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遭受接二连三的变故，嵩京城仍在，数百万百姓仍活着，只是，此时，如置身梦中还没能回过神，回过魂来。
许久。
再无变故发生了，一切仿佛彻底尘埃落定之后，以及，有一道向北而行的剑光出现后。
有人开始跪倒，直呼神仙，真正的神仙，而且不止一个两个，而且一群群的，如朝圣一般，伏地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而也有人，有些见识的人，认识有修士的人，则询问起李长夜的名讳，而后，得到了一个沉默了好一会才给的回复。
“他是……李珣……李真人。”
“李珣？”
“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那不是说去寻仙问道的福王小世子吗？！”
“应该是同名吧？”
“……”
“确实是那位。”
“啊？！”
人世间的事暂且不提。
……
那道向北而去的剑光，确实是李长夜，能被诸多凡人清晰见到，速度不算快，因为，他怀中还抱着那个女婴，即，婴宁，他的前身，玉散人同羽侍所生的女儿，勉强去算的话，也算是他的女儿。
婴宁双目澄明，嘴角含笑，对脚下的飞遁无所惧怕，反倒因身在高空，风拂脸庞，而咯咯笑得更欢，声音清脆，回荡云间，李长夜低头看她一眼，目光柔和，手上稍稍收紧几分，抱得更稳了些。
身侧，还有同行者，是秦婉如，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婴宁，神色异常复杂，特别真正确认她身上，没有丁点自己师父阴散人痕迹后。
目光中有怔然，有恍惚，有亲近，更有溺爱，她不由自主想靠近，还想伸手去触摸，同李长夜不一样，她是她，同母的亲妹妹，天生有种亲切感。
只是，事到临头，李长夜也不介意将婴宁给她抱，却是秦婉如自己，终是不敢，亦或者，她看到婴宁对李长夜是真正的亲近，怕自己一抱她就哭了，她还是想看她现在笑着的模样。
好一会。
秦婉如向李长夜问了个问题，有些紧张的，因为她心中有个猜测。
“你现在打算去哪？”
李长夜则直接回道。
“极北夜摩之天。”
极北夜摩之天，那里除了有婴宁亲生母亲在，亦是散修联盟大本营所在，妙化宗所在，他去那除了打算了了和他们的旧事外，亦想找一个人，了结一个人，解决一些事。
第286章 母女
李长夜抱着婴宁御剑向北而行。
天地在他身下流转，山河快速闪过，浮光掠影之间，亦有一道道剑光不断从天而落，如朝霞照影，照过之处，妖孽灰飞，恶徒魂断。
百姓不知何人所为，只见空中有光，一剑去，一尸伏。
他不留名，不留迹，只将世间稍作拂拭，继续北去，可却也留下诸多的传说，甚至有人为此建庙朝拜，这些都是后话了。
越往北，天地越清寒，山色日渐荒寂，林木稀疏，鸟兽渐绝。
飞剑掠空时，所经之地早已不见炊烟，云海澄澈，群山如垛，四野苍苍，只有风声与雪声，随行不去。
更奇的是，白昼日长，起初是晨光拉长，日头缓落，再往后，夕阳不再西沉，亦无黑夜。
此地有三十三宗门，正道九宗之一【不夜城】。
李长夜同一路自南向北前行中所遇各种宗门一样，没有登门拜访，也没有停留驻足，继续向北，不夜城之北，便是浩渺无垠的北海。
这片大海，横亘数十万里，飞剑掠海时，浪花如刀，天水交汇之处，唯余茫然一线。
直至，前方，像是天与地的尽头，海与陆的边界上。
多出一片极为广阔的冰原雪地，此外，更笼罩有一道惊世屏障，像自天而降，自地而起般的，通体透明，若如清水结界。
若非近前，难以察觉，只当清辉照射时，其表层方泛起万千极光，流转如波，如月照雪，似幻非幻。
正是通玄界鼎鼎大名的【万里极光壁】，同时，也意味着，通玄界三大洞天之一，夜摩之天到了。
当，李长夜将至时，壁上极光骤现，波纹荡荡，如万雷并发，雷蛇啸动，欲将其吞没，然而，他身上清辉扩散而出，极光波动触及，如冰遇阳春，水融雪化，寸寸消退。
啵的一声，李长夜抱着婴宁成功破壁而入，顺便还打出一道清辉落到依旧同行的秦婉如身上，于她周身织出轻纱般的柔芒，极光至此，再不侵寸毫，她亦跟着进入。
……
李长夜刚进入夜摩之天，没等他朝【霜风谷】，此域最为核心【心园】即妙化宗所在而去，便在万里冰原上感到极为恐怖的元气波动。
冰原深处。
一位倾国倾城的女修正在逃遁，衣袂如羽，风雪间翻卷出数重叠影，速度之快，几乎将远近空间撕成虚线，她的修为不简单，甚至可说是此界最为顶端的人物之一。
正是，亲身涉险打探【散修联盟】情报，以及和古音妖凤青鸾也有过节的，【不夜城】城主天芷上人，而能让她遁逃的人物，自然不简单。
只见，她身后，一道道如山压海沉的气机，如山崩地裂般追逐而来，一眼扫过，就有数百尊之多，个个都是闻名此界的魔头，正是散修联盟的众高层。
除了这数百人外，还有真正如海如涛的十数万散修，他们实力虽低微，但十数万合在一块，再结成阵，过往除了钟隐，没有任何一个真一宗师敢独自面对。
天芷自然也不例外。
轰！！
忽的，身后有人显出真形，遮天蔽日，肉翼翻卷时，云消雪散，天沉地哑，那是一头真正的庞然巨物，其翼彻底展开，有数千里之广。
正是，宇内七妖之一，鲲鹏老妖，此外，还有三头蛟怪，牛力士，冰妖娘，等等，个个都是极为恐怖的妖魔，天芷上人终被截下，更是挨了天穹之上如同天幕般的鲲鹏一击。
轰！！
天芷上人浑身一震，一口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她的身子，被硬生生压落数到冰原冻土之上，滚出数里才止住，但，年轻时就敢拿玉散人练心魔精进法的她，并没有就此倒下，很快，缓缓重新站起，这次，她没有再逃，而是面对那数百妖魔鬼怪，独自一人。
风雪之中。
天芷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绝世的脸，眉形轻远，眼波斜飞，鼻如点玉，唇色若胭脂初融，肌肤胜雪，天工雕琢而成的完美俏脸。
然而，最摄人心魂的，却不在形色之间，而在她眉宇之间，一种难以言说的静穆之气，那是一种来自高位者的从容，亦是曾踏遍红尘修途，早已习惯孤绝，沉寂千年所积淀下的静气和贵意。
即便此刻，她已身染血痕，气息浮动，仍端丽如昔，以及，眸子中，闪着明亮的光，是战意，滔天的战意，这瞬，有临近上前的魔修见此，神色微怔，这一怔，便是失守。
天芷动了，身形一展，而后化作一道光，一道绚丽的五色彩光，是【五色神光】，亦是【极光千变】，堪比仙禽青鸾【羽化七神击】的神通，甚至在精微玄妙上，还犹有胜之。
她这一动，便如天光破晓，刹那千变，瞬间将围上前来的魔修震退，甚至有的在毫无防备间，被极光贯体，整个肉身化作飞灰。
天芷很强，强得即便在数百魔修围攻，还有鲲鹏这种人物压阵中，仍能掀起一场绚烂的五光狂潮，斩杀魔头，击退古妖，令广阔冰原一时震荡。
但，她终究不是钟隐，亦不是李长夜，极光千变的绚烂，仅延续了半刻钟，天芷已伤痕累累，身上多处焦痕，裂痕，冻痕，身上五色神光开始黯淡，元气已枯，精血已烧，
天芷上人身躯摇摇欲坠，身上光辉断续若缕，曾数次欲将重燃，但每次都失败了，最后，她轻轻吐出一句。
“我还是不如他。”
声音很轻，很弱，如唇语，而后，她将所有光汇聚眉心，骤然一凝，打算以命为引，以魂为灯，将自己作为燃料燃烧的时候。
呼。
一缕风，轻风，在这极寒冰原上吹拂而起，随风而至的，还有一道身影，不，准确说两个，来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粉嫩的女婴，女婴正咯咯轻笑，口中含着手指，眼睛弯弯，对前方无数杀机和袭来攻击一点都没畏惧。
整个天地，在这瞬，安静了下来，如同按下停止键，天芷愣住了，数百魔修，包括三头蛟怪这些为首的，都呆愣住了，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还在动的，是那些已经脱手了的攻击，亦是婴宁见到的，只是，当那一道道蕴含雷火，妖气，凶煞之力的术法，法器，铺天盖地砸到身前的时候。
轰！轰！轰！
一道清辉生成，将全部攻击尽数格挡，且非是简单的抵挡，而是直接泯灭，彻底将其化归无形，如从未存在过。
“玉散人……”
“不，是李珣……”
有人忍不住喃喃开口。
而，李长夜，对此没做理会，他挡下攻击的同时，也在出剑，对着天穹之上，如天幕覆压数千里的鲲鹏老妖。
一道剑光形成。
最初如一线银芒，继而涨至如匹练，转瞬间化为一道横亘天地的光柱，自地而起，横贯九重天宇，锋芒乍出之间，寒意笼罩了整座夜摩之天。
鲲鹏老妖数百年前，曾被钟隐追杀过，最后成功顺利逃了，李长夜的剑它亦曾见识过，自认为自己对上，便是不敌，亦同样可以逃，毕竟，它可扶摇直上九万里。
可是，现在，它看到李长夜的剑，不同的是，这次是真正斩向自己的剑，生死之间，它才发现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它此时无法再多想，李长夜比钟隐强，还是钟隐以前一直没有全力出手。
它本能生出大恐惧，毕竟人生在世，死亡对于无数人物来说就是最大的恐惧，特别是对它这种已经活了数万年，亦然没活够，还有着参与【散修联盟】谋划整个通玄界的心来说。
这瞬，它庞大的妖躯如海浪涌动，巨翅扑腾，欲扶摇而上，遁出剑势笼罩范围，但，它慢了，晚了，在它看到那剑光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噗！！
鲲鹏之躯，笼罩数千里，除了真身不明的青帝外，可说是此界最为巨大妖物，便是妖凤青鸾亦不及的鲲鹏老妖，整尊妖体，被剑光从喉至腹一劈到底，妖血自空洒下，染红白雪冰原。
轰隆！！
接着，它从天穹之上坠落，过程中，化回人形，于万众震撼之中砸落在李长夜前方，数百魔头前方，两方中间，溅起的冰尘如潮。
天地间再度一默。
鸦雀无声中，那数百魔头，诸如三头蛟怪这些已显出真形的人物，偷偷暗暗的转回了人形。
便也在这时。
冰原上，又一股气机悄然而至，非是妖念魔息，亦非正道浩然，而是一股极致清润，空灵幽雅的元意，如流水绕琴般的，是一群国色天香的女修。
隐以为首的有六人，妙化宗宗主古音，以及妙化五侍，宫商角征羽，她们亦算是玉散人古志玄的妻妾，名为侍，旁人见到，都要称她们一声夫人。
此外，几人身后，一众妙化女修中，还有一个十三四岁年纪，五官秀美精致无比的少女，但，却不见妖凤和青鸾，大抵因为她们和李长夜过节。
古音带人来到李长夜近前，正欲开口说话，目光却被他怀中的婴宁吸引，微微一怔，神色一变再变，最后，唇角勾起一莫名的笑意，不语。
她身后，五侍分列左右，五人容貌各异，但皆风姿绝艳，或冷艳如霜，或柔和似月，或清新如野，或肃穆若岳，而最后一人，羽侍，容貌最为出众，却恍若人偶，木然而空洞，一幅，不悲不喜，不嗔不怨的模样。
但，也正在此时，有一道人影，自高空缓缓落下，落到李长夜身旁，是姗姗来迟，亦是匆匆赶来的秦婉如，只是，很快，她的目光就定定落到羽侍身上，眸中，泛起一缕极为复杂的情绪波动。
两人很相像，不仅五官轮廓相似，还有的神韵气质，柔，绵软入骨的柔，让人不禁沉沦进去的柔，温柔的柔，温柔乡的柔，可是，真正细观。
两人的柔又有些不一样的，秦婉如的柔，如花枝在风中微颤，隐忍带羞以及妩媚，又有一丝隐藏在身心最深处的怯意，而羽侍的柔，却似化雪后的溪水，静静流淌，润物而无声。
羽侍，这会，似有所感的，缓缓抬头，那双空茫的眼，渐渐映入了秦婉如的面容，一瞬之间，那原本木然无波的瞳仁，猛地一凝，她也怔住了。
双眸轻轻睁大，瞳中光影微乱，像是寒夜中风吹烛火摇曳着，嘴微微张开，想要说点什么，可唇齿之间，却难以吐出，胸口起伏一跳，还是鼓起勇气，准确说某种母性压过一切，当她快要开口之际。
【咯咯咯……】
清脆的婴语，自风中拂进耳畔，亦像是一束骤然射入幽谷的阳光，轻轻拨动了她的魂魄，她的脑袋不受控制的，本能的，不由自主的，偏转，目光落到李长夜怀中，见到了婴宁。
羽侍的呼吸，停住了，整个人像被雷劈中，浑身一僵，眼睛瞪大，死死盯着那个女婴，体内所有的血液在这一瞬逆流，原本空洞的瞳孔中，涌现极为复杂的情绪波澜。
惊，惧，疑，痛，念，怜，等等，层层叠叠，如潮水涌来，她喉咙微动，嘴角微颤，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想靠近，却又不敢。
李长夜见此，抱着婴宁向羽侍走去，羽侍怔怔看着他靠近，他走得越近，那张脸便越清晰，亦是无比熟悉的脸，曾一度是她噩梦的脸，只是。
她脑海想着有关他的传闻，最新是截止嵩京事件的，里边有他渡因桃花血死去无数少女阴灵幽魂的，有斩杀自己亲姐姐阴散人的，另外，同样出身阴阳宗的她，还能从他感到很多东西，正如，秦婉如和阴散人感到的。
最后，那张熟悉脸变得模糊，不仅是因为她亲眼确认了李长夜和玉散人并不像，也因为她眼里逐渐含满泪水，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婴宁上，开口问道，颤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