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的功夫,目之所及的一切似乎不再受制于亚空间永无休止的波涛,一种新的力量正视图搅入这股乱局,并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掌握着主动权。
而他的权限,正源自于那些毫不起眼的存在,那些前一刻才还只是卢瑟房间中琐碎混乱,缺乏美学与收藏价值的装饰品。
墙壁上描绘着帝皇的古典图画,角落里象征着第一军团的雕塑,桌面上出自于阿瓦隆之主的嘉奖状,还有书廊间作为掌印者礼品的香薰炉,这些看似平常之物,却在织命者卡洛斯迈入禁地的那一刻,同时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嘶鸣声,金色与银色的光芒从它们的内核深处升起,如夺目星辰般的汹涌波涛咆哮着扑向奸奇大魔。
卡洛斯发出了愤怒的嘶鸣,但是这足以令一座巢都扭曲堕落成怪物的攻势,就在距离卢瑟咫尺之遥的地方,被悄无声息的化解干净,卡利班的骑士将他燃烧着金银色光芒的宝剑插在地上,更多的灼烧因此而起,他站在无形之火的正中央,宛如被千万大军簇拥其间的君王。
在这一刻,这间平平无奇的房间俨然已经成为了针对于亚空间邪物的牢笼,一座精心准备了数十年的陷阱,它的威能虽然不足以杀死卡洛斯,甚至无法给其造成任何永久性的伤害,但奸奇大魔依旧在这方寸之地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拥有过的痛苦。
他的行动被束缚,他的力量被压制,他的目标近在眼前,而他却连迈出一步,伸出利爪将其撕碎都做不到。
而反过来,织命者的耳旁却在洋溢着卡利班人恶毒的低语。
“恶魔。”
“你真以为,我会对庄森的劝告无动于衷么?”
卢瑟仰起头来,他似乎对接下来这个问题抱有格外认真的态度。
“他是我的儿子。”
“他虽然顽固、笨拙、粗鲁、草率,总是让我生气,总是令人无奈。”
“但他爱着我:就像任何一个儿子爱着他的父亲一样,我知道这一点。”
“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去忽视”
“当他告诉我会有一场攻击的时候。”
“从数十年前开始:我就在为像你这样的怪物走进我的王国,而准备着。”
“何等……狂妄……”
这一次,织命者两个疯狂的头颅中吐出的是同样恶毒的吐息,那早已瞎掉的双眼在虚空中死死锁定了卢瑟的头颅,仿佛想要将眼前这个凡人,和他带给自己的,已经许久都未曾有过的屈辱和痛苦,都牢牢的记在他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永恒记忆中。
“你以为……这些……能困住我?”
魔力蜂起,大魔的羽翼在尖叫,那些将他紧紧束缚在原地的无形锁链在尖啸声中一个又一个的崩断:即便万变之主的恩宠因为他暂时的狂妄而深陷困境,但这些力量仍不足以杀死他,只需几秒钟,又或者几个心跳的时间,织命者卡洛斯就可以完全的挣脱现在的枷锁。
他将继续前进,也许困难,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卢瑟……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我当然无法阻止你。”
他微笑着,抓住了自己的披风。
“我清楚我的平庸和愚蠢:因此我才能免受你们的腐蚀。”
“不过,虽然我不能……”
“但【它们】,就不一定了。”
卡利班人一把掀开了他的披风。
下一刻,织命者的尖叫声就连在亚空间的最深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神圣的光芒在他的眼前闪耀,如一股炽热的银色闪电,逼着卡洛斯连连后退。
他看到了。
在卢瑟从不离身的盔甲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四枚各式的勋章:他们甚至直接镶嵌在了盔甲里面,永无休止地彰显着其各自的光华。
如太阳般的璀璨:冰冷无情的烈日足以焚进亚空间的仪器。
如月亮般的孤寂:仅是那抹存在于灵魂碎片中的银色,就足以令卡洛斯颤抖。
如森林般的幽邃:雄狮仰天怒吼,咆哮向敢于践踏其疆土的逆贼。
如烛火般的坚韧:一双只属于凡人的苍老瞳孔,却足以抵住诸神的恶念。
而如果这些还不够,这些还不足以让万变之主最宠爱的大魔退却,那么接下来,悄然出现在卢瑟的肩头上,沉默屹立,身披白色袍子的矮小身影,就足以让最傲慢的奸奇大魔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远古之敌……”
卡洛斯的心中第一次萌生退意。
而他的退却被看在眼里。
在这一边,卢瑟微笑着,慢慢握紧了他手中的剑柄。
“告诉我,恶魔。”
“现在……飞蛾扑火的,又是谁呢?”
第975章 命悬一线
在亚空间的最深处,一个就连摩根与掌印者也探测不到的空间内……
“感觉如何啊,恶魔。”
在亚空间的战斗,与在现实宇宙中的流血厮杀,是截然不同。
在这里,没有子弹划过耳侧的嘶鸣。
没有炮弹的隆隆声响。
没有来自于视野之外,战友声嘶力竭的怒吼与临死之前的哀嚎。
没有硝烟,没有尘土,没有鲜血的刺鼻与坑道的恶臭,没有载具与神机行走在大地上的震颤轰鸣,在炸药与毒气被最恶毒的头脑发明出来之后,人类每一场真正的战争都必将经历过的恐怖与疯狂:在亚空间的土地上却是无处遁形,无影无踪。
它不像是卢瑟此前所经历过的,所熟悉的任何一场战争。
但如果仅凭这一点,就相信诸神的领域比现实宇宙更仁慈的话:那便大错特错了。
无边无垠的浩瀚之洋,的确缺少了那些庸俗的恶毒和丑陋:在远比银河系本身还要宽广无数倍的浩瀚体量中,任何智慧种族的黑暗面都是不值一提的,就像是一杯最辣的树胶脂毒素足以杀死一百个人,但也无法影响到任何一片大海。
从这一点上来说,亚空间的确无愧于浩瀚之洋的名字。
它拥有着海洋般的广阔,但同时,也拥有着海洋般的深邃与未知。
在这里,你的确感受不到现实。
但现实之外的事物,往往更加恐怖。
当战争不再用鲜血、子弹、以及头顶上永无宁日的阴云做装饰时,浩瀚之洋却展现出了更加疯狂的一面:在这片能量与波涛中所进行的战斗,让人类的自相残杀显得是如此的和蔼可亲。
卢瑟只用一场战斗的时间,就学会了这个无比宝贵的道理。
他被迫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如同刚刚握剑的新人一般,学习着一种完全陌生的战斗方式:他与一头不存在于任何史书中的恶魔在由无数道光怪陆离的色彩、声波与维度所构成的汹涌波浪中战斗,数之不尽的岁月与星球在身旁一闪而过,创造、辉煌与毁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在他们挥舞着各自的武器,向对方发起看不见的攻势时,又有多少个悬挂在遥远天边的世界与文明,经历了只属于他们的迭起兴衰、风云变幻:恍惚间,他仿佛目睹了人类曾经的崛起与璀璨,又仿佛那只是挥舞剑刃时眼角的残影。
他在时间的长河中辗转腾挪,任凭其中的滚滚波涛肆意流淌,在这种没有智慧也没有理性的毁灭之力面前,卢瑟所能做的只有狼狈的逃离,在那些凶狠的掠食者身旁如流星般匆匆而过,在下一个恒星的照耀中再次与他的对手展开厮杀。
卡洛斯,那双头的怪物,它就像是一道漫游在卢瑟思想中的影子,游刃有余的穿梭于这个由概念构成的虚假世界中,它时而在卡利班人的身后现身,尖锐的脚爪足以将钢铁护甲撕成碎片,时而又躲藏在远处,挥舞的魔法弹足以遮蔽整片天空。
从始至终,这头狡诈的恶魔都牢牢的掌握着战斗的主动权,仿佛在下一个心跳间就能轻松的夺走卢瑟的性命:但不知道是恶劣的本性喜欢折磨他的对手,还是冥冥之中忌惮着更强大的存在,织命者始终没有发起真正的必杀攻击。
卢瑟的本能告诉他:应该是后者。
他清楚的看到,每当卡洛斯的本体或者攻势离他太近的时候,他胸前的四枚勋章便会不约而同的迸发出光芒:其中庄森与摩根赠予的最为凶狠,反而是帝皇和马卡多并不会每次都出手,不过当情况危急时,他们的能量会更加强大。
奸奇大魔的利爪与权杖在看不见的护盾面前折戟沉沙,足以摧毁一个世界的魔法弹也无法伤及卢瑟分毫,而当它开始念诵着那些传承古老的咒语,准备让骑士成为又一具消散在无边伟力下的冤魂时,它的另一个头就会开始尖锐的咆哮。
那是能够看到未来的那一个。
“停下!”
它向着另一个自己歇斯底里。
“你会害死我们的!”
“不要留下气息:【祂】会找过来!”
即便相隔着遥远的距离,卢瑟依旧能够听见那话语中真切的恐惧。
而他所要做的,只是在织命者的又一次进攻无奈受挫之后,屹立在散发着金银色光芒的领域中央,握紧他的长剑,向着千米之外的大魔挥刀。
每当他发动攻击时,他背上身披白袍的友军都会随声而动,它从未说话,也从未有过剧烈的反应,只是当卡利班的老骑士向面前的虚空挥出平平无奇的一剑时,白袍子下的身影就会拍一拍手。
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寒芒,便会伴随着卢瑟的动作,向奸奇大魔扑去。
每当这个时候,织命者便如临大敌。
即便它拥有了最好的机会,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向卢瑟发起进攻,转而挡下或者干脆躲开卡利班人的【剑气】。
在一次猝不及防中,卢瑟曾亲眼目睹过奸奇大魔失败后的场景:那道寒芒在卡洛斯宽阔的羽翼上,霎时就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黑色与蓝色的血喷涌而出,织命者的呻吟伴随着银河亚空间最深处的低沉笑声,让卢瑟只觉得遍骨生寒。
不知为何,他无法在这场战斗中,获得哪怕一丝一毫的满足感和荣耀,即便看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手在他的剑下受创,卢瑟也只会感觉到越来越多的恐怖:这种恐怖并非来自于面前的织命者,而是那道若隐若现却始终萦绕在耳旁的长笑。
它似乎远在天边,却能够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卡利班人与奸奇大魔的战斗:卢瑟还敏锐的发觉到,即便是织命者,似乎也对这个笑声的主人充满了敬畏,但即便沦入到再落魄的局面,卡洛斯也从未试图向这个声音的主人请求过帮助。
它只是一遍又一遍。与卢瑟进行的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卢瑟杀不死它,他向卡洛斯发动了千百遍进攻,往往只能有一到两次擦过奸奇大魔的羽翼,与其说他是在与织命者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销量,倒不如说他只是一个工具,是他身上那个身披着白色长袍的袍的小人,以及身前勋章们的工具。
他们告诉他应该防备何处,应该在何时发起进攻,而卢瑟是要做的,仅仅是在亚空间中完成【进攻】这个概念,余下的一切便自有他的盟友们来搭建。
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卓越的,而且恰到好处的工具。
就像是在现实宇宙中的地位。
短暂茫然后,卢瑟欣然接受了这一点。
他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回到了自己成为骑士最开始的那段岁月,全神贯注的投身于了一场单纯的战斗:他目睹了织命者卡洛斯的挫败感越来越强,这头怪物明明有着强过卢瑟千百倍的力量,但它又远不如站在卢瑟身后的那几道意志。
只要胸前的光芒还在闪耀,只要宝剑上的火焰还未退去,只要肩头的白色身影还在沉默地屹立:卢瑟便不可能输。
至少,他不会输给几乎毫无准备的织命者卡洛斯。
在又一轮铺天盖地的魔法弹雨被银白色的光芒轻描淡写的抹去后,就算是最傲慢的奸奇大魔也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点。
于是,它退到了远处,隔着无数道破碎的世界与维度,与卢瑟相望:即便是卡利班人肩头那道伫立的白色身影,在这个距离面前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织命者放弃了这场战争。
它意识到了:万变之主也许从一开始就并不渴望见到自己的胜利。
它只是一次试探,或者一封通报。
告知正在沉迷于内斗的帝国:他们即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
至少卢瑟是如此认为的。
直到卡洛斯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
即便相隔如此之远,但奸奇大魔那低沉的诅咒声还是如此的清晰。
“你在违抗命运。”
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那颗象征着未来头颅竟缩回到了暗处,只留下另一个头在向着卡利班人咆哮。
“你在驳斥诸神的智慧。”
“你本应接受他的,卢瑟。”
“你不知道你拒绝了什么。”
“不会有下一次机会的。”
“听我一言,雄狮的子嗣。”
“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