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那名拜圣父会修士立刻否认,“我们圣道派否认的是圣座城教会的合法性,而不是宗教组织存在的必要性,就像我们不否认忏悔的必要性,但否认赎罪券的合法性一样……”
“我懂了,您的意思是,一个圣父的牧羊人组织,应当是团结信民,引导向善,从魔鬼手中保护他们的信民,被信民们集体选出的代表。”另一个低级僧侣,眼睛一亮立刻开口问道。
“是的,很聪明,你们真的很聪明。”那名拜圣父会的修士不免用欣赏的目光望着这些人。
可能是教育和经济水平的差异,风车地的低级僧侣对圣道派各种思想的领会比千河谷的低级僧侣要快得多。
“……圣联与教会的区别就在于,教会看似只管信民的信仰世界却控制了信民的一切,而圣联看似只管信民的现实世界,却永远不限制你的自由,除非你违背了大家共同制定的公约……”
“……那么什么是圣父鼓励的?劳动、自由、平等……我们爱的是每一个人……”
“……我们说魔鬼时,是论迹不论心,如果他行事如魔鬼,不管他外表如何,又与魔鬼有什么不同呢……”
荒凉带着腐臭味的小教堂内升起一豆灯光,在这位传教士的讲道声外,耳畔便只有僧侣与帮工们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然而,这一豆灯火不仅仅只点燃在运河河畔的废弃教堂旁。
在城中心的豪华住宅阁楼上,传教士们向市民们讲述自由的可贵与赎罪券的荒谬。
城郊的庄园和自治村社上,帮着干了一天活的圣道派传教士身旁围绕了一圈的青年农夫。
深沉而黑暗的风车地大平原上,无数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灭的灯火依次亮起,可12月寒冷的海风却丝毫都不能将其吹灭,反而越烧越旺起来。
慢慢的,慢慢的,这样的灯火只会越来越多,直到足够炽热,直到能够点燃覆盖天空的黑幕为止。
…………
如豆但明亮的鲸油灯之下,阿尔芒坐在壁炉边,刚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在壁炉的烘烤下冒出了一丝丝白汽。
这一个月来,阿尔芒时而躲在河畔别墅内奋笔疾书,时而却又跑到街头或者野外四处闲逛聊天,原先只有薄薄一页纸的调查报告,现在却已然有食指的厚度。
霍恩决定派阿尔芒来风车地是有原因的,他本身的履历就相当适合这份工作。
虽然阿尔芒是中央僧侣,但他却总是在做大量的地方基层工作,而且不是团结人心就是发展地方组织。
秋暮岛练兵时期,阿尔芒在主持发展贞德堡的效忠派。
攻略金河乡时期,阿尔芒在卡夏郡发展笼络当地的修士与教士。
急流市之战后,拜圣父会在霍塔姆郡和上下两瑞佛郡的组织工作,同样是阿尔芒在干。
阿尔芒和勒内关系好不是没有原因的,双方可是在隐秘战线上合作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次在风车地的任务,他更是手到擒来,这里的风气可比封闭保守的千河谷好多了。
放下了手中的笔,望着眼前的拜圣父会名单,阿尔芒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而风车地水坝城拜圣父会的修士和观察修士已然达到了300人左右,以贫苦市民、自耕农、劳工和低级僧侣为主。
虽然除了从千河谷本土来的几个讲师外,真正的核心成员只有30多个,但他们已然在积极参与社会生活了。
从桌子上的杂乱的小册子中,阿尔芒随手拿起一本,不知道多少次翻阅起来。
和《艺林》上遮遮掩掩的转载与抨击不同,这些小册子上全都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形而上的有经典神义论与自由权,形而下的有揭露僧侣们的荒诞腐败行径和大量的宗教裁判所与圣座笑话。
其中更是夹杂了大量来自民间的报道与记录,例如一个搬运工的一天,一个烧陶工的一天,一个农夫的一天等等……
下一步,就是开始印刷圣道派的神学小册子,开始以这些成员为核心广泛传教了。
每每想到这,阿尔芒原先疲惫的精神都会好上许多。
“砰!”
门被踹开发出了一声巨响,聚精会神的阿尔芒吓了一激灵,连手中的小册子都落到了地上。
“阿尔芒!”鹿皮靴子踏着结实的木地板,露菲尔噔噔噔冲到了阿尔芒的对面,双手咚地拍在桌面,“我问你,我问你,白糖,究竟,什么时候到?!”
第704章 船来了!
“快了,是真的快了,凯瑟琳阁下与几个城市同盟的谈判到了尾声,你再耐心等最后几天。”
为了安抚这个他在风车地最大的后台和金主,阿尔芒也只能小心的站起,为露菲尔递上一杯红茶。
瞪着阿尔芒瞪了好久,瞪得他都有些发毛了,露菲尔这才一边瞪着他,一边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红茶如诺恩海盗仰头一饮而尽。
“快了快了,你总说快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用《艺林》好不容易积攒的信用为你们作保?”
“你看了真理报了,你也亲眼考察了白糖工坊了,难道你还不信吗?”阿尔芒将桌子上的机密文件收好,公归公私归私,这些东西可不能乱让露菲尔看。
露菲尔拿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还是一饮而尽:“要不是看在凯瑟琳姐姐的面子上,要不是这对我也有好处……哼!”
别看凯瑟琳在千河谷老是吃瘪,好像没什么存在感。
但在风车地的艾尔人,尤其是几个城市同盟之中,凯瑟琳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她可是股票交易所的发明人,而且还是银行家出身,职业素养极厚,具体体现就是对帝国金融市场的判断总是正确的。
虽然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因为她大规模雇佣了占星术士帮她测算,但就算如此,假如她破产了去当顾问,都有不少寡头家族愿意出重金聘请。
这次凯瑟琳在风车地的金融攻势,自然是有针对的,主要就是帮助当地艾尔人驱逐莱亚人的势力,否则要是一刀没砍准,砍在风车地身上,叫莱亚人捡了便宜就闹笑话了。
好在这些莱亚商业贵族和寡头们够实诚,凯瑟琳挖坑他们是真的跳啊。
在风车地艾尔人的帮助下,凯瑟琳已然操纵着风车地的整体舆论向着白糖价格不变而转变了。
先前是《艺林》自己说的香料价格不变,都是同一个地方,怎么光香料不变白糖就变了呢?肯定是收了投机客金镑了。
露菲尔一直和寡头们唱反调也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是不要伤及无辜,有《艺林》和小报打擂台赛,普通市民感觉到水深就不敢乱掺和,但要是贪心不足那就别怪凯瑟琳韭菜刀狠。
另一方面就是凯瑟琳准备给好妹妹铸一个金身,把《艺林》风车地第一大报纸的地位打出来,以后要用。
先前露菲尔还挺能沉得住气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怒气冲冲跑上门来了。
“你今天怎么了?”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阿尔芒试探性地问道,“你……到时候了?”
“啧!”露菲尔闪电般地锤了一下阿尔芒的肩膀,“和淑女说这个?你礼貌吗?”
捂着肩膀,阿尔芒绕到露菲尔正面:“到底怎么了?或许你和我说,我还能帮你呢?”
“我的《艺林》可能要停刊几期了……”
“为什么?”
露菲尔声音从鼻子里一点点挤出来:“先前我听了你们的鬼话,总是鼓吹白糖降价,我的读者们就开始做空白糖。
但那些风车地寡头和贵族们就故意囤积,不少市民亏损严重,最后不得不赔本卖掉借来的白糖,甚至有人破产。
那几个寡头家族,尤其是莱亚王室的那几个走狗,故意撺掇几个做空白糖而破产的市民,在昨天夜里烧了我的印刷房,然后跑到卫兵处自首,我现在里外不是人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撺掇的?”阿尔芒皱着眉,从书架上翻下一本《风车地商人必备手册》(其实就是贵族和寡头名录),拿起了笔。
露菲尔眼神不善地盯着他:“因为今天早上的时候,我手下好几个编辑和投稿人都没来。
我一问才知道,他们都去新建的《桅杆报》报社去了,那报社老板我一打听,就是那几个该死的囤积白糖的寡头。
咱们两个人可写不出艺林,拜你所赐,我还得赔付船主们的广告费和违约金。”
先是一愣,阿尔芒思忖了片刻,便将那本《风车地商人必备手册》和羽毛笔递给露菲尔:“是谁在针对你,圈出来,我寄给凯瑟琳阁下。”
看着露菲尔茫然的眼神,年轻的黎塞留主教却是再次展露了笑容:“放心,你是我们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艺林》报社关门了吗?”范梅尔向着弟弟沃夫哈特问道。
沃夫哈特嘿嘿一笑:“放心吧,事情办得妥妥的,今天早上她到法院签了原谅书,把那几个纵火者放了,《艺林》报社都关门一周了,不可能再起来了。”
“小丫头,还想和我们巴斯蒂安家族斗,我们九代前就住在这了,她一个瑙河浜,上我们水坝城要饭来了。”穿着一袭内里打着补丁的丝绸长袍,范梅尔乐呵呵喝了一口鎏金酒壶里装的劣质红酒。
巴斯蒂安家族原本就是水坝城城郊的骑士,但自从血肉王庭廉价粮进入后,他们的庄园就很快破产。
范梅尔的爷爷运气不错,靠着投机丝绸和香料赚了一笔,但到了范梅尔父亲那一代却是在先前镀金花投机灾难中赔了个底掉。
到范梅尔兄弟这一辈,虽然还挂着贵族的名头,可除了几件丝绸衣服、祖宅以及一间小药剂师铺子就别无他物了。
这些东西给别家,那自然是一辈子不愁,但对于范梅尔兄弟俩来说,本来庄园就破产只剩名头了,要是名头都丢了,那还算什么贵族?
但为了生计,范梅尔还是不得不做起了他最鄙夷的商贾豪门的黑手套,专门帮他催债那些贵族欠债人,这几年倒是攒下了不少积蓄。
这一次,范梅尔却是决定梭哈,把积蓄全部做多白糖。
这可是上面的商贾大佬们亲口跟他保证的,白糖绝不会降价。
这一点,范梅尔是无比相信的,这些商贾大佬掌握着白糖工坊的进货渠道,糖类原料市场没变动,不可能多出了那么多白糖的。
所以他一直无法理解露菲尔这个小丫头的动机——吹白糖增产,怎么想的?
“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搞了她的报社,斯托姆温德家就会把期货的契约给咱们,你把报社看好,只要不出岔子,咱们巴斯蒂安家又能上桌了。”范梅尔搓着发红的手。
“好嘞。”沃夫哈特骑着小矮马离去,范梅尔却还继续等在运河码头边。
此时的码头边,几乎围了有上千人,他们都如同望夫石一般伸长了脖子,朝着运河尽头观瞧。
这些人都是这场白糖大战的投机客,其中既有做多的,又有做空的。
范梅尔找了一处花坛坐下,眼神却不离开河面分毫。
他可得盯紧了,这是瑙安河通航的最后一天了,今天不来,等冬季枯水季,就算想运都运不及了。
这一等,便从正午等到了傍晚,每当有船出现,盘坐在地的人群就会一拥而上。
在发现并非运糖船后,便又会作鸟兽散。
日头渐渐西沉,河面的船只越来越少,更不见有什么大船。
冬日的暖阳下,见到这一幕的范梅尔哼着小曲,望着内河码头上越来越绝望的做空投机客,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甚至还能从怀里取出奶酪:“吃了酸菜裹干酪,皇帝老子不及我。”
夕阳的红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鲜血一般映射在每个人的瞳孔之中。
不少投机客与市民已然站不稳了,甚至有悲观者开始破口大骂露菲尔是“沙滩上的太阳”了,就算是最乐观的乐观者都看不出半分笑表情。
红日一分一毫地向着水面落下,人心同样一分一毫地落下。
当红日触水的刹那,人群如同水波一般荡漾着,开始渐渐散了。
就在等待的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哒哒的马蹄声却伴随着破音的叫喊声响起:“船来了,运糖船来了。”
“胡说。”听到叫喊声,原先躺着吃干酪的范梅尔猛地原地跳起,窜上了花圃平台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叫喊,“我在运河等一天了,没看到有船来!”
可当他看清叫喊的人时,却是怔住了:“沃夫哈特?你小子不看着报社,跑到这来说什么梦话?”
“没说梦话啊,哥。”沃夫哈特急得讲话时哈喇子都流下来了,“运糖船走海路来的,他们没从瑙安河走。”
“什么?!”
跨上自家小矮马,范梅尔与弟弟俩气喘吁吁地从内河运河冲到了另一边的海运码头。
此时的码头边仿佛节日庆典般挤满了看戏的人群,他们又哭又笑,甚至有人抱着街头的树发疯般撞着脑袋。
看到这个场景,范梅尔的心无限下沉。
跌跌撞撞地冲到码头边,拨开人群,范梅尔在看到海面的一瞬间,便感觉到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链子拴住,让他死活喘不过气来。
八艘来自法兰的商船停靠在了码头,一眼扫过去,范梅尔瞬间就从船身吃水算出了这些船只大概装货4万担到5万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