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金标的窗户被侍从轻轻关上,以防窗外的冷风冻着了会议室内的十七位老爷们。
这些“老爷”就是美格第商会的高级合伙人们。
为了战后能迅速恢复经济,霍恩给了美格第商会相当大的支持和权限,利用他们吃下了大量原属于贵族的产业。
这十七个人分布于金融、船运、染料、粮食、车马行、纺织、药剂、皮货等一系列行业,并且大多都占据了超过一半的市场份额。
在大多数平民眼中,这几位高级合伙人不就是“老爷”吗?
可在还没到来的霍恩的面前,这些合伙人们却是如同冬日羊圈里的羊羔,忐忑而不安。
长桌放在了壁炉旁《圣孙的微笑》的巨幅金框画作下,桌面上则是提前放好的橘子、茶杯、会议纪要与纸笔。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几个侍者在一旁来回走动,为这些上层人物送上新鲜的点心和饮品。
合伙人们的衣着无不考究,身穿深色袍服或鲸骨长裙,使用了时兴的窄袖设计,领口上系着丝绸领巾或别着金银领扣。
两侧坐在雕花硬木短绒座椅的高级合伙人们,此刻却是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
有的人神情严肃,还在互相说着什么“你不怕我怕什么”“我还以为你没有消息呢。”
有的人则显得神态松散,比如保险大亨老艾迪和彩票大王布兰登,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有的人甚至离开座位,在会议室内走来走去,偶尔就俯身下来,扶着两边的椅背,与身边的其他合伙人交谈。
这个有的人特指杜特蒂,这位急流市交易所的主事人。
杜特蒂算是美格第商会的元老之一,当初是主动合并了自己的商会进入美格第的,算是一场豪赌。
不过他赌赢了,美格第商会先是席卷下瑞佛郡,后又靠着押宝霍恩与墨莉雅提将触角伸到了千河谷乃至黑蛇湾的工商业方方面面。
在此期间,杜特蒂更是冲锋陷阵,以超高的效率和执行力将美格第商会的商业版图疯狂扩充。
穿着一身仿照贵族的宽袍斗篷,杜特蒂还在低声与合伙人对话:“玛格丽特夫人,所谓《工坊商会登记法案》和《在美格第商会成立拜圣父会提案》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帝国军队中,皇帝往往会派一个监军监视军队吧?这不就是监军吗?”
“我知道圣孙是好意,可他下面的那些修士长你敢相信吗?到时候他随便卡你一下,就能让你破产,家破人亡!”
“真要是成立拜圣父会了,美格第商会还是咱们的吗?不就成了这位圣孙冕下的囊中之物了吗?”
“您看看,又要实名登记商会又要实名登记金融股票,天啊,这不就是为了追责吗?”
不管是工坊商会实名制登记还是金融实名制登记,不可能真的让这些“大亨”们没法垄断。
但只要实行了,都会造成合伙人们操纵市场成本大幅提升。
以前那样,自己持有股份叫仆从去当经纪人或代表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因为一旦实名,所有权归实名者,人家有了权力,结果不能行使,有了风险和债务却能随便甩给实名者。
那个仆从有名有实的,不反才怪了。
杜特蒂的手指在椅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仿佛是在催促。
当他瞥见这位掌管了药剂行会的玛格丽特夫人攥紧珍珠手包,便继续在她耳畔低语:“您不想想,以前我们可以靠不实名从契卡与宪兵手中逃脱无端指控,现在呢?”
颤抖了一下,玛格丽特夫人沉吟了几秒:“我知道了。”
杜特蒂站起身,环视整个美格第商会,除了那些依附于霍恩而生存的高级合伙人,超过十位合伙人都倒向了自己这边。
只要美格第商会的这些高级合伙人团结在一起,霍恩没法真拿他们怎么样。
不行就去投靠专制公呗,除非圣孙想要打内战了,否则他不敢真下死手,最多逼他们爆点金币。
杜特蒂这次痛心割肉,都提前把8000金镑的现金准备好了!
他知道大牧首好名声,到时候直接以大牧首的名义捐给孤儿院一类的组织。
壁炉突然爆出木柴炸裂的声响,吓得纺织业合伙人打翻了骨瓷茶杯。
褐色液体顺着金线刺绣的桌布蔓延,恰如美格第商会餐桌之下的秘密交易网络。
那些由不实名空头商会与不记名持股构成的金钱河流,正在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流淌。
名叫米尔森的船运业合伙人忍不住冷哼一声:“有些人别太过分了,圣孙冕下虽然在某些问题上显得过于理想化,但没有他,哪儿有现在坐着的咱们?
况且有些人也要摸着良心想一想,亏心钱就那么好赚吗?”
杜特蒂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对方,不屑与其再争执。
米尔森船运业最大的订单就是霍恩的边境贸易,为霍恩说话是自然的。
杜特蒂根本就不指望能够拉拢他到自己的阵营,他环视一圈,举起了手中的茶杯:“诸位,冕下身边有奸人啊,作为冕下的忠诚公民,作为圣父的虔诚信民——
如果要执意推行这些荒谬的法案,我们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不让奸人的诡计得逞!”
“诚然,诚然!”在场的十七位高级合伙人中,有十二位都举起了手中的茶杯。
“哒——”
“大牧首霍恩冕下,下瑞佛郡郡长凯瑟琳阁下,到!”典礼官大声喊着。
几乎是下意识地,会议室里的众人纷纷站起身迎接。
会议室的门打开,霍恩与凯瑟琳两人联袂走了进来。
霍恩穿着一袭深紫色的长袍,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挽着霍恩手臂的凯瑟琳则身穿浅蓝色的男式戎装,胸前佩戴着精美的金饰。
“杜特蒂!”凯瑟琳的眼镜上闪着寒光,“你刚刚在说什么?”
“和大伙聊聊天而已,抒发一下我对二位的敬仰之情犹如瑙安河之水滔滔不绝。”杜特蒂礼貌地一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只是在他低头快步走向座位的时候,嘴角却是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霍恩冷静地扫视了一眼会议室内的合伙人们,尤其在杜特蒂身上停留了一下,便走到桌前主位坐下。
凯瑟琳则坐在他的身旁,静静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合伙人。
“今天诸位都到场了,要讨论什么问题大家也都知道——实名登记和成立拜圣父会,各位的意见如何,都可以说说了。”
霍恩仍旧是不说废话,开门见山地对着那些高级合伙人开口道。
第735章 第九枚金镑
霍恩话音落下的瞬间,杜特蒂已经扶着软垫座椅的雕花扶手站了起来。
“圣孙冕下的提案真是相当有魄力!”他抚摸着胸前的银质美格
“当然可以,我今天来这,就是为各位做一个保证,有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提出来探讨嘛。”霍恩仍旧是温和的笑容。
“比如……”杜特蒂咳嗽一声,阴影恰好笼罩住墙上的《圣孙的微笑》,“您知道,商人间的秘密交易都是有传统的,因为害怕强权的迫害……当然我说的是贵族。
这种习俗,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很难改啊,冕下。”
“是啊,冕下,太严厉的监管会让商业不畅啊。”
“我们是专业的人才,会自己管好自己的。”
周围的不少高级合伙人都纷纷点头赞同,他们原先就被贵族监管着,这下翻身做主人了,难道还要继续被监管吗?
“难道不该管吗?”霍恩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凯瑟琳就抢先开口道,“你们自己不妨问问自己,你们就那么干净吗?”
“我……”
一名高级合伙人刚要开口,凯瑟琳却是把话头抢了过去:“你觉得自己很干净?难不成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做过的事念一遍吗?”
那高级合伙人瞬间瘪了下去:“我没那个意思,那个谁,加水。”
见自己的这边的声势被凯瑟琳压得有些低落,杜特蒂连忙继续带起了节奏:“很多民众都是仇富的,进行这种实名制无疑就是给强盗土匪们列一张表单,直接照着表单去绑票得了。”
“实名制并不代表向大众完全公开啊,再说了,这又不是以前。
独立之前,你们赚到钱要藏着掖着,独立之后,你们还要藏着掖着,那你们独立干什么呢?”霍恩摊手道,“你们登记的商会工坊都会保存在市政厅的档案中,只有权限以上的人能调取。
而且和过去依赖于信任和人情关系不同,这种实名所有制是依赖于法律的。
你们都知道,现在的法院可不会被贵族的三言两语就随便自由裁决,你觉得法官无法秉公判决?”
“不不不。”杜特蒂在这种政治正确的大是大非上自然不会给霍恩留话柄,“我的意思是法官自然会公正判决,可他总有文书官或者其他雇员……您知道,很多贵族品德其实并不差,主要是下面的人执行坏了……”
这一点连霍恩都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都无法保证法官的道德水平,因为总有反例。
就算他用契卡监视,也无法确保最底层的机制运作,只能一次次手动调试,搞运动式的一波波清除。
“所以我才要在美格第商会中成立拜圣父会啊,没法形成对腐败者与小吏的制衡,你们永远会受胁迫啊。”
“可金融实名制再加拜圣父会,您不觉得需要的人手太多了,这反而增加了腐败者的几率不是吗?”
“金融实名制是国策!”实在看不下去的米尔森拍案而起,“上利国家,下利市民,这天大的好事为什么就是执行不下去!”
“下利市民,是下利你米尔森吧?”
“你们好好赚钱就好好赚钱,非要掺和金融股票做什么?吃了不该吃的,就得吐出来。”
“我们为什么美格第商会吃了那么多苦,这才刚好几天啊,怎么就又有人要来摘桃子了?”
“你在说圣孙摘桃子吗?好大的胆子啊你!”
“我说你,你米尔森摘大家的桃子!”
随着米尔森跳棍入场,争吵声如暴雨般倾泻。
老艾迪看着自己茶杯里浮动的茶叶,发酵过的叶片在红澄色的水中震颤着。
在他抬起头时,却正对上斜对面的霍恩指间转动的硬胶管钢笔,钢笔正如同蝴蝶般在霍恩的指尖跃动。
此时作为挑起者的杜特蒂却没有参与争吵,反而是缓缓坐下。
拿起茶杯喝茶的同时,他的眼睛却在通过茶杯盖与茶杯边缘的空隙朝外张望。
在他印象中,本来应该是有12人支持他的,可在一片混乱的争吵声中,双方的声量居然势均力敌。
当然这有霍恩在场的因素,可按照他的设想,就算霍恩在场,双倍的差距都不足以让声量出现势均力敌的情况。
像老艾迪和布兰登这两位,先前答应好的,此刻同样在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
还有玛格丽特夫人同样一言不发地仍旧捏着她的珍珠小包,似乎是不愿掺和到粗鲁的争吵中。
这群高级合伙人到底还是暴发户出身,一看到霍恩这样的强权在场就说不出话了。
不能再继续争吵下去了。
在激烈的争吵与议论声中,杜特蒂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地将骨瓷茶杯重重放在了桌面上。
见众人视线汇聚过来,他突然提高声调:“既然分歧这么大,不如按照商会传统,用圣父见证下的投票来决定!”
很快,侍从便端着特制的投票箱走了进来,用美格第商会早期的募捐箱改造的投票箱。
“赞成两项提案的,请将金镑投入右侧钱箱。”凯瑟琳的声音像冬日的瑙安河水漫过会场,“反对的,请将金镑投入左侧钱箱。”
作为提议者,杜特蒂率先冷笑着拿出一枚金镑——在早期的时候,美格第商会还只能用第纳尔投票,现在却是能用金镑了。
在左侧钱箱中投出金镑,他自信转身,回到座位。
经过先前做过的工作和利益交换,他确信至少十位合伙人将会作出一样的选择。
“杜特蒂。”凯瑟琳复杂的目光扫过这个曾经叔叔般的人物,不知道该怜悯还是痛恨,“一票反对。”
“德马库斯,一票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