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羽随手将一根干柴丢入火堆，火焰瞬间窜高几分，噼啪炸响，她眼底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迸散，或许，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某些情绪，垂下头，低下脸，半响，她的声音再度缓缓响起，低沉中带着一丝隐忍的哀意。
“……神没了，他们又把一个人立了上去……”
她顿了一下，唇角轻轻颤抖，低垂的眼睫，长长的影子落在面颊上。
“……他们明知那人早不在了……后来，从愿变成了怨……最后，又将其推倒！”
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且说完后，红羽身上的气息骤然一变，如血的红色的光芒在她周身冒出，身前的篝火的火苗为之一颤。
更有如火焰的花纹从她衣衿之下蜿蜒而出，沿着雪白的颈项，一寸寸蔓延向上，身上冒出的红光，化作浓若实质的雾气，从她身周溢散，亦如火焰般舔舐着空气，烧灼着夜色。
李长夜见此一愣，红羽此时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的眼和眉，但，他感到了些什么，此外，更从她先前话语中，得到大量的信息。
那些信息更是再次触发了【天地】的悸动，随之，没有多想的，伸手，浓郁的清辉冒出，而后轻轻落到少女的脑袋上，正如，先前他对小龙葵的眉心一指，一点。
红羽的娇躯微微一颤，身上的红色花纹一顿，止住了蔓延，也像止住了生长，一种最后仿佛会破体而出的生长，同样，她身上弥漫的红色气息一滞，像是被掐灭的焰。
李长夜开口，轻而显得柔，安慰的。
“推倒是好事……”
只是，话没有说完，红羽猛地抬起了头，火光中，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庞，美得惊心动魄的，此刻却被泪水打湿，珠玉般的泪痕沿着眼角蜿蜒而下，泪模糊了赤色瞳孔，仍能看到有火焰在里边燃烧，她瞪着他。
“你以为——”
泪珠在她颤抖的睫毛上聚起，滑落。
“你以为他们将他推倒后，会把自己立上去吗？！”
声音嘶哑的。
“不会的！”
篝火猛烈一跳，火星四溅，与她的情绪一同爆裂，破碎的回音在庙宇中回荡。
李长夜怔了怔。
小龙葵安睡在他怀中，眉眼间天真恬静，而红羽泪眼婆娑，绝美的面庞因激烈的情绪而更显鲜明，如同烈火中绽放的花，灼灼其华。
李长夜沉默片刻后，依然停在她发间的手，缓缓下移，落在她细腻的颊侧，正沿着她脸颊滑落的泪珠被他的手轻轻沾住了。
那触感很真实，湿润，冰凉，她虽如火一般，但整个人都是冰的，但，他能从冰冷的她身上感到难言的热，正如那冰凉的泪中带着的莫名温热。
指腹缓缓轻轻贴上，怕惊动脆弱的蝶翼般，颊侧微微颤抖起来，随着泪水一同颤着，随着呼吸一同起伏，他开始替她擦拭泪水，可却越擦越多的。
不过，渐渐地，那些自脖颈攀上的红色花纹，随泪水与指尖的摩挲，缓缓地退去，火光摇曳，一人泪如雨下，一人以掌拂慰。
最后，一张再度纯净的容颜浮现。
李长夜笑着。
“那也比现在要好，对吧？”
红羽抿紧了唇瓣，眼中泪水依旧在打转，肩头还在微微颤抖，她的心底被触动，却又像是有更深的逆反涌起。
“不好！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好！！”
说完，她伸手将自己脸上的手扯了下来，张嘴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再化作一道红光没回残破桃木剑中。
庙宇顿时安静了下来。
篝火噼啪燃着，风声穿堂而过，吹得神像上的尘灰簌簌而落。
李长夜低头，看着满手的湿润，感着那黏腻而真实的重量，没有将其随手抹去，而是自然的任由夜风一点点将其吹干。
等到掌心微凉，翻过手臂，看见一小排咬痕，周围泛着红，渗着浅浅的血丝，想来最后少女真的气极了。
李长夜静静看着，想着，眼神中不见愠怒，更没有痛苦，反倒当想明白什么后，隐隐多了抹笑意，收回了手，闭上双目，并非睡觉，而是，练气。
……
翌日。
李长夜继续前行，顺带一提，小龙葵一觉睡到天亮，精神满满的，此外，对红羽出现的事一无所觉，不过。
“哥哥……我昨晚梦到红羽姐姐了。”
“然后呢。”
“她好像和我说了点什么。”
“什么？”
“忘了……我当时就忘了，她就很生气……你能帮我问问她和我说了什么，以及为什么生气吗？”
“她没回。”
“呃？”
“她现在应该也在生我的气，不理我了。”
“啊……为什么呀？！”
两人就这样聊着，同时，亦寻找着昨晚同小龙葵睡前所说所忧，那破败荒芜之地的人踪迹。
以李长夜之能，之后，确实找到了些蛛丝马迹，是从死去那些人找到的，确实也有人活了下来。
一隐蔽的山林中。
山路幽深，鸟鸣与溪声相和，林中阳光被枝叶分割成细碎的光斑，映在两人身上。
李长夜并非所有路都用御剑而行，特别是正式开始教小龙葵练气后，只是小姑娘现在都没有气感就是了。
行至午时，林势渐开，亦可说柳暗花明，眼前豁然开朗，见到一处村落。
村落隐在深林之中，依山势而筑，错落有致，屋舍多以木为骨，以石为基，覆以茅草，虽简朴，却干净整齐，炊烟袅袅而起，与林雾交融，生出几分人烟。
不久，他们就见到了人，男女老少皆有，或临溪浣衣，汲水淘米，或担柴而归，狩猎而回，他们衣衫粗陋，以兽皮，麻布为主，可说是【野人】。
野人，不是字面上的野，而是指没有身份，如被人发现抓到，便是奴隶。
不过，这里，和一般野人又不太一样，这些人生活井然，开垦林间空地，种植五谷，养禽牧兽，自给自足，虽无礼乐之制，无城郭之固，却自有一份安宁和秩序。
亦不由让李长夜想到某篇的文章，他带着小龙葵缓缓穿行其间，同先前进入贵族府邸一样，他们同这里的人便是交错而过，也没人能看到发现他们。
小龙葵见这里的人生活得很好，心底生出一种明快轻盈之感，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也没有打扰这里的人，默默看着，走着，直到，绕过一片山石，见到一座庙宇，庙宇不大，却是异常熟悉的，同之前两人落脚的破败庙宇很是相像。
不同在于，这座庙宇虽有年代之感，显得老旧，但，整体依旧完好的，还有就是，里边供奉的不再是土谷之神，而是一尊狐狸雕像。
狐首高昂，双目微眯，四足伏卧，尾若分岐，层层叠叠，俨然一只灵狐之态，供桌前整齐摆放着不少供品。
小龙葵看得一怔，她自小生长于宫阙，耳濡目染的是礼制森严的祭祀和名正言顺的神像，从未见过以狐为尊的庙，下意识的朝李长夜看去。
李长夜那天夜里就同红羽聊过关于神像的话题，对此，却是完全没有在意的，这里立狐狸想来也有立狐狸的道理，而且他还能从神像上感到某股日积月累而来的气，嘴角还露出一道淡淡的笑。
见到李长夜的笑，小龙葵便没有再多想，如果不是自己的小手还被牵着，她还打算拜一拜。
这时，李长夜又感到些什么，带上小龙葵离开，而后，在离庙宇不远的地方，亦可算是村落的边缘，不是入口的边缘，而是可进山上山的边缘。
这里有一处院落，围以木篱，院外聚着七八个壮汉，面色凝重，透过篱笆，可以看见院中屋舍，屋内隐约有人卧榻，身受重伤，申吟声断续传出。
好一会后。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走出，手中拄着木杖，神色间透着浓浓倦意，几名汉子想迎上询问，但，见到老人摇了摇头，又立即安静了下来。
直到老人将门关了后。
这些人来到院落角落，远离房门，才低声议论起来，先是关于屋内受伤之人的，老人刚出来时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只能说听天由命了。
不，听天由命只是形容，这里的人已经不立神像了，因此，有人沉默过后，开口。
“还有办法，我们可以去找狐狸大仙！”
但，对此，也有人。
“狐狸大仙已经很多年没有现身过了，去哪里找？”
那人则回道，亦是里边表现出最为担心屋中受伤之人的人。
“进后山。”
村落依山而建，后山并非指背后的山，而是山后，连绵的山。
“而且近来天气异常，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了，狐狸大仙一定要找的。”
这话得到人认同。
“好，我和你一起！”
然而，也有人寻思后。
“老林他就是进后山才伤成这样的……我们还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还是先等他醒过来……”
“看伤口应该是遇到大虫了。”
“不，以老林的实力，一般大虫奈何不了他，他可是修炼出气的了。”
“……”
“我就直说了吧，老村长，老林他有没有可能遇到‘妖’了。”
这话，让所有人都是一默，气氛霎时凝重几分。
妖，在这个时代很常见，特别是在山野荒林之中，准确说，这些人口中的【狐狸大仙】亦可算是妖，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而能称为妖的，都是有心智的，而有心智，便有好坏之分。
比如，最著名的一个例子，传说中，治理洪水，分定九州，建立夏朝的那位王者，娶的妻子，传闻就是【妖】，妖狐，之后，夏之后，商王朝最后一位帝王明确记载被【妖】所惑，那同样是一只狐妖。
老村长闻此，自知已经瞒不过，事实上，屋中的人，就是去调查【妖】而受的伤，犹豫了许久，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开口。
“……近来，猎物不是变少了吗……有人也发现大量血迹……我们后山，出现了一个虎妖……它同狐狸大仙不一样……是吃人的……”
众人听后一默，倒吸凉气后。
“怎么会？！”
“怎么办？！”
老村长默了默。
“老林都不是对手……搬迁吧。”
“还能搬去哪？”
“这段时间，我找了几个地方……大家商量一下……这里真的不能再住人了。”
也有人继续坚持说道。
“还是去找狐狸大仙吧……我可以自己去找……”
但，老村长又是一叹。
“狐狸大仙很可能已经仙逝了。”
第307章 妖和气
【后山出了虎妖】【村子要搬迁】
这些信息还是放了出去，很快传遍整个不算大的山村，平静安宁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虎妖，确切的说，妖之一词，形成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