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她目光温柔如月，如水，却藏火焰。
“你和我，双修吧。”
她又顿了顿。
“还有我这宝贝徒弟，以及我那便宜妹妹。”
话语落毕，亭中无声，这时，一阵风拂来，携着不合时令的暖意，若寒冬中蓦地踏入春日深谷，夹着花香，卷着水气，那风拂动轻纱，如水波皱动。
阴散人本就穿着极贴身形的玉色道袍，此刻，愈发勾勒出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骨肉均匀的曲线，纤肩轻扬，胸臆微隆，衣褶翻处，恍有香气袭人，更添几分朦胧欲语还休的美态。
那晶莹剔透般的雪肤玉貌，还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若三月初桃娇艳，亭外盛开的不再是梅花，而是桃花，桃花万朵，落英缤纷，撩得人心神浮动，欲魂随风。
秦婉如眉黛如画，睫羽低垂，俏立如寻常侍女，自始至终未出一言，但，当听到阴散人所提双修，主要是提及【我那便宜妹妹】时，她原本静止如雕塑的睫毛，忽地轻颤了一下，呼吸，也在那一瞬间，明显一滞。
这等话，加之那莫名的风，气氛的变化，落到一般人耳中，怕是神魂难守，百念俱熄，只愿身入桃源，醉死不归，可，李长夜不做犹豫的，摇了摇头。
“不需要。”
语气轻，话语短，却字字如霜，片片如刀，一句话，便将那桃花万朵，暖风千重，一语剪断，雪在落，春未生，亭外仍是冰雪之地，寒梅怒放。
秦婉如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神色难辨，一丝莫名的情绪在瞳底轻轻荡漾开来，阴散人唇角的笑收敛了些，她看着李长夜，语气不再柔婉。
“你知道，拒绝我代表着什么吗？“
阴散人邀请他一起代表钟隐，而他拒绝，不仅拒了她的身和术，心和谋，亦代表不和她结盟，自然是将她推给对方，李长夜知道，点了点头，而后，起身。
“请。”
请，不是请坐，请喝茶，而是请出手，他还拿着桃花血的瓶子，可以让她先手。
阴散人没想到他如此的果决，她依然坐着，她看着他，轻声吐出一句。
“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动手？”
这里，自然不是指这方亭，而是嵩京，这座容纳数百万人口的帝国首都，人间最繁华的京畿重地，这话是在提醒他，也算是逼他，以及想看得更清一点他。
李长夜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
“你请我进来，还打算让我走？”
阴散人微叹了口气。
“这里有后宫佳丽三千，原本我是想邀道友在此暂居一段时日。”
李长夜直接点破。
“住到钟隐和青吟飞升之后？”
阴散人闻言一怔，李长夜从她的反应得到一个答案，便又说了一句，也是最后一句。
“我确实不想在这里和你动手。”
说完，他转身，步出梅花亭，阴散人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见他去到院中欲凌空而起时，眼中最终闪过一丝决然，而后，她缓缓起身。
看似轻移半步，实则天地震动，那一瞬，她若寄魂于风，化成一道气流，冲破亭檐，弥漫入院中雾雪之间，下一瞬，天地间陡然一震。
以嵩京为中心，覆盖方圆数百里的禁制大阵，山，川，草，木，风，雪，雷，电，等等，全部天地元气皆被阵法牵动，同时，嵩京四方，东南西北四城，四根通天光柱骤然升起。
光柱之大，直凌视野之外，光柱之压，连通天地气机，天穹之上，隐有劫云般恐怖的事物不断酝酿生成着。
嵩京之大，人口数百万，市井百业，风俗万象，此时此刻，四柱夹势之中，大地轰鸣，城墙颤动，宫宇簌簌，楼阁若摇，许多未明真相的百姓惊呼奔走，孩童放声哭泣，老者跌坐于街头……
真正的中心，最恐怖的源头，是皇城，准确说，后宫，这个院子，但，李长夜并没有被其势所压，而是，出剑，散发清辉的桃木剑自他背后凌空而起，落于四大光柱之间。
随剑升空，天地气机尽皆为之一顿，一剑镇住阵心，定住乾坤，将那毁灭灭地的阵势死死锁在临界之中，不进半分，不退半步，四大光柱不再升，不再震，不再合，地震平息，即将崩塌的城垣，依旧巍峨耸立。
同时，李长夜还屈指一弹，啪的一声轻响，盛装着【桃花血】的水晶瓶瓶塞挑开了，他没有喝，而是，身上有浓郁清辉冒出，接着，瓶中那如桃红映翠，珠光流转的液体颤动了下，随之，瓶中，冒出一道阴灰色雾气，若如魂丝，又如怨絮。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无数震彻心魂的哀鸣响起，只见那瓶中，伴随那一道灰气升腾而起的，还有无数薄如蝉翼的身影，她们年幼如花，身着残破布裙，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眉心隐有一道朱红的印记，不是朱砂，更不是红莲印记，而是血痕，汲取她们精血神魂的血痕。
而后，不止瓶中，整座皇宫，整座嵩京，无数阴灵幽魂，从瓦檐，殿宇，廊柱之间，从地砖缝隙，庭院枯井，帷幔之下，香炉之内缓缓浮现。
她们，年幼的她们，有的披头散发，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哭泣嚎叫，有的身后拖着血痕未干的锁链，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恍若千万年血债，今朝齐聚。
她们，皆是死于炼制桃花血之中，惨死的少女幽魂，一个个小小的魂影，如浮絮，如尘羽，如雪中亡蝶，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朝着的李长夜，受他身上涌现的清辉所引。
一时间，天变黯淡，风雪倒卷，不像怨魂聚集，更像天魔降世，是人心之孽，红尘之劫，无可抵赖之罪，这一幕，不仅震惊了周围禁军，更让所有隔空窥视此处的无数修士，包括【真人】【真一】的顶尖强者，神情剧变，齐齐凝住。
包括，离得最近的秦婉如和阴散人，她们生于阴阳宗，修行阴气之法，自诩见多识广，但也从没见过如此浩大，如此密集，如此深沉压抑的怨灵潮汐。
这一刻，若如【四九重劫】中的天魔再现。
对此，李长夜不退，不避，亦不拒，清辉不止蔓延于周身，更向外扩散，如脉络，如同无形之道，自心而起，贯通天地。
无数哀鸣，怨恨，流离无所的阴灵幽魂，此刻，一一没入他身，纷纷融入，而他，全盘收之，纳之，守之，亦是受之。
受，是承受。
是万念之重，万劫之痛，侵入血肉，灼入骨髓，融入神魂，他的气息，亦随着一缕缕魂灵的入体，逐渐削弱，紊乱，若一根灯芯，饱蘸油泪，缓缓燃尽。
可，他的人，始终不倒，身上的清辉不灭，身姿依旧挺拔如剑，神色清明，眉目间不染一丝戾气，紧接着，他身上又有了别的变化。
他的体表，清辉重新泛起波动，是，新生之气，一缕，两缕，三缕，千丝万缕，一道道魂影自他体内缓缓升起，不再是哀怨，痛苦，血污缠身的模样。
她们是少女之形，真正的，面容清秀，神情温婉的少女模样，她们眉心的血痕，化作淡淡的红莲印记，一朵朵小小的，澄澈剔透的红莲，如血中开花，静静绽放在额前。
那些魂灵，一道道从他身上离去时，仍有不舍般的，有的回望，有的伸手，想抚他面颊，有的靠近他的心口，有的轻轻拽了拽他衣袖，可最终，她们终究都放开了手，低头一拜，缓缓转身，朝天而去，那柄仍高悬未落的桃木剑上。
见此，秦婉如和阴散人，才明白过来，李长夜先前那句【我和你们不一样】的真正含义，此外，自此，通玄界三十三宗门修士，散修，确认李长夜确实不是玉散人。
第284章 剑斩两大散人
无数清白的少女魂灵，如流水奔入大海，也星辰归于天宇，纷纷投入高悬天穹之上的桃木剑，剑身因她们的融入，开始微微震颤，清辉荡漾。
剑此时不只是镇压四方，更是渡口，万死归生之渡，是血海之中唯一的一桥，李长夜以身为舟，以魂为灯，为万千冤魂架设的路，剑在天上，亦像天路。
他以一人之力，收下亿万冤魂的残念，又还以她们最本真的模样，无怨，无恨，无泪，不再徘徊，不再沉沦，而是归去，这刻，光与影，魂与剑，人与天，达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衡。
整片天地，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风不吹，雪不落了，只余幽魂升腾，清辉流转，一人独立于残雪院中，负尽阴孽，不语苍生。
李长夜做到这点，也并非没有代价的，堪比天都峰和雾隐轩两战，此时的他，面色苍白至极，枯萎的白发上，有一缕缕灰意产生。
他如同一炉檀香，香将燃尽，但，香火未绝，身上依然不断有少女魂灵冒出，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少，当即将全部都渡完的时候。
有人动了，是阴散人，没有直接对李长夜出手，因为，天都峰和雾隐轩两战中，有太多的前车之鉴了，他看似虚弱到了极点，可战力依然无损，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现在他手中无剑，仍没人敢真正靠近他。
她使用的还是阵，却不再是那以嵩京为中心覆盖数百里范围的通天阵法，而是一座小阵，只笼罩后宫一域，却精巧繁密，阴阳交织，隐比那天地巨阵更见玄机。
其阵根不在四方，不在山川，草木，而在人，这里是皇城后宫，后宫有佳丽三千，不知何时都换了人，此时，数千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各处。
瓦檐下，宫墙上，回廊间，处处有轻纱舞起，有红袖涌动，她们皆身着玄绫轻纱，鬓插月簪，衣袂飘摇，清丽婉转，姿容各异，美不可言。
刹那间，皇宫后苑，一道道诡异的纹路浮现，形成一个太极图案，只是，是异化过的阴阳双轮，交汇之处，不生太极生机，更不是调和阴阳，而是，以阴化阳，以阴噬阳！
三千佳丽加阴散人身上更有滚滚阴气冒出，如潮水翻涌，愈卷愈盛，愈卷愈深，那还不是一般的阴气，而是过往采阳补阴，夺元破胎之后，积蓄在每一个女子骨血中的极阴。
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被压抑，封存，淬炼后的贪婪本性，渴望阳气，渴望那一线只有使用正统阴阳双修才会诞生的生之炁。
而此时，正以身渡魂的李长夜，不知是不是精神已完全进入陷入那一场场幻境之中，以及精气神消耗过巨，他那本无一丝泄漏，阳炁如炉，稳若金山的阳气，纯阳之气，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缝隙。
人如炉，炉火微摇中，一缕缕炽白之气从他身上逸出，虽淡，却如天光破晓，极醒目，阴散人眼中，陡然浮起一抹异芒，她看得出，那是真正的纯阳，天生至阳，恰如昊日初升，煌煌不灭。
是世间可遇而不可求之炁。
阴散人的修行是有缺的，她想要钟隐手中的【阴符经】补全也正是如此，但，阴符经以阴为名，而阴阳宗，讲究阴阳，阴阳宗，除却月华长史外，还有着日曜书官的存在。
此时，不，不是，此时，初见李长夜时，她就感觉，他还有他的气或许能真正补全自己，而阴散人尚且如此，其余人就更加了。
当那缕缕纯阳流入，落入她们意识中，只一丝一缕，却如天浆玉液，她们能感到修为的大涨，从而渴望，一种本能的渴望。
于是，她们驱动阵法的气息，瞬间暴涨一截，阵图之上，阴阳两轮之中的阴面微张，里边更开始浮现一道道幻影，皆是女子之相，带着疯狂和贪婪与执念，想要汲取那阳炁。
接着，阵法变了，不再是阴阳逆化，而是直接逼迫，亦是吞噬！
然而，李长夜仍未动，他气息愈弱，清辉愈淡，背脊却仍挺直如剑，他依然渡魂，任那阴气翻滚，贪欲围绕，未有一丝分心，任由纯阳气息外溢。
还值得一提的是，【后宫佳丽三千】，实则少了一人，那就是【秦妃】秦婉如，作为阴散人亲传弟子，阴阳宗月华长史的她，此时不知为何，没有动，加入阵中。
哪怕阴散人已暗暗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命令，催促，威压，提醒，还有冷意，可她，仍未动，她像还没回过神，还怔怔看着李长夜。
随着时间流逝，李长夜身上的清辉愈发淡薄，整个人气息如萤火浮沉，若有若无，肌肤彻底失了血色，只余一层微光，像随时会化为虚无。
反观阴散人和那三千佳丽，一个个玉颊浮红，眼波盈盈，肌肤莹润，气脉震荡中透着无与伦比的生机，恍如春潮翻涌，浓香四溢，她们皆已沉醉。
沉醉于那一缕缕纯阳真炁所带来的玄妙蜕变，沉醉于身心合一，阴阳相调中久违的满足。
而这时，李长夜身上，再有一个魂灵冒出，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面容青涩可爱，鬓发柔软，一双眼睛却极为清澈，她一现世间，便呆呆望着他，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笑意，开口说话无果，而后，化作一道流光朝天上的桃木剑而去。
自此，李长夜身上再无魂灵冒出，全部已渡完，一个不少。
他挺拔如剑的身躯轻轻一晃，欲要倾倒，可也就在这时，异变再起，一圈圈奇异涟漪，自城中升起，像有看不见的手，在天地间轻轻一触。
涟漪扩散，层层交叠，幽深难测，紧接着，嵩京外，肉眼可见的，有山，高山，正是天都峰，有光闪现，是血光，亦是剑光，快到极致的光，稍纵即逝的。
瞬息之间，便落到了嵩京皇城后宫兰麝院，带着一种彻骨的杀意，破空而来，锋芒如电，如灾，如天罚，它，不偏不倚，直指虚弱至极的李长夜。
此刻的他，像完全没有了躲避的余力，没有出剑的气机，连眼睑都难以抬起，时间仿佛在这瞬静止，一道身影，突然的冲入到剑光和他之间，是秦婉如。
噗！
血光绽放，她整个人被剑光洞穿了，她的腰侧，胸口，背脊，鲜血溅洒而出，如生命凋零之花绽放，是抵死之意的绚丽烟火。
砰！
她的身形更被那剑光掀飞，撞到一棵梅树，花树震颤，雪屑四散，寒梅凋零，而她缓缓滑落，倒在树下，染血的衣袂映着残红残雪，美得惊心动魄，又凄艳至极。
而，秦婉如以身挡剑，只挡了那剑刹那，威力也只是削弱分毫，血色剑光，轨迹不变的，威力不减的，落到了李长夜的近前。
然，不知何时，李长夜手中多了一柄剑，一柄桃木剑，他举剑，横于胸前。
轰隆！！！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剑与剑的碰撞，气与意的对冲，一瞬，便化作恐怖至极的冲击波，所过之处，宫殿玉台，红檐碧瓦，金漆琉璃，无一不动。
所有屋宇剧烈震荡，所有窗棂纷纷震碎，百花飘零，朱栏崩折，飞檐腾起尘浪，宫墙在咯吱呻吟，但，真正承受一切力量的，是大地。
地脉震颤，自兰麝院为中心，整座皇宫地面开始震动，震波不止，不断扩散，由皇宫及外城，东城，南城，西城，北城，整座嵩京皆在摇晃！
数百万百姓只觉大地如水波荡漾，波澜壮阔，危如累卵，同先前惊变一样，惊呼四起，哭声四散，而，里边不乏修士，他们的目光则还落于皇城后宫兰麝院之中。
天上剑光尚未完全消散，其气息在九霄中划出一条血红的残痕，同长空裂缝，久久未合，地面之上，桃木剑仍横在李长夜手中，七孔冒血，但，他成功挡住了。
李长夜挡住了剑，那么，下一刻，就轮到他出手，亦是出剑了，这一瞬，天地又一次随之凝滞，无人能阻，风起了，是气，他体内残存的清辉，被手中剑所牵，再度聚集。
桃木剑，无锋无芒，质朴如柴，此刻，却斩出天地间最锋利，最不可违的一剑。
城中一隅，福王府，后院，假山上，有一人，一个大汉，满面虬髯，髯须如铁钩倒竖，面上遍布血色纹痕，他，正是通玄界三大散人之一，亦是十来年前，在李长夜此身，李珣身下种下血魇毒咒的血散人！
嗖！
一道剑芒，跨越虚空，瞬息即至，直取假山，天地间，无风，无雪，只有一剑，一道剑光，比先前的血剑更快，更强大，更厉害，更恐怖的剑光。
血散人瞪大了眼睛，死一般的感觉降临，最后关头，他爆喝一声，双手探天，十指如钩，血气如海，周身赤雾翻滚，若亿万恶魂附体，显露出不死魔功【血神子】。
但，一剑斩来，血气如薄纸，一剑压下，万魂如风散，一剑斩中，斩入他的躯体中，没有血溢，但，正如，那天，雾隐轩之战，邪道第一人罗摩什被斩中一样。
那剑，不仅开始磨灭血散人的身躯，本源，神魂，亦包括他的【存在】，他拼死抵抗，元神怒吼，血海倒灌，魔影破天，可，仍，挡不住。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