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一开始不愿信,甚至本能地抗拒,毕竟,他们费尽辛苦迁徙至此,才有如今安稳的日子。
田亩虽不多,却能温饱,屋舍虽简陋,却足以遮风挡雨,更重要的,是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不必再被贵族役使。
若要再迁徙,谁都不知前路如何,谁又敢保证不会重蹈旧辙。
于是,有人同样将期冀放到【狐狸大仙】上。
然而,【狐狸大仙,或许早已殒落】这一信息亦被传开,事实上,每个人心中都有数,狐狸大仙已经很久没有现身过了,供品没少过。
山村沉默了,沉默而显得沉重,带着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迷惘,但,沉默过后,只能接受现实,除了少数人有其他想法外,迁徙之议再无人阻拦,渐渐成为共识。
只是,他们商议的【迁徙】,却并不包括【回到外界】,或许这也就所谓的【苛政猛于虎】。
小龙葵静静站在李长夜身旁,看着听着这一切,小脸上那刚到这村子时的喜悦没了,眸中没有对【虎妖】的恐惧,有的是担忧,对这里人的担忧。
她心口隐隐泛酸,亦感到些无力,下意识地握紧了些李长夜的手,细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长夜同样在看着,目光随人群的涌动缓缓游移,穿过一张张焦虑的面庞,最后,落到个别算是与众不同的人身上。
是几个年轻人,年纪弱冠上下,眉宇间带着未褪的稚气,却已因生计和劳作而早早生出坚毅。
和村中大多数人不同,他们的眼里并非只有惶恐和无奈,还有一些别的,像火,如光的东西,在众人叹息,商议迁徙时,他们凑到一起商量了下,做了一个不同的决定。
面对【虎妖】,山村里的人,现在大体可分两种,一是还将希望寄托在狐狸大仙上的,二则是迁徙了,现在,几个年轻人得出了第三种。
【试试能不能除掉虎妖】
并且提了出来,所谓,山也非尽头,林也非无穷,若虎妖寻来,迁一次可,迁十次百次乎?但,该提议立即被大人们给否了,毕竟,【妖】在普通人观念中是无可匹敌的。
事实上也是,自上古天帝【绝地天通】后,还有那【灭世洪水】,当今的人,相对上古的【人】,可和【兽】以及【神】争和战的人是不一样的,除了踏出修行之路的人外,相对要弱非常多。
山村的大人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教育年轻人,而年轻人,并没有就此打消念头,还据理力争,认为己方人多,加之虎妖至今没有袭来,想来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应该再多做了解。
“最强的老林现在还生死未卜……我们有什么用……”
“林大叔是很强,但他一个人也打不过我们全部人……还有那虎妖可能也被林大叔伤到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还有我们应该给林大叔报仇!”
“……小兔崽子们翅膀硬了是吧……”
年轻人惨遭大人镇压,最后,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回到屋舍,开始为迁徙做着准备。
不过。
那几名年轻人,并没有就此放弃,而后又做了一番商议,决定偷偷跟在村中有一定话语权,认为狐狸大仙还没死,打算进后山寻找的几个汉子身后。
与此同时。
李长夜伸手,凝了一点清辉,轻轻落到【奄奄一息】的老林身上,虽然他知道没有自己这一手,老林也没有真正的生命危险就是了,但,他见到那几个年轻人的选择,有些意外的,而让他都意外,想来也出乎某位的意外,他打算再看一看。
随后,他带上小龙葵亦偷偷跟上那几个年轻人。
……
后山,非山村背面的山坡,而是山后,连绵起伏的群岭。
如今天下分为【九州】,位于中心的是【豫州】,亦有【中州】之称,当今强国【魏国】【韩国】还包括周天子的【周国】的主要势力范围都在那。
豫州名豫,说明是有象的,所以,当今的九州,除了冀州,兖州,雍洲等地,密林是随处可见的,山村的后山也是这样。
林海浩淼,幽深莫测,古木参天,藤萝垂挂,阳光被枝叶层层阻隔,仅有细碎的光斑漏下,地面潮湿,苔痕处处,伴着不知名的虫鸣和尔传来的兽吼声,愈显寂寥。
李长夜和小龙葵慢慢跟着没有被人发现,但,那几个年轻人却被最前方的汉子们发现了。
“你们这些毛头小子!”
“真是够胆的!”
然而,决定去寻找狐狸大仙的几个汉子,亦同样算是敢冒着风险进后山的汉子,并没有真正的愠色,呵斥之后,反而带着几分复杂的欣赏。
“算了,既然都尾随至此,也没什么回头路……要记住,我们不是去拼命,不是去找虎妖送死,而是找狐仙……不许擅自逞强……要真想,打赢我们再说……另外你们说错一件事……老林他真能一个人打我们全部……”
年轻人们最后互望一眼,虽心中仍有不甘,却也没再反驳,只是默默点头,但,有山风拂过,乱了他们的鬓发,却灭不了他们眼中某种倔强。
之后,幸或不幸的是。
“吼————!!!”
林间忽然传来一阵低吼,如惊雷炸响,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无论汉子还是年轻人脸色骤变,但,身体表现却不一样,说要除妖的年轻人一震,错愕呆愣,呼吸骤急,而那些汉子则是瞬息间回过神来,纷纷拔出腰间的柴刀,石斧,屏息凝神。
前方,树影摇曳中,一头庞然巨影从林深处踱出,它的体格,远胜常见猛虎,肩背高耸,筋骨嶙峋,皮毛间透着狰狞的暗纹,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
每一步踏下,泥土震动,枯枝尽碎,森寒的气息扑面而来,血腥之气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是虎妖,真的有虎妖!
众人如临大敌,不过,很快,他们也发现了一点,可说是意外,还有幸的是,那虎妖虽怒吼连声,却步伐迟缓,呼吸中带着浓重的喘息。
日光透过林隙洒下,映出它身侧一道狰狞的伤痕,自肩胛至腰腹,长达数尺,每走一步,那伤口便随之牵动,渗出新的血丝。
“它……它受伤了……一定是林大叔!!”
年轻人回过神来,目光闪亮,眼底燃起火焰般的光彩,振奋的说道,出发前的猜测得到证实,同时不由想到这虎妖,是可以靠人除掉的!
但,横身挡在他们之前的汉子们不同,神色凝重极点。
便也在这时。
那虎妖,年轻人们以为只是体型相对普通老虎要大的虎妖,可,能用妖称呼的,当然不仅仅大,随之,一股气息从虎妖身上散发。
冷冽,沉重,让人如被层层枷锁束缚,四肢僵硬,心跳失序,是妖气,瞬时之间,年轻人们只觉浑身血液被冻结,想呼吸都艰难,身体更是提不起分毫气力。
他们这时才明白所谓的妖是什么,真正露出惊骇之色,身体不住颤栗起来。
同时,虎妖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森白,口腔腥气扑面,迈开四肢,奔袭而来,狂风骤生,卷动林叶翻飞,只感自己的生死悬于一线。
不过,并非所有人被妖气锁死,那几个汉子,生来便与山林为伴,血肉之躯中打磨出的筋骨,比常人坚韧数倍,堪比强国的精锐将领。
“你们快跑!!”
其中一名魁梧汉子怒吼一声,双臂青筋暴起,举起手中石斧,猛的朝虎妖迎去,他并没有激发出真正的气,但,携着的是最为原始的力道,带的是真正的血性和不屈,亦如最为远古的时候,人与兽相争的时候。
虎妖巨大的前爪抡出,同风雷卷动,带着粉身碎骨之威。
轰隆!
石斧和虎爪正面相撞,火星迸溅,声震林谷,冲击如雷霆炸响,声浪震得林木齐摇,尘土飞扬,然而,虎妖的威势不是凡力所能敌的,下一瞬。
噗!
那汉子胸口猛然凹陷,猛地倒飞而出,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重重砸到一根古木上,滑落在地,生死不明,不过,他那一斧的拼杀,成功换来了数息时间。
只是,其余人,无人退却,其他汉子,紧随其后的,一个接一个的,同样朝虎妖扑上,手中所握,不是神兵利器,甚至铁器都不是,更多还是石制的。
“吼!!”
虎妖低沉咆哮,杂乱的攻击如雨落到它身上,脑袋上,若是寻常的老虎,此时早被这些身强力壮的山野之民打倒,一命呜呼了,可,虎妖的皮毛如铜,筋骨如铁,完全破不了它的防。
直到,他们意识到这点,转而朝腰腹那道伤口攻击而去,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但,受此攻击的虎妖,浑身的毛发炸立,眸中光芒骤烈,如火焰燃起。
痛,化作怒,怒,化作杀机,虎妖全身妖气轰然爆发开来,可怕的妖气压抑得连空气都凝固了,它比方才更为可怖,要将一切生命都撕成碎片。
轰!!
虎妖猛然甩动躯体,如山岳震荡,那些血肉凡胎的汉子们,有的被巨爪扫中,横空抛掷,重重砸入树干,有的被尾巴横扫,身躯折成弓形,鲜血自口鼻飞溅,更多的人,则是被妖气掀翻,掀飞跌倒在四方。
也正在此刻。
那几个年轻人,见到眼前的惨状,生出股莫名的力,克服了些什么,挣脱了妖力以及心中的某股束缚,他们全身颤抖,双腿发软,心跳混乱,但,没有人跑,没有人逃,咬牙,咬破了唇,也咬碎了心底的恐惧,血液涌动,热意冲上头顶。
随之,一开始就说要除妖的他们,同样朝虎妖扑去,而已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主攻的是虎妖伤口,他们的力气虽没有那些汉子大,但更为敏捷,并根据地势配合围攻。
撕拉!
虎妖那道伤口最后竟硬生生被几人再度撕裂开来,血肉翻卷,鲜血喷涌,但,也仅此而已了,伤口虽裂,却不足以致命,妖和人的差距,如天与渊。
轰!轰!轰!
年轻人们一个个被击飞出去,骨裂之声在林间接连不断传来,血雾自口鼻喷溢,洒在草木之间,但,他们身躯依旧挣扎着,挣扎着爬起,他们发现了一点,这虎妖并非无法真正战胜。
这一幕,落在虎妖眼中,赤红的瞳中,化出更大的怒火,而后,它决定要把这些人全部都吃掉,虽它知道这些人背后有一个存在,还是将它驱使来这里的存在。
它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年轻人面前,那年轻人气息奄奄,双眸无力,却依旧圆睁,里边不见恐惧,死死盯着,张开,想说点什么,也像打算最后反咬它一口。
虎妖俯下身,正欲一口吞下的时候。
林间暗处。
有身影浮现,有趣打量着眼前一幕的身影,它正犹豫要不要出手,除此外,也有人,打算出手,是李长夜,只是,这时,他感到用力牵着自己的小手,忽的一松,那是,小龙葵的小手。
嗖!
小姑娘的小小身影化作一道风,出现到了虎妖和那年轻人之间,展开双臂。
“不要!”
清脆的声音响起,震得林中一寂,同时,她体内,有气息骤然荡漾而出,是气,李长夜教她的气,先前一直没有气感的气,此刻,清纯,稚嫩,生涩,却真真切切的自她身上溢散,缓缓凝聚,环绕四周,化作一道光罩,将她与那再次成功动起来又呆愣住了的年轻人一同护住。
砰!
虎妖的血盆大口落下,森森獠牙狠狠嵌入光罩,声如巨鼓,光罩震荡,涟漪阵阵,却并没有碎裂,遇此,虎妖眼眸赤红,血光更甚,巨颌再度咬合,力量愈发狂猛。
光罩震动愈烈,发出嗡嗡声,可,还是不破。
年轻人回过神来,不知是不是因感到小龙葵的气,他身上亦有一股微弱的气激发而出,他举起武器,就欲退出光罩,朝虎妖伤口攻击而去。
嗖!
这时,一根石矛激射而来!
噗!
虎妖被洞穿。
“小云,你们没事吧?!”
林中,不是躲在暗处的人,而是,一个才一路奔跑而至的一个壮汉,那个名为老林的汉子,远远张口喊道。
第308章 静兰
砰!砰!
轰隆!
随着老林强力的支援到来,加之名为小云的年轻人激发了气,还有小龙葵在一旁协助下。
虎妖败了,庞大的身躯轰然坠地,砸得枝叶飞散,尘土四溅,血红的瞳孔渐渐黯淡,怒意和凶焰一点点熄灭,终化为死寂。
最后,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充满不甘的哀嚎,便一动不动了。
其余人,虽一个个都身受重伤,晕厥了过去,倒是没有生命危险,老林和小云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注意力才放在小龙葵身上。
这也是小龙葵首次独自面对危险,而且还是虎妖,此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呼吸急促,脸颊泛红,额头沁满细密汗珠,缓了好一会后,才意识到虎妖死了,还有自己成功掌握了气!
她下意识想和李长夜分享,抬眸,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先和老林和小云的视线对上,大眼瞪小眼,而后,小云用不知从哪学来的,对她郑重其事地拱手一礼。
“感谢姑娘……小姑娘的救命之恩。”
声音因先前大战有些中气不足,但,很是认真的,淳朴中透着真心实意。
小龙葵愣了愣,旋即连连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