃开来。
“仲华，直隶的事情伱交待的如何了？”
已经习惯了慈禧性格的荣禄早有准备，立刻回答说，“回太后话，已经都交接好了，只是布政使廷雍对于滕兴甫在京中释放洋人使馆人员多有不满。”
“甚至痛骂.滕兴甫是满人喂不熟的狗，还扬言，他会给滕兴甫好看，让他继续留在直隶，恐多有不妥，是不是把他调离，委保定知府沈家本为布政使？”
“糊涂！昏聩！”
荣禄转述廷雍的话，顿时让慈禧气得脸色涨红。
慈禧接着又恶狠狠地说道，“滕兴甫在京里释放洋人使馆区人员，那是遵从哀家的懿旨，再说如果没有滕兴甫，他廷雍在保定杀了那么多洋人还有教徒，他以为洋人会放过他。”
廷雍也是主战派，载漪本想要为廷雍开脱一二，可一想这个廷雍也太可恶，竟然不知死活地谩骂滕毓藻，不由闭住了嘴。
廷雍为满清宗室，满洲正红旗人。
义和团兴起时，时任直隶按察使的廷雍就极力主张扶植义和团，而布政使廷杰主张镇压，两人为此经常发生激烈争执，而在天津的直隶总督裕禄，对此事则不置可否。
今年6月，慈禧明确表示支持义和团后，还将主张镇压的布政使廷杰调离，而将主张扶植的廷雍升任为布政使。
此后，在廷雍的支持下，直隶省的教堂在短期内几乎全数被烧毁、许多传教士被杀，而在保定的新教传教士全部被杀，其中包括北关教堂的美北长老会传教士，南关教堂的毕得经牧师等美国公理会传教士，以及在保定的英国内地会传教士，传教士及其子女被杀共23人，同时教徒被杀100多人。
屠杀在6月30日和7月1日两天进行，地点就在保定南城外凤凰台。
虽然慈禧尽力控制着情绪，可依然怒火难耐，说道，“刚刚委任沈家本为山西按察使，这又马上委任其为布政使，多有不妥。”
慈禧略一思索，突然问载漪，“端郡王，周馥现在到了哪里?”
载漪忙回答道，“周馥昨日刚刚离开武昌，赶到山西还要有些时日。”
慈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道，“周馥离任前就是直隶布政使，等周馥到山西哀家见过之后，就让他暂且重回任上。”
“至于那个廷雍，等到周馥上任后，也将他同毓贤一样，发配XJ吧，否则洋人同样不会放过他。”
“端郡王，刚子良的病如何了？”
虽然慈禧的思维又突然跳到刚毅身上，搞得神经一直有些紧张的载漪有些不知所措，可还是忙不迭地回道。
“回太后，子良近十几日一直腹泻不止，请了几个郎中都不济事，看如今这状况，恐怕他拖不了太多时日。”
说到后面几句话时，载漪想到刚毅一走，少了这个铁杆支持者，他很可能在朝中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了，心中不由悲戚万分，眼中已经忍不住含上了泪水。
看到载漪的模样，慈禧叹息一声说道，“刚子良虽然有些昏聩，可办差还是很上心的，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了，倒是可惜了。”
慈禧这一句“刚子良虽然有些昏聩”，让载漪心中不由涌起说不清的苦楚，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已经不受控制地孑然泪下。
第351章 哀家就是要迁都
载漪虽然不清楚廷雍、毓贤、徐桐这些人，是否相信义和团刀枪不入的鬼话，但至少他敢肯定，他和刚毅是都不信的。
刚毅之所以极力向慈禧鼓吹灌输义和团刀枪不入，大可以用，这完全就是为了帮助他自己啊！
而将义和团引入京城围攻洋人，甚至最终向列强宣战，这也是慈禧首肯赞同的，甚至毓贤、廷雍这些人直接参与杀害洋人和教徒，也完全是秉持慈禧的上意而为之。
到如今，却想不到这些人都要被流放XJ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
更想不到，刚毅如今竟然落下“昏聩”这样的评语。
一想到这些，载漪心中不由冒出兔死狐悲和狡兔死、走狗烹这两个成语来。
只是这后一句成语，明显和现在的情况有些对不上。
成语中所说，兔子都死净了，走狗没有用武之地后，才会杀狗，可现在这兔子还远没有死尽，却为了向兔子表示猎人的善意，已经开始着手烹制这些极为卖力的走狗了。
就在载漪还在心中哀叹不已的时候，慈禧叹息一声说道。
“这些人同刚子良、徐桐、赵书翘等人大有不同，刚子良、徐桐是昏聩无知枉信人言，赵书翘是受人蛊惑，而毓贤、廷雍、载勋之流，则是妄测哀家之意，以至于在下面肆意妄为，甚至做出有伤天和的事情，他们也是罪有应得的。”
慈禧口中，已经将这些著名主战派划出了等级，赵书翘只是受人蛊惑，自然是最轻的。
赵书翘在戊戌变法时，不仅主持总理衙门，而且还兼着顺天府府尹，在宫变之中出了大力，甚至慈禧还多次赏赐其绸缎、貂皮等物，对“恪守其职、劳勋最著”的大臣从优议叙时，赵书翘亦名列其中，此时应该是念其过往，准备从轻发落了。
而刚毅和徐桐的昏聩，罪责亦不会很大，虽然载漪对于给自己的铁杆的置评还心有不甘，可也只好忍忍。
更何况，慈禧后面在说到毓贤、廷雍等人时，竟然把庄亲王载勋也带了出来，这让载漪一颗心又突突跳个不停。
虽然载勋也被洋人归入祸首一级，可载勋毕竟是大清此时少有的铁帽子王啊！竟然也被慈禧归入廷雍、毓贤一类，看情形，载勋也是要被慈禧提前处置的，这怎能不让载漪心惊肉跳。
他和他的弟弟载澜更是洋人要追究的首要祸首，慈禧竟然连载勋也要追究，那他.
载漪此时，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刚刚恢复平静的一颗心，有不整齐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慈禧脸露悲戚之意，缓声道，“有些事情哀家也是不得已，给他们一些处置也是保全他们，日后总有起复之日。”
慈禧一摆手，似乎不愿再谈起这些，对二人柔声说道，“至于你们二人.”
慈禧的话，顿时让载漪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虽然内心惶恐不已，可还是急忙竖起耳朵。
“你们一个是受人蒙蔽，一个是心志不坚，没有力阻劝谏，虽然也有些不是之处，可你们都是哀家的肱股之臣，办事又一向勤勉忠谨，哀家都是心中有数的。”
“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波及到尔等，伱们尽管安心办差，在当下光景中，再不可有须臾差池。”
听慈禧的话，这一次载漪是终于彻底安下心来，心中更是对滕毓藻感激莫名。
他可不相信慈禧会是因为他“勤勉忠谨”就轻轻揭过他的“罪责”，他是洋人要追究的祸首的第一人，如今慈禧想要向洋人示好，已经对这些洋人定下的祸首大肆动手，怎肯仅仅因为“勤勉忠谨”，就轻轻放过他！
至于他这个爱新觉罗子孙、堂堂郡王的牌子，也更算不得什么事情，眼见载勋这个铁帽子王不也没能幸免吗！
载漪心中更清楚，荣禄可是坚决的主战派，甚至如果说自己是主战派之首，那么荣禄就是最大的主和派，现在把荣禄和自己放在一起说事，荣禄完全就是受了池鱼之殃了，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兀罢了。
不过，载漪总算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这也让他一直忐忑不已的心绪，终于彻底平复了。
慈禧突然转向荣禄问道，“仲华，平阳府那里现在如何了？”
平阳是在载漪和荣禄的共同推动下，才经过慈禧首肯，成为慈禧最终在陕西境内的驻跸之地的，此时慈禧突然问起平阳，显然是慈禧想要离开太原了。
虽然太原是山西首府，可这里却让载漪吐槽不已。
山西此时穷的实在是可以，虽然粮仓中还有些杂粮，可银子却没有几个，满打满算最终也仅凑上不足十万两。
这些银子不要说他，就是一向奢华的慈禧也没敢动用太多。
虽说滕毓藻和他的前锋军的粮饷，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们再操心，完全由滕毓藻这个“瘸腿总督”自己操持。
可守在娘子关的宋庆、马玉昆等人的近万军兵的粮饷，他们还是要给尽力操持，否则，一旦洋人追过来，这些将士不肯用命，留下再多的银子也是无用。
这少的可怜的些许银两，是要给宋庆他们准备粮饷的。
现在，慈禧要去平阳府，载漪并不反对，只要慈禧不离开山西就行。
一直洞若观火的荣禄，对于慈禧急于议和，先撇清她的干系，甚至已经开始先洋人一步，对那些“祸首”开始动手的事情，早已心知肚明，清清楚楚的很。
在他的预计中，载漪这个洋人要追究的祸首的第一人，慈禧早晚也是要处置的，可此时慈禧仅仅以一句“有些不是之处”，就轻轻放过载漪，这让荣禄大惑不解。
放过载漪，在洋人那里，慈禧能过得了这一关吗？
慈禧这又是为了什么？是什么促使慈禧改变主意？
联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荣禄心中不由揣测起来，难道会是滕毓藻的那份密折？滕毓藻在密折中同慈禧又说了什么？
只是，慈禧又为何要烧掉那份奏折呢？
莫非，滕毓藻在密折中同慈禧说的事情，慈禧不愿被外人得知，甚至包括他和载漪在内？那又会是什么事情呢？
正在心中费尽心力琢磨的荣禄，突然听到慈禧问起平阳府的事情，忙打起精神道。
“臣已会同新任巡抚锡良知会平阳府，那里已经安排妥当，粮饷也在当地筹措了一些。”
慈禧点点头，“路径平遥的事情也安排妥当？”
荣禄知道慈禧这是关心筹措银两的事情，这件事还是他当初向慈禧提起的，忙回答道。
“平遥巨商乔致庸一向公忠体国，清光绪三年还曾出巨资赈济遭灾县民，并因此受到朝廷赏戴花翎的嘉奖，他愿代朝廷筹借一批银两，为朝廷纾困。”
“很好！”
“既然如此，就择日起驾去平阳。”
慈禧是觉得太原距离娘子关太近，感觉不安全，这才急着要离开太原，这些载漪和荣禄都是知道的，只是慈禧接下来的话，又让载漪、荣禄二人吃了一惊。
慈禧斟酌着缓缓说道，“在离开太原前，你们二人还有两件事情要办。”
“端郡王要以军机处的名义，严令宋祝三和马荆山二人严守娘子关。”
“告诉他们，自天津始，他二人就一再丧土失地，未有寸功，甚至致使裕禄身死殉国，此刻不能再有败绩，朝廷还会保他们一世平安，子孙安享富贵，若再有差池，数罪并罚，绝不姑息！”
“同时知会锡良，对于娘子关守军，要尽一切办法，勉力支应所需，不得有误。”
慈禧又看向荣禄，语气虽然依旧平和，可言语间已经带上决绝之意，说道。
“仲华给张香涛写封亲笔信，要派人快马送至。”
“告诉他，就说哀家对他建议迁都一事，以为甚为妥当，荆门南部接江汉平原，北通京豫，南达湖广，东瞰吴越，西带川秦，不仅有大洪山之毓秀，居荆山之灵脉，还拥江汉之富庶，此地山川秀美，人杰地灵，实为新都理想之处，朝廷已决意迁都荆门，要他立即着手迅即办理此事。”
“还有，要在信中和张香涛讲明，迁都荆门虽然所涉甚广，工程尤其豪巨，非须臾可为之事，但此事甚急，要他万不可懈怠。”
慈禧继续侃侃而谈地说道，“宫室园林可分期筹建，初期简陋一些也并非不可，一旦具备规模，朝廷将会即刻迁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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