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者在供应上都没问题,所以成了地方红色政权掌控农村的有力武器,依靠价格比白区稍低的盐铁,各地经济颇有日益繁荣的趋势,但唯有布匹一项,却是根据地的短板。
毕竟本地的棉花产量不足,即便建立了先进了纺纱、织布、制衣作坊,可原材料的限制还是严重拖累了产业的发展。
又因为布料供应有限,被服厂的成品只能集中提供给军队以及地方政府作为配套,另外还有不少份额,需要用来支援其他根据地,所以大部分群众的穿着需求并没有得到太多改善。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红军才刚来了一年多而已,某些地方直到去年底才完全掌控,指望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在各个方面立竿见影地造成影响,还得扛得住四处的军事压力,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些背后的道理,对于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还是有些太过复杂了,他们只看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和眼前的众人相比,的确有着不小的差距,连带着也产生了略微的自卑心理。
平心而论,作为村里工作组的成员,他们虽然没有全脱产,但多少也能拿到些补助,一年下来还是给家里扯了些布,或者买了点纱。
因此在出发时,一个个都准备了自己家里最好的衣裳,至少以他们的标准看来还算可以,布料上没有大洞,也不是挂满的碎布条子。
但一路长途跋涉过来,浑身上下难免有些狼狈,连带着半新的衣服也多多少少有点破损,相比于基地这边清一色整洁干净的制服,肯定是远远不如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整个基地风格与五人的认识颇有不同,使得平时在乡里一贯活泼的他们,在最开始聊了那么几句后,就开始有些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了。
连带着提议去问人的那个高个子难省,也只是在大家的面面相觑之下,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是新来的学员吧,都站在这里干嘛,赶紧去报名点呀,不认识路的话,就跟我走吧。”
正在五人还将继续这么尴尬下去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位女生帮他们解了围,只见她穿着一件深蓝色制服,在设计上与红军蓝灰色的军装没什么区别,若是熟悉根据地的人就清楚,这是学生和工人的统一样式。
毕竟相比于布料,化学染料这种不占太大体积和重量的物资,程刚还是可以做到全额供给的,所以土布洋染也成了根据地的特色。
五人傻愣愣地站在这里挺长时间了,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所以安排了女生过来帮忙,在这段迎新的日子里,倒是个常见的事情。
“哦哦,谢谢。”大家连忙答应,然后跟着这位陌生的同志一起往里走去,其实出发时乡里也跟他们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但紧张之下,很容易就忘记了,还好这道谢的语句没有忘掉。
“不用谢。”女生笑了笑,一转身,头上的麻花辫就甩了起来,在配合她笔挺整洁的制服,更显出一股子英气。
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或者觉得大家的太过沉闷,走在半路上的时候,女生随口自我介绍起来:
“对了,我叫刘翠儿,来自甬鑫县,也是前不久才过来的,目前在学院当助教老师,同时也在进修中学课程,你们是哪里来的呀,说不定我以后还会要教你们哦。”
“哦哦,老师好,我们都是永宁县的,我叫张红旗。”“我叫张土改。”“我叫张革命。”“我叫赵红花。”“我叫陈小叶。”
由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起头,大家纷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从命名方式上就可以看出,这些大多是红军到来之后方才起的名,在眼下的根据地其实算是股潮流,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看着五人一个个踊跃的模样,刘翠儿倒有些忍俊不禁了,“哈哈,同学们,其实你们不用那么紧张的,我们助教只是辅导老师,大家平时当朋友相处就好了,你们都是新来的学生,生活和学习上难免会有些不适应,如果有需要都可以找我们助教帮忙哦。”
听了这番话,大家又连忙点头答应,虽说大道理什么的他们都不太懂,但红军是好人,跟着红军走肯定没错,这个观念还是慢慢树立起来了,尤其是这些被选拔过来学习的同志,思想觉悟更是没得说。
而且平时农闲的时候,还会有部队的战士过来组织军事训练,迄今为止,这些人已经接受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军事化管理,算是初步具备令行禁止、服从指挥的意识。
“嗯,问一个问题啊,我说的话你们能听懂嘛?”看到跟着自己的几个人呆头呆脑地应和着,刘翠儿也有点不确定,回想起前两天培训的经验,连忙补充了这个问题。
“能听懂,能听懂!老师你普通发说得真好。”高个子的张红旗再次猛点头,他其实也是知道普通话的,给他们扫盲的老师好歹也教了点拼音,能够被选来学习,第一项筛选条件就是得听懂老师的发音,而普通话则是目前最通用的方言。
但能听懂不代表能说清楚,赣南闽西的方言实在是太多了,短时间内想彻底统一发音完全不可能,所以这几人说的那些,刘翠儿自己也没怎么听清,还好内容连蒙带猜多少能明白一点。
刘翠儿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变成鸡同鸭讲的局面,“那就好,要是没听懂你们就跟我说,不过我的普通话也不好,还需要继续进步,等到了学院,我们会有留声机和广播可以听,大家一定要抓紧机会好好学习。”
“嗯嗯,老师你就放心吧,我们都是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穷孩子,以前哪里有条件进学堂念书,现在有了机会,肯定要好好读书。”
逐渐熟悉了新环境,大家也开始放开了胆子,往日在乡里都是工作上的好手,至少也得表现优异才能被选拔过来,肯定不会始终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好,那就一起努力吧!
行了,报名点到了,你们先在这登记,等会自然有人把你们安排好,我还有事就先走啦,同学们,下次再见!”
第248章 一小步
“好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宿舍,你们算是来得最早的一批,现在人还没到齐,等都到了之后,会给你们进行入住教育,这两天先自己熟悉一下。”
在报名处登记完之后,汇合先前已经在此等候的十来个学员,大家又跟着两位陌生的工作人员来到了宿舍区,当然很快就分开了,张红旗他们就这么去了男生宿舍。
这次带队的肯定不是刘翠儿,而是一个板着一副脸的中年男人,也没有作什么自我介绍,所以一行人在路上显得略微有些沉默。
一直到了宿舍门口,中年男人才例行公事地说了些注意事项,看到几人往里面张望的模样,可能猜到他们想要问什么,所以继续补充到:
“你们的制服要等洗完澡后分发,时间是下午5点,不清楚时间可以去看钟楼,都会认钟表的吧?”
“嗯嗯,学了。”张土改兴奋地点了点头,先前他们的考核当中就有辨认时间的题目,可理论是具备了,实践经验却匮乏得很,整个乡里只有一台上面发下来的小闹钟,平时被书记当成宝一样看护着。
而到了这,最显眼的一处景观就是那座三层楼高的钟楼,因为其他建筑顶多只有一层半高,所以基本所有人都能看到。
“行,那你们到点之后记得要去洗澡,算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带你们过去吧。”中年男人望了望不远处的钟楼,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干脆把人带到澡堂,也省的还要给这几个新生指路。
“因为你们是新来的缘故,所以首先需要清洁一下,这也是我们的规定,平时在学院里面,夏季每天发一张澡票,春秋三天一张,冬季一周一张,如果个人卫生没有做好的话,被查到了是会有处分的。”
中年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各项细则,也没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反正就自顾自地在讲,同时步伐也迈得飞快,生怕耽误了时间似的。
赣南一带气候湿热,现在九月份暑气都没完全退却,所以凡是走远路过来的学员,基本都是浑身臭汗,汗渍泥巴灰尘,弄得极为狼狈。
若是在各自家里倒也罢了,反正不干不净的生活也早已习惯,可一旦到了此地,看到其他人都是一副整洁的模样,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听到可以洗澡之后,这些学员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喜悦。
到底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人,当中年男人说完之后,一些性格比较活泼的就有些控制不住嘴巴了,队伍里一共八个人,因为互相不认识所以还略微放不开,就只是同乡之间说着悄悄话。
“嘿嘿,这学校真好,还给洗澡发衣服,你们说发的衣服是不是大家身上穿的那样呀?”
“应该差不多,我看这里的衣服都是一个样式,我要能穿上这一身,那也太美了!”
少年人总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幻想,别的暂且不说,这一路上看到那么多同志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的羡慕那是根本控制不住,当然恨不得立即加入他们的队伍。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些碎语,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这样的一幕让他仿佛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去外地求学时的情景,也是像这些少年一般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没走多远,澡堂就已经到了,和这里的负责人沟通一番后,中年男人便安排学员们自行测量身高脚长,布置完这个任务之后,确定大家都认得回去的路,便直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识别和使用标准尺子也是选拔考核的一项要点,对于大家而言自然没什么大问题,略微生疏地一通操作后,还是将数据正确地上报给了这边的同志。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掌握了基础文字、拼音,简单数字计算以及度量衡+钟表的学员,已经算是这个根据地的“知识分子”了。
一年的功夫下来,除了军队之外,具备类似标准的人员,拢共的人数还不到一万,这都算是程刚开了挂的结果,而再从这一万人里挑出一百人安排半年的进修,已经接近整个教育经费供给的极限。
忙活了好一阵,看看时间就快到5点了,大家又赶紧听从指令在门口排起队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澡堂。
进了澡堂首先就得脱衣服,再把脏衣放进专门的储衣篮里,一人一个,上面的标号还与刚才发到大家手中的号牌一一对应。
根据负责人的说明,等洗完澡之后他们需要根据号牌领取对应的新衣,然后再有组织地将原来的衣物清洗晾晒,总之条条框框特别多,记都记不完,所有人只能木楞地听着指挥一步一步行动。
澡堂每次进去十个人,到了里面,他们才发现这里居然布置了极为少见的水泥地,光脚走在坚实而又粗糙的地面上,所有学生都感到相当的好奇,有个人甚至还专门蹲了下去摸了摸。
只不过澡堂里也有人在盯着,一声呵斥之下,大家纷纷跑到地面标记的位置上站好,随后头顶就倾倒下了淅沥淅沥的水流。
出于节省成本考虑,浴室的喷淋装置就是一根长长的竹管,当总阀门打开的时候,管上打好的十个莲花孔就纷纷开始放水,等时间一到,再由人工将总阀直接关闭。
这些新生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浴室内必须安排一个人专门管教,不断地催促之下,来自四面八方的乡下少年们,第一次洗了回淋浴,也第一次学会了用肥皂。
澡堂离河堤不远,从河里抽上来的河水经过简单过滤后,就成了淋浴用水,因为这些天的气温还算比较高,所以水也没有加热,只是在屋顶露天放置了一下午,晒得有些温凉温凉的感觉。
知道新学员身上要清洁的地方太多,管教又耐心地指挥他们什么时候要洗哪个地方,第一次过来时间总是最长的,让大家不要着急,先耐心洗完再说。
总算折腾完毕,从浴室出来的那个瞬间,所有学员都感觉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爽利了不少。
出口处先是领取毛巾、衣物、鞋袜,等穿戴完毕后,又有个领队带大家提着篮子去池子里洗衣服,依旧是细致到每个环节的指挥,但又没人真的敢不听。
毕竟,在离开澡堂的时候,中年男人可是专门告诫过他们,这次分发给大家的衣物可不是免费的,等到学期结束,只有成功通过升学考核的学员,才能继续留下来学习,其他人则要么分配单位,要么回到原籍,至于衣服自然也是的归还的。
而大家手中领到的那些半旧衣物又恰好证明了这一点,显然这是上一批学员留下的“遗产”。
虽然在此学习生活,可以说处处都是规矩,让平时在村里散漫惯了的学员感到很难适应,可是其间透露出来的新鲜感,那种进步的生活方式,却又给这些年轻人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洗完衣服,一手提着篮子,再排着勉强成型的队列,学员们重新回到了宿舍。
还没安顿多久,差不多刚刚整理好床铺,门外又传来几段极为响亮而又急促的哨声。
等大家往门外探去时,却发现只有一个穿着深蓝色红军军装的男子站在宿舍区的空地上,一脸深沉地看着这些还没摸清楚头绪的学员们。
“集合!开饭!”随着一声比哨声还要嘹亮的口令,所有人才仿佛后知后觉一般,从各自的宿舍涌了出来。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接受过或多或少的军事训练,对于这些口令不说熟悉,至少也有点了解,好歹不用从头教起。
这位红军战士自然就是学员们的军训教官,因为人还没到齐的缘故,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大家排好队形,准备奔赴食堂。
为了让新生们尽早适应此地的生活,几乎每处地方都会安排人员监督,其中军训教官在初期承担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对于这些没有多少纪律观念,也不清楚规矩的新生而言,刚开始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这可不是他们各自在乡里接受的放水式走流程,而是实打实的严格要求,就连分配来的教官,也是教导大队的资深战士。
就这些,学员们排出了一团在教官看来只能说是屎一样的方阵,然后又在这位战士怒吼之下,以一种相当凌乱的步伐,走向了食堂。
毕竟新来的同志,教官虽然看不下去,但在学院领导事先的叮嘱之下,也只是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路上,他们自然也遇到了类似的方阵,但很明显无论哪一个都要比新生强上起码一大截,尤其是那些军事学员组成的队伍,一边迈着自信的步伐,一边喊着响亮的口号,威武的气势让人不由地心生敬畏和羡慕。
至于晚饭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十人一组排好座位,然后选出值日生打好饭菜,接着便是狼吞虎咽了。
因为在路上的时候,教官就已经耳提面命般地强调,在食堂吃饭绝对不能随意说话,所以大家也不敢坏了规矩,只是互相挤眉弄眼了一番,似乎在交流这次伙食的好坏。
当然了,所有人都给了这次饭菜一个好评,油盐充足的饮食,在他们看来就已经算得上美味了,几乎每个人都吃了个顶饱。
——这也是之前极少有过的经历,除了某个别当年收成较好的春节,以及土改之后的偶尔几天。
其实平时大家肯定没法分到这么多口粮,但新人在适应期总还是有些优待,反正不管知不知道这些,先吃进肚子里再说。
最后,仿佛就像是醉了一般,这些新学员迷迷糊糊地吃完了饭,又迷迷糊糊地洗了碗,接着迷迷糊糊地列队往宿舍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钟楼上的电灯也纷纷点亮,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在红色空军的威慑之下,敌人的飞机甚至连如此显眼的目标也不敢涉及。
不过这主要还是考虑到了当前战局并未紧要,所以才略微放松了些,若是以后达到了一定的警备程度,必然也会实行灯火管制。
——如果金陵政府能够买得到那么多飞机过来送死的话。
但这些情况,少年们自然是不甚了解的,他们只看到了一片犹如梦幻般的场景,这一瞬间,内心再多的紧张、疲惫乃至怨言,都已经消散殆尽。
而看到学生纷纷驻足停留,教官也是罕见地没有训斥,他非常能够理解这些只比自己小个几岁的少年,当初他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什么是工业、什么是先进、什么是现代,在来此之前所有学员都没有半点概念,而在这里,他们将迅速产生第一手的感性认识。
这就是革命的一小步。
第249章 夜宿闲谈
“诶?你们说,现在这日子是不是就是社会主义咯?”
夜里,躺在宿舍的大通铺上,所有人都有些睡不着,一部分瞪着个大眼睛仰望天花板,不知在想着什么,也有一部分则干脆闭眼装睡,当然,肯定也会有人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所以在某个学生的发言打破了暂时的宁静后,宿舍内很快就响起了低声细语。
“我看应该是咯,书记不是说了嘛,干革命就是要让我们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这里有吃有穿,还有房子住,就跟教官今天讲的一样,只要好好学习,什么都会有的。”
发现原来大家都没睡,那话匣子顿时就打开了。
“乖乖,这社会主义就这么好咯,那共产主义不是要爽歪咯?”
最初提问的那个男生感叹了这么一句,佃户出身的他对于好日子的想象,还只是局限于村里的地主家,吃穿不愁又有大房子住,现在地主被红军打倒了,他的脑中又多了两个概念,但到底那是一番什么模样,别说讲清楚了,想都想象不到。
“想得美,我看我们还是先担心半年后能不能留下来吧,听说这里的淘汰率特别高,要是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很快又有一个男生参与了进来,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一直在担心着什么,来了这里一天,见识了那么多新事物,他已经有些不想再回到原来的家里了。
“放心吧,我听人说,只要成绩好,后面也可以分配到工厂去,那里的条件好像也不会怎么差。”补充这句话的,其实正是工人出身,最早是瑞金城里的学徒,后来偷偷跑到红军的工厂做工,因为年纪小表现优异被选拔了过来。
“我倒是想多学点东西,然后回老家做事,听说现在已经有了什么种子,还有什么肥田粉,等我学会了,就都带回我们乡去,让大家都能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