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夜没有立即带夕瑶走，因为，神树前，还有人，九天玄女，她的双眸依然落在李长夜身上，同时，她也看到了夕瑶的笑和泪，她不知道李长夜用什么理由说服了自诞生后就一直守护着神树的夕瑶，甚至，连当年的飞蓬也只是主动来这里见她，而没能将她带离的夕瑶，同样也是先前拒绝她下凡去夕瑶。
九天玄女看着李长夜，再度开口。
“你代表自己是为了她，我想知道，若你代表‘人’，又为了什么？”
她再次提到了【人】。
李长夜想了想，回道。
“人很多，非常多，每个人，又都不一样，我并不能真正成为他们的‘代表’。”
他顿了顿。
“你若想知，或担忧人会做什么，那不取决于‘人’，而取决于‘神’，神想要做什么，对他们做什么。”
九天玄女沉默。
……
“我不能就这样放你们走。”
九天神女最终开口。
李长夜神色如常，伸手，嗖的一声，背后的残破桃木剑，凌空而起，落于他手中，也在这瞬，有清辉流转，如晨露映日，气机隐和神树相连，贯通天和地。
九天神女见此，眸中神光骤然一变，一瞬万念，随之，抬手，一只绝美无双的手，纤细若雕琢白玉，晶莹如雪中初生的莲瓣，柔美中又蕴含着至高的威严。
手掌翻覆之间，四周虚空尽皆暗沉，神树的枝叶颤抖不止，那一掌，所携带的力量，非常人所能想象，但，李长夜曾遇到过相似相近的，比如，昊天神女。
这一掌，像要将乾坤覆压，连神树的光辉，都被遮去几分，夕瑶在光影之中，心神一紧，凝望着李长夜的背影，却没有退后半步，李长夜面对这一掌，眼神澄明，丝毫无惧，他同样抬头，剑随之而动，出剑。
那一剑，并无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抬腕一挥，剑锋点出，光芒清澈如水，平淡无奇，可当剑芒触及玄女手掌之时，噗的一声，那手出现了一道血痕。
这一瞬，李长夜忽的从那掌中感到了些什么，瞳光微动，刹那间，他选择了，清辉一收，剑芒顿敛，玄女的玉手落到他的身上。
轰！！！
李长夜和夕瑶被玄女一巴掌打下凡尘。
第317章 重楼
龙葵醒来时。
天色既白，晨曦透过雕花的窗棂，散作斑驳的光影，落在床帐之上，朦胧而静美。
雪大抵是停了，今天应该还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下意识地这么想，思绪还有些许沉浸在那片安稳的梦境中，直至，微微转首，觉察到自己正安然卧在兄长的床榻之上。
眉心那已重新恢复色彩的蓝莲印记，散发出柔和的光辉，栩栩如生的花瓣显得清澈而灵动。
龙葵猛地坐起，脸颊泛起浅浅红晕，那一抹羞涩染上她素净的容颜，更显几分稚嫩和娇柔，小脑袋连忙左顾右盼下，寝室中，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将心中的慌乱压下，一会后，掀开锦被，白嫩的双足轻落地面，寒意自地板渗入肌肤，使她微微颤栗，而后，发现一双淡雅清丽蓝色绣鞋整齐摆放在一旁，又愣了下，红晕更浓了分，随之，慢慢穿起。
片刻，龙葵悄悄走至门边，轻推而出，有清风拂过她的鬓角，撩起一缕发丝，轻轻掠过面庞，刚步出门槛的她，蓦然愣住了，因为，厅中，有一名女子。
拥有绝世之姿，像是天地间最清丽的一抹色彩，像是神女一般的陌生女子，她着一袭青色上衣，粉色长裙，衣裙花纹浅淡，不甚显眼，却于细处自生风致，裙摆轻曳，如随风生香。
她肌肤若雪，眉目若画，眸光清澈含笑，举止间自有一股从容优雅，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她周身，幽远绵长，令人心旷神怡，虽是从没过的模样，可却给龙葵一种说不清的亲切和熟悉，像这女子并非陌生人，而是记忆深处，早已存在的温柔身影。
龙葵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姐姐，你是？”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柳，用秋水般澄澈的眼眸看着龙葵，温声答道。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夕瑶。”
朋友？
龙葵随李长夜天下行走三年，凡所遇之人，无论是相助，相识，相交的人，皆历历在目，她可以确认没有，时间再往前，在姜王宫中也算形影不离，同样也没，心中升起疑惑，不过，她走到夕瑶身旁。
“夕瑶姐姐，你好，我叫龙葵。”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夕瑶笑容浓了些，她先前见过红羽了，现在又见了龙葵，同样从她们身上感到熟悉的影子，并且很容易轻松的知道来源于谁。
“我可以像你哥哥那样叫你小葵吗？”
龙葵一愣，默了默，最后还是因那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低声应道。
“嗯……我哥哥呢？”
夕瑶脸上表情生出些怀念，因也有些担忧。
“他去迎接另一个朋友了。”
另一个朋友？
龙葵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觉睡了很多天，正打算细问。
这时。
忽然的，一股浩瀚无比的威压，自虚空中骤然降临，那气息森然而恢弘，从九天之外碾压而来，空气瞬息凝固，天地都为之失色般。
龙葵只觉心口一紧，呼吸凝滞，天下行走三年，她随李长夜见过无数妖魔鬼怪，山精水祟，可，完全比不上现在所遇，就像一方天宇压覆而下，欲将所处的院落连同她一并埋没。
面对那层层压下，亦如惊涛拍岸般席卷而来的压力，龙葵纤弱的身子微微一颤，也在这时，眉心的蓝莲印记一闪，明辉若涟漪，环散开来，化作无形的护意，将自己紧紧守护，在狂澜巨势中自成孤岛。
龙葵的呼吸这才恢复顺畅，随即，便想到李长夜，心底生出浓浓的忧虑，没有迟疑，双足一转，衣袂翻飞，快步向屋外奔去。
身后，夕瑶本想抬手阻拦，她来屋里，本就为守着龙葵，不过，转念又一想，要那两人要真打起来，待在这里也没用，不如让龙葵见一见，于是，又将手放下，随行而出。
屋外，院外。
自入冬以来，连绵不断的雪花已停，寒风不再，天穹朗澈，清光浮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龙葵却顾不得这些，目光直接掠向院门之外。
雪地中，李长夜静立不动，龙葵注意到他头发用一翠绿枝条扎了个道冠，那是她过往从没见过的，以前是随意挽起，从不饰以冠冕，她不知那代表着什么，但，行走三年的时候，曾见过类似的，比如，在蜀山，在昆仑，见过一些世外之人，一般是想修炼成仙的人，做着类似的打扮。
她微微愣了下，来不及多想，注意力和视线，就不由被李长夜前方的另一人吸引，是一名高大男子，头顶生有双角，赤红长发飞扬，若烈焰焚烧苍穹，气势如火山将倾，难以遏制。
正是，魔尊重楼，当今魔界第一人，六界至强者之一。
重楼双眸紧紧盯着李长夜，里边并非敌意，只有战意，以及带着狂喜的兴奋，眼底火焰翻涌，周身的魔息更是压抑不住，从体内迸散而出，而龙葵感到的如一方天宇压覆而下的威压，便是源于此。
并非完整释放，仅仅是一丝丝，一缕缕的，便已震得虚空嗡鸣，随时将要崩裂，随之，形成一道道黑红色的电光，如同九幽冥雷破空。
重楼正大笑着，声若惊雷，震彻四方，笑声滚滚，像能将云层撕开，连远山积雪都为之簌簌而落。
“飞蓬！”
他唇角勾起畅快的弧度，神情张扬，豪烈，双眸中燃烧着战火般的渴望。
“我们再来打一架！！”
话音刚落，重楼周身黑红电光骤然奔腾而出，如若万道雷霆，从他身躯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威势最强的，直扑李长夜而去。
龙葵一惊，差点忍不住张口呼喊。
不过，李长夜神色不变，周身有清辉升起，清澈如月华，形成一个护罩，将他整个人，包括身后的院子，以及整片才修建好，等来年春天打算正式挂牌使用的建筑群。
嘭嘭嘭！！
黑红电光呼啸而至，触及清辉护罩的刹那，却是骤然崩散，如同冰雪遭遇烈阳，瞬息消融，化为无形。
重楼见此，愈加振奋了，仰天再笑。
“好，很好，非常好，飞蓬，我还担心你转世为人，实力远不及从前，现在，我放心了！”
笑声在天地间回荡，重楼周身魔息愈加汹涌，黑红的电光如潮翻滚，雷鸣般在虚空中炸裂，天地都像要在这股气势下彻底倾覆。
然而，那股气息虽骇人，事实上，重楼仍在试探，试探李长夜那护住自己，也护住周围一方小天地的清辉。
黑红之气和澄澈清辉在虚空中不断交织，彼此冲击，如同烈焰和清泉相遇，蒸腾出滚滚雾气，天地之间，分裂为两极般，一半如狱火沸腾，一半如清辉静谧。
两股难以想象的力量互相倾轧，难分伯仲，难分高下。
就在此时。
李长夜开口了。
“重楼，下次吧。”
下次？
自飞蓬陨落凡尘，千年时光已逝，重楼等这一天，等这一战，都等得太久了，如今再见，哪肯这样放弃，身躯微前倾，赤红长发翻腾，周身气势再度拔高。
只是，这瞬，重楼感到李长夜的异样，很快，他就见到他，紧闭的唇角缓缓有鲜血溢出，源源不断的，血色殷然，一滴滴坠落，点染在雪地上，分外醒目。
重楼神情倏然一敛，身上滔天的气势一收，嘴角笑意尽去，眉头深锁。
“是谁伤的你？！”
声音如雷霆炸裂，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
李长夜摇头。
但重楼何许人物，他气息一探，很快便从李长夜的伤势中，确认了一个人，毕竟，六界中，和他们相似等级的人不多，眉目间燃起滔天怒焰。
“九天玄女那个娘们！”
重楼顿了顿，怒意更甚，看着李长夜。
“神界那群废物，又对你动手了？！”
这话，事实上，从【飞蓬】一词开始，就被龙葵听去了，此时她的神色很是复杂，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兄长怎么成了飞蓬，但，她现在更多还是担忧，特别是见到李长夜，衣襟完全染上猩红后。
李长夜再度开口。
“没事……等下一次，我去魔界找你。”
重楼怔然，心中虽战火与怒焰交织，很想和李长夜拔刀痛快再战，但又因那血色而怒极不平，许久，他周身魔息缓缓收敛，那滔天的黑红电光，逐渐熄灭，那如火山喷发的气势，收敛沉寂，天地间，重归冷冽。
但，重楼并非就此罢手，而是，寻思之后，折中的。
“飞蓬，我们比招式，单纯的拼招式，我们先打一场！！”
知道重楼性子的李长夜，知道自己要再拒绝，想来重楼会直接将身上的力量分一半给自己也要打上一场，想了想，正要应下时，他背后的桃木剑忽然一颤，剑身震鸣，随之，剑光溢散，一道鲜红的倩影自虚空中浮现。
正是红羽。
她衣袂翻飞，红裙轻扬，目光落在重楼身上，眸中怒火一闪，一步跨出，抬起纤指，直直指着他，开口，清脆的声音中，夹着满满的怒意还有莫名的怨。
“喂，喜欢别人老婆的家伙，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呀？！就知道打打打！！没看到他都伤得那么重了吗？！！”
重楼见到红羽愣了下，这瞬间，他心底浮现出一个人影，天魔女魁予，不过，很快，又否决掉了，而后，才注意到红羽对自己的称呼，不仅是【喂】，更是【喜欢别人老婆的家伙】。
“一派胡言！！”
重楼袖袍一甩，一道黑红色雷光骤然迸发，直袭向红羽，他要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只是，让重楼没想到的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这一击没有得手，不是因为李长夜出手，而是，红羽身上忽的浮现一股鲜红气息，如火焰，似流霞，瞬息之间凝结成一层通透的红色气罩。
黑红雷光轰然而至，电芒炸裂，却在触及那气罩之时，如泥牛入海，迅速消融，不，不是消融，和李长夜先前的清辉不同的，而是直接吞噬。
但，惊到重楼也不是红羽挡下他攻击这点，而是，那股鲜红气息的本身，熟悉的，天底下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但，又是陌生的，陌生的强大，相同的本质下，要比自己强大得多，因此，不由生出一丝不可思议的错愕。
“你，是谁？”
红羽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模样，只是，这时，她身上的鲜红气息，忽的，散溢出一丝，化作一道红色闪光，毫无阻碍地没入重楼眉心。
重楼愣在原地，双眸紧闭，许久，才重新睁开，目光落到李长夜身上，那抹白发也映入他眼底，神色很复杂的，但，最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