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缓缓睁开双眼，他身在一温泉中，四周皆是晶石垒砌，他半卧水中，双手舒展，倚靠着石池边缘，姿态慵懒而又桀骜，目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空。
温泉蒸腾，氤氲如梦，水雾腾升之处，有香息扑鼻，似合欢，又似焚心，雾中，有身影缓缓浮现，如画中一点朱砂，在水墨铺展的世界里渗开。
初是红，极淡，若晨曦初启时的霞光，在温泉氤氲间一点点凝实，那红色似火，却无热，更近于血，在雾气中轻轻游动，不像步行而来，而是被无形水波托举。
一步，一步，再一步……
雾更浓了，她的轮廓慢慢显露，红袍渐近，掠过水面，一缕缕湿气凝于衣襟，红衣缓缓滑落肩头，像一片落羽，失却风势后轻轻坠地的落羽，她的肌肤，在雾中显现，是种接近白玉的冷白，不含暖意，不染烟火。
双足没入泉底，纤细脚踝微微泛红，一圈圈轻微的波纹，自她足边扩散，层层叠叠，最终散入远雾，雾气氤氲，掩去了光，也遮去了羞。
雾中隐隐传来水声，不是初时的清响，而是更深更重的水意，水声起初缓慢，继而渐急，水波骤然破静，一圈圈漪涟激荡开来，撞击四壁石纹，那石壁上早年刻下的禁制符文，在水气激荡中，一一显现，如残梦忽醒，如哀咒初唱，断断续续，如夜风吹火，欲熄未熄，低哑又幽深。
雾愈浓，愈重，愈沉，就在那一刻。
他的魂魄骤然分裂，如有千道雷火，自识海深处劈开脊骨，斩断命灯，他大口喘息，神识脱离肉壳，沿着一道幽幽的通道遁行，那是一条曲折遥远的路径，周身皆是火，火中无光，却灼痛魂魄，他忍着痛，穿行而过，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的意识，缓缓降临在一个小小的脑海之中，那是一个新生的识海，清浅如镜，空旷而脆弱，他像是投影，魂丝烙印其上，嵌入血骨之间……
【他】清醒了些，雾渐淡了些，【他】看到了她，绝美的她，凄美的她，凤眸之中，血与泪交织成一道流火，眸光冷若冰渊，却又藏着不熄的焰，冷得彻骨，沉得如劫。
【他】看着她无言，这瞬，神魂深处像有千万面镜子在同时碎裂，【他】的神魂亦分成千万碎片，只是，【他】根据某个锚点，神魂重新凝聚。
……
李长夜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她，绝美的她，凄美的她，残躯横陈，身上裂痕纵横，鲜血流淌在地，混着山石的尘泥，化作一片斑驳，很是相似。
不同的也有，她此时眸里的火，以及，他的目光略过她的眸，她的唇，她的锁骨，她的腰肢，最后在平平的小腹一扫而过，而她，敏感的注意到了些什么。
妖凤看着他熟悉的脸，开口，冷冷的开口。
“古志玄？”
李长夜默了默，摇头。
“不是。”
她还看着他，还是冷冷的，他也看着她，眸光干净清澈，良久，她笑了，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笑，不是喜，不是悲，不是怒，不是怨，不是怒，不是恨，而是一种苍凉至极的笑。
他则看着她笑，渐渐笑出眼泪的笑，也在等着，等着她笑完，许久，她笑完后，也笑停后，他开口，问道。
“这次，是钟隐让你来的？”
李长夜知道妖凤和玉散人的事，更知道，妖凤的女儿林无忧寄宿着玉散人的分魂，是四九重劫前，还没被钟隐杀死前就分出的，但是，从文中没有提及到的，但从诸多细节看，妖凤女儿林无忧这个局还要复杂得多。
第259章 幕后
百多年前，四九重劫前，通玄界最大的事件，便是三十三宗门齐出【杀凤】事件，按理说，妖凤是必死无疑的，但，最后却是失败了，功亏一篑。
当时，是谁出的手，据妖凤对林阁所言，是玉散人，并在事后怀有身孕的她就此委身于他，甚至在相交中，还让其分魂烙印在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儿体内。
以妖凤的境界实力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怀胎三载，受那无尽苦楚。】里边的苦楚是何苦楚，想来并非生孩子上，身体上的，而是内心，精神，灵魂上。
受谁？明面上是玉散人，实则呢，根据【杀凤】事件的细节，亦是开篇的时候，出面的是玉散人侄女古音，从而大家也都认为是玉散人。
而，众所周知的是，古音，当年，同样因玉散人，【三年受孕，九载怀胎】，可和妖凤不同，古音非常狠，或说恨的，自己将其炼化了，自个修成造化魔婴，让原本就因钟隐道途废掉的玉散人又一次受创。
并且，自那后，古音和玉散人就不是一路人了，而是谁的人，算是钟隐的人，所以，古音在【杀凤】事件中的出面，并非代表玉散人，而是钟隐。
事实上，能在三十三宗门齐出围攻下，帮妖凤逃脱的，整个通玄界真没几人能做到，玉散人全盛时期，有天音参妙化，三洞玉归真之说时可做到。
但，先经过钟隐一剑，接着，又在古音身上受创，之后，再次强迫现在妙化宗五侍之中的羽侍将成的时候，那孩子还被羽侍的姐姐阴散人盗走了，一伤再伤下，时常去幽会的青吟都逐渐看不起他了，真的不行。
能做到的，青帝或许可以，只是他在自己世界中躺着，知名从不干涉通玄界的事，除非像后来青鸾这样的事主动找到他，而且是由相当青帝的女儿，另一宇内七妖百幻蝶带领下。
只是小蝴蝶，和妖凤，青鸾，鲲鹏，魔罗喉这些人物不熟，或说不是一路的人，从古音一开始没拉她入散修联盟的伙就知道，她当时不可能出面，所以，最大可能，不，从后面诸多细节判断，【杀凤】事件，真正暗中出手的是钟隐。
林阁曾说过，他当时感到事情不对，要去找钟隐出面帮忙时耽搁了一日，因何事耽搁，没有说明，想来是在坐忘峰上找不到人，事后更是察觉到和发现了些什么，才会从【天心剑】林阁转变成【废人】，甚至还暗暗选择类似辟邪剑谱的功法。
林阁先前一再问妖凤和相处是不是真心的，妖凤说是，暂且也算是，但，妖凤更爱的还是自己的孩子，她和林阁相爱相恋，也只是为生一个孩子。
只是人妖结合，是无法生孩子的，凤凰更是从仙界坠落的仙禽，在世上没有相同的物种，所以只能通过【种玉魔功】的办法，亦正如她先前对林阁所言。
她和其余人想通过种玉魔功练就【造化魔婴】，亦或者躲避【四九重劫】不同，她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孩子，这事，从她以及她的好姐妹青鸾对林无忧的态度，是可以确认的。
而【种玉魔功】谁有，玉散人有，古音有，代表着钟隐也有，正如可拿捏阴散人的【阴符经】一样，如果妖凤说她一开始爱林阁的话是真的话，那么就不会找天下闻名的色魔玉散人，而是找古音，也正是的找古音，后面她就同样受制于玉散人，亦或钟隐了，看古音想要扯谁的旗，或说，钟隐有没有说话。
玉散人没能用林无忧练就【造化魔婴】，说明那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只在她还没出生前，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分割出一道分魂进入其体内，做为隐蔽后手。
实则呢，妖凤生儿上还有一个更大局，是古音的局，也是钟隐的局，三十三宗门为何齐出围攻妖凤，除了往日恩怨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逆天生儿，会让当时将要来到【四九重劫】添加变数，祸及整个通玄界所有修士的变数，所以，才会引起公愤一样的，天下共伐之。
而钟隐，天下第一人，不惧【四九重劫】的同时，他还要拿【造化魔婴】和【四九重劫】做文章，什么文章，他截留四九重劫之力给古音，也就是给要摧毁整个通玄界的古音力量，结局的古音为何如此生猛便是出于此。
正如李珣的出生和人生被钟隐安排好一样，林无忧亦是一样，而且因玉散人分魂压迫以及古音惑神曲的关系，一直都是傻傻呼呼的，同时，也可以解释，李珣刚下山为什么就遇到天妖凤凰还【幸运】被放过。
是的，看似幸运的，实则同样是被人安排好的，要知道，妖凤刚露面，直接就秒了明心剑宗的两位师长和其余弟子，还是只稍微不小心碰一下她身上火焰就化为灰烬的秒。
李珣是作为青吟飞升最为关键的一环，怎能如此轻易意外的死，并也为他最后没脸回宗门，到嵩京事件，真正入魔埋下伏笔。
所以说，真正幸运的只有祈碧，但妖凤留着她，不难猜测，一开始就打着让她和林阁苟合，再将两人一起带到琅琊水镜之天示众于天下修士之前。
只是，哪想到林阁将自己练成不男不女不能人事了，哪有比这更能羞辱人的事，同样也解释了，明心剑宗受了如此大辱，钟隐除了放狠话，而没有真正去将面子找回，更别说为林阁复仇了。
林阁为何必死，拥有【天心】之称的他，连霞七剑之首，为何要练邪功，或许，就是因为，他隐隐猜到钟隐的真面目，正如，林平之于岳不群。
妖凤则是，从自想生儿以及生儿后就一直被要挟，所以，这大抵也是结局那句留白的真相，李珣以林无忧要挟她，让她脱光衣服来找他之意。
……
风掠过焦黑的山岩，卷起地上血羽残片。
李长夜低头看着曾纵横通玄界数万载的妖凤，作为宇内七妖之一的她。
此时，伏倒在碎石之间的她，长发散乱，沾满尘土和血迹，破损衣襟半敞，血色浸红肌肤，如残红将尽的花，艳而败，盛极而衰。
却仍无法掩去那令人窒息的美艳。
她的双眼微睁，凤眸狭长而勾人，唇角的笑已彻底敛去，眼角一滴未干的血泪凝固着。
李长夜看着她，平静的开口。
“这次，是钟隐让你来的？”
闻言，妖凤原本微垂的眸子，倏地一凝，还睁大了些许，眸中忽的涌出的情绪如焰焚野，只是，眨眼间，一闪而逝，不见了。
李长夜从中，不用她答复，确认了些什么，她对幕后也并非一无所知。
妖凤抿了抿唇，染血的唇，极红，艳若春桃，可，此时，唇边失了一直挂着的傲然，还微微的颤了颤，她看着他。
“你刚说你不是古志玄……”
李长夜顿了顿，像是思索，亦像是斟酌措辞，才缓缓补上一句，再次肯定的一句。
“我确实不是……我从一些渠道知道一些事，从而有了个猜测。”
妖凤凝视着他，看着他的眼，这次没有笑。
“什么渠道？”
李长夜回道。
“一个死去，却没有真正死去的人。”
妖凤眼中闪过些什么，像光，转瞬又沉入深渊。
“古志玄？”
同样的问题，轻声唤出，语气却已迥异，李长夜从中肯定了，她应该早知道到了如今北极夜摩之天中玉散人异常，毕竟幽玄傀儡就是幽玄傀儡，而不是真正的玉散人，想来也是，从钟隐飞升后，古音和妖凤以及青鸾去找青吟特意演给李珣看的那番戏就很有问题，玉散人已死对古音一系核心成员来说不是真正的秘密。
李长夜这次没有做什么犹豫，点头。
“是。”
妖凤静静看着他的双眸中，此刻生出一些莫名的东西，不再只是冷艳，能清晰看到的是，有不解也有些好奇，怪异般的好奇。
“那你是谁？”
李长夜说道。
“你可以叫我李珣。”
妖凤则问道。
“他呢？”
李长夜说道。
“我还没真正找到他。”
他是指玉散人，古志玄，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长梦，以及初见青吟还有不久前的异常经历，都表明，他这个身体，是有问题的，他完成坐忘峰攀爬后，曾在连霞山下水潭凝望过自己的影子许久，确认问题不是出在李珣，那么，便只能是玉散人了。
妖凤追问道。
“找到后呢？”
李长夜回道。
“我会将他彻底杀死。”
妖凤顿了顿。
“你刚还提到钟隐。”
李长夜默了默。
“我在确认一些事。”
“确认什么事？”
“他该不该死。”
妖凤愣了愣，而后，轻轻笑开了，这又是不一样的笑，那笑容极浅，却又极美，被冰雪覆盖过的一株红梅，在寒风中悄悄绽放。
她不再提钟隐，也不再问古志玄，目光也从他的眼和脸落到他手中的桃木剑上。
“想来，你也不会放过我了。”
李长夜不语。
这时。
倒在地上的妖凤动了，彻底败北也显完全无力的她，微微翻了一下身，撑起一只手臂，掌心指甲嵌入乱石，长发散落肩侧，遮住半边面容，另一半脸颊苍白却绝艳。
她缓缓站起身子，大红衣袍已破碎，此时随她起身，勾勒出伤痕累累却仍曲线优美的身姿，最后，真正站直起来，风中，保持傲然挺立的线条。
她现在离他很近，近得，她的呼吸能拂到他脸上，带着温度，带着香气，那香，不是凡俗脂粉，亦不是幽香，而是一种介于血与焰之间的冷香。
她凤眸半敛，轻垂眼睫，像是不经意地抬眸看他，唇角那勾魂的笑意还没敛去，她开口，声音低柔，带着沙哑，像烟火之后的余音未散，温热而魅惑。
“我很好奇……先前你僵愣住那会，看到了什么？”
话语柔似水，却藏着火焰，意有所指，她微微前倾半步，眼神更近了，那对凤眸水光潋滟，目光如丝，唇角的笑则像饮尽风花雪月。
“是不是，我和他……”
没等她说完，李长夜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同时，抬手，他手中有剑，所以，也是抬剑，仍能散发着淡淡清辉的桃木剑，他对她开口。
“你女儿身上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
闻此，原本含笑的妖凤，彻底呆愣在原地，呼吸仿佛都止住了，凤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本还盈盈水光，彻底凝固，她的唇，张开了一瞬，又缓缓闭合。
李长夜举剑，清辉微凝，这个世界，有一些人物很难杀，是指真正的杀死，因为各种转生秘术暂且不提，像宇内七妖这种人物，就算杀死了，亦还能复生，比如青鸾，也比如百幻蝶，想来妖凤同样也有天赋秘术，他，现在想试试将她真正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