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凤听罢，没有立刻作答，凤目中涌上一瞬的微澜，又转瞬即逝，而后，她笑了，笑得更美，唇色妖冶如丹朱。
“林郎，你到今日，依然相信那无稽的传言么？”
她声音轻轻，却字字如针。
“我为避四九重劫，而欲用我儿渡劫？”
她似嗤笑，又似怒极生冷。
“你不去想想……我，栖霞元君，四九重劫对你们来说是大劫，而我早经历十数次，以前哪次能奈我何？！”
那语声悠悠，透着妖凤之傲，若自高空俯瞰世间，她那不屑的目光，带着无法掩饰的威压，让几乎在场所有人皆如芒刺在背。
“我说了，其他不提！”
林阁却并不与她辩。
“我只问你，当年，你和我共处，是不是真心的？！”
妖凤唇角仍噙着笑，但那笑，却忽地静了下来，她默了默，缓缓眨了下眼，最后，轻声道。
“自然……是，当年，我以身许你，以心交你，……，现在，我只想你死……”
妖凤话音刚落，不，准确说，还未真正说完，林阁便动了，出手，亦是出剑，他藏了百年的一剑，亦是付出身为男人最为惨痛的代价，以阳化阴的一剑，这一剑，已有了【真一】之意，之力。
这一刻的林阁，不再是那止观峰上每日雕玉买醉的废人，他眼中无波，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与她，昔日情深的旧侣，今日断命的敌人。
山风翻涌，剑气未至，山石已碎，尘沙乱舞。
同时，李长夜不动声色地踏出一步，指间一转，意欲援手，也可能是阻拦，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却忽见林阁回首一瞥，那一眼沉静，执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
于是，李长夜停下了手，凝视不动。
林阁则一往无前的直刺妖凤而去，这一剑，如崩岳雷霆，破空而至，快得不可思议，空气被斩裂，流云倒卷，甚至连光影都被这剑拉成一道枯痕。
可。
风华绝代的妖凤，这一瞬，凤目微动，眼中浮出一缕诧异，除了意外林阁这一剑的狠绝，强大外，亦从这剑散发的气息中隐隐感到了些什么，知道林阁为用出这一剑，付出了什么代价，她此时只想笑，大笑。
不过，这时，剑已经来到了，这一剑虽然很强大，非常强大，甚至触碰到了【真一】之境，但，【真一】同样有差距，强若钟隐，是真正的那个一，随后则是三大散人，再之后，便是宇内七妖了，自成天地的青帝除外，妖凤可说此界的真正最顶尖人物。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妖凤化光而动，只轻轻一闪，若红影缠烟，便躲过了这一剑，噗的一声，林阁藏了百年的一剑，此外，因还没完全化阳为阴，亦不算大成的一剑，终究只是擦肩而过。
妖凤肩膀上衣袍破裂，缝口之中，露出玉色肌肤，雪白中只渗出一道细微血丝，若鲜红映雪，美得惊心动魄，只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伤，同时，她抬掌，掌心印在林阁胸膛。
轰！
林阁胸骨塌陷，整个人如同断翅的鸟，被击飞而起，夹着碎裂脏器的鲜血猛吐而出，散在半空，只一掌，就将一命呼呼的模样，妖凤面无表情，五指微张，欲再补一掌时。
唰的一声。
李长夜动了，电光石火间，瞬息闪身出现在林阁下坠的轨迹中，将吐血不止，已近昏厥的他稳稳接下的同时，一道清辉涌入他体内，将他反噬的阴柔异种真息完全驱散，并护住他最后一点真阳。
这时，空中风压狂啸，天穹微颤，妖凤的第二掌，已至，这一掌，广如天幕，厚如山岳，像将整片天地都收拢在掌心，灵力凝如实质，裹挟着沉沉万钧之威，掌影所过，云气遁逃，空间如镜，泛起涟漪般的扭曲。
而李长夜，神色不变，立于半空，一手托着林阁，另一手，于风中抬起，并指成剑，一划之间，清辉一闪，凝成一线，细若蚕丝，清辉不耀，可，刹那间，天地为之一肃。
一道剑光成型，剑气如虹，直迎掌影而去。
轰！！！
剑光与掌影正面撞上，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可怕的震荡自撞击点爆开，层层灵气狂涌，如山崩地裂，震得方圆百里内飞禽绝迹，走兽伏地，山林惊惧。
咔——
一道脆响，却比轰鸣更让人惊骇，那覆压长空的掌影，在剑光下，崩裂了，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而后整片虚影轰然崩碎，化作万千碎光，在空中爆成一团斑斓流火，如天上燃起一朵怒放的火莲。
然而，这一剑之余势，未止，能断山裂川的剑气，剑锋未折，剑意未衰，转而斩向妖凤所在，而这残势，不亚于方才林阁暗藏百年的一击，而且更干净，更利落。
妖凤，凤目微眯，精致如玉的面庞首次浮现出凝重之色，她没有选择硬接，身影骤然消散，化作一抹瑰红轻烟，整个人横掠长空，避开了正面剑锋。
轰隆——！！
剑光斩落，地面轰然震动，大地被撕出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焦土裸露，热浪腾起，石破林断，山谷崩塌。
远处，明心剑宗的两位师长加所有弟子，看到这一幕，无不心神俱震，目瞪口呆，如果是换做，此时正在爬坐忘峰那批，大抵激动过后就要吐槽了，而这批，现在，只剩呆滞，难以言语。
直到，李场夜从天穹落下，将已脱离濒死状态，但还难以动弹的林阁，交到那两位师长手中，再次开口。
“你们走，远点。”
这次，没有人再迟疑，两位师长对视一眼，随即转身，带着重伤的林阁，招呼其余弟子一起远遁而去，只有，祈碧御剑而起的时候，转头怔怔看了李长夜的背影一下，唇瓣轻启，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最终，贝齿咬唇，低头一礼，旋即御剑腾空，化作一道流光，远离而去。
……
妖凤立于半空，红衣胜火，却灼不开她身周的冷意，她低头，看向自己肩头，原本被林阁一剑撕裂的口子，大了些，露出大半个玉肩，而上，有裂口，深可见骨，肉绽血涌，鲜血自她晶莹如玉的肌肤中缓缓流下，如梅染雪，绵延不止，顺着她雪白的手臂，一滴滴坠落。
随后。
妖凤把目光真正落到李长夜本人身上，而不是他那张熟悉无比的脸上，凝望间，唇角轻动，缓缓开口，声音低柔而空远。
“你很像一个人……不，两个人。”
妖凤没有具体说谁。
李长夜则摇了摇头，同那日，来到坐忘峰山腰处，碰到青吟时，同其所说。
“我不是他们。”
妖凤听后，看着李长夜，笑了，同今日她数次的笑，略有不同的，笑得很艳，如盛开的红莲，妖冶绝美，倾城倾国，颠倒众生。
“是么……”
她轻声低喃，下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自她体内溢出散发。
轰！——
天穹颤动，大地轻鸣，遥远的天际之上，一片殷红火云缓缓浮现，初时只是一小片，如落霞初聚，可眨眼之间，便迅速横亘整个天幕，遮天蔽日，如血帛铺展，吞噬乾坤。
原本晴朗的天空，化作浓烈赤红，那片火云不止遮天，更在缓缓膨胀，层层叠叠之间，滚烫如岩浆，火浪翻卷，焰气腾腾，亦如一片燃烧沸腾的火云之海。
范围之广，延绵千里。
正远遁中的明心剑宗众人，不由顿住脚步，一位师长蓦然抬首，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失口喃喃。
“……百劫千重火狱……”
轰轰轰轰轰——！！！！！
整片火狱之云，骤然下沉，数不清的火浪，火气，火雨，从天而落，时间在此刻仿佛迟滞，一瞬间，天地如地狱，万象俱焚。
与此同时。
李长夜抬手，亦是出剑，嗡的一声，他背后的桃木剑，落到他手中，紧接着，淡淡清辉，自他身上，剑上，散溢，散发而出。
第258章 造化魔婴
【百劫千重火狱】覆于天地之间，赤焰翻腾，炽浪如海，火雨漫天，千里寰宇之内无有寸地清凉，天光被彻底吞噬，万物色调尽数褪去，只余灼灼赤红。
而火狱最炽最凶之地，要数妖凤当面，李长夜身处，只不过，当他手持桃木剑之后，淡淡清辉自他体内缓缓浮现，清辉明净无垢，将他笼罩其中。
那些扑来的灼浪，炽雨，妖火，【真人】之下触之即燃即死的火，便是【真人】亦难以阻挡的火，全在靠近他的一瞬间，被那层淡淡清辉阻挡，蒸散成缕缕轻烟，不伤其身分毫。
妖凤刚说李长夜像两个人，现在看到感到他身上散发的清辉，又觉得他像另一个非人的存在，而他所像之人或非人，都让她生起十足的重视，更别提，她来前，还从某个渠道，得到一很重要的消息……
妖凤周身气息再变，这一次，不再是千里火云召唤之时那种缓而沉重的威势，而是像将整片千里火狱被她纳入周身，再无区隔，她站在火中，火从她身上生，云从她意中动，那漫天烈焰，则化做是她的羽翼，她的衣袍。
滋的一声，她那肩头之上，原本深可见骨的伤痕，于此刻以肉眼可见之速度迅速愈合，肌肤恢复了原初的晶莹细腻，像从没伤过半分，接着，一抹炽烈极致的红芒，自她脚下暴起，如凤翔九天，卷着万重火浪，直扑李长夜而去。
与此同时，李长夜也动了，他抬手，桃木剑上一抹细如游丝的清光自剑锋流转，如水纹初荡，若月映静湖，刹那间，如无声风起，随即，他亦化作了一道流光，朝妖凤迎去。
下一瞬，天穹上，一红一清两道不同的光，猛然碰撞，瞬息之间，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声响，赤红和清辉两色交锋之光，在空中一圈圈炸开，荡出层层波纹，撕扯四方云气，那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者炽如大日，焚天灭地，一者寒如止水，宁静致远。
一侧，火势怒啸，如山若海，不断轰卷而来，所过之处，飞石融化，林木俱焚，而，另一侧，清光则如天剑临世，每一次挥斩，都精准无误地击碎火焰攻势，并在火海中斩开一道道裂天般的剑痕。
轰隆！！
两道不同光，又做了一次直接交汇，火浪爆卷，剑光炸裂，两道身影再度交错而过，各自倒退数里，李长夜身形极稳，止住退势后，剑锋一转，一道月牙剑光浮现，直冲妖凤。
噗的一声，妖凤化作一团火焰避开，再凝聚成人的时候，周身赤红火光稍减，衣袂飞扬中，长发有一缕被切落，坠入火海，瞬即灰烬，绝世无双的面容上，完美无瑕的肌肤上，亦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
妖凤一瞬的凝眸，凤目深处闪过一丝真正的忌惮，但不容她思索，李长夜，一步踏前，剑随身行，清辉流转之间，剑光，再至，寒光卷空，如秋水织霜，他身影单薄，却似于火狱中自雪域而来，冷意森然，令人胆寒。
妖凤目光一厉，抬手再印，一式接一式曾威慑整个通玄界，让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火焰法诀接连打出，百劫火，赤如天血，灼尽一切元气灵力，炼狱火，黑如墨炭，专烧魂魄，大光明火，炙如烈阳，炽芒映照天地，七情火，似红非红，灼心烫骨，随情念而动，等等。
诸火并出，天地再度失色，若末日将临，连已退到千里之外的明心剑宗众人，此时，觉得身和魂都受到难以想象的灼烧炙烤，大汗淋漓，若是离得近一些，不小心触碰到那些没被李长夜削弱过的火焰，感觉，只一小朵，就能将自己整个人焚烧殆尽。
正中心，李长夜，亦再难以安然无损，他的衣袍多处烧焦，肌肤寸寸龟裂，血迹斑斑，额前血与汗交融，不断滑落，可他眸光清亮如初，剑仍在手。
一道又一道火焰来袭，赤炎袭体，他立于火海中央，周身清辉不灭，战力没有丝毫受损，但，妖凤同样发觉了他最大的问题，他境界虽高，高得可怕的高，对道法之理解，剑之掌控，已然登峰造极，甚至可说和钟隐都不相让，但，他的修为，却远未匹配得上这等境界。
于是，妖凤攻势更为猛烈，要以比李长夜高得多的无上修为，将他碾碎，霎时间，一重又一重法诀暴起，火浪滔天，层层覆盖，欲将他彻底烧成灰烬。
只是，出乎妖凤意外的是，李长夜始终不倒，身上清辉始终不散，甚至，他还能不断出剑，并且，剑起之时，清辉再生，随风再涨，像是只要他还握着剑，清辉便不会灭。
轰隆隆！！！！！
惊天的大战不知持续多久，亦不知经过多少次碰撞后，某息，局势忽变，李长夜以身引敌，借此聚势，清辉凝为一点，化作一道锋芒，自他手中桃木剑斜斩而出。
噗！——
妖凤躲闪不及，胸前骤然迸出一朵血花，这一剑差点将她劈成两半，自左肩斜劈而下，至右腹破开衣襟，血如泉涌，此刻，她的绝美容颜苍白如纸，凤目圆睁，瞳孔骤缩，一时难掩骇意与震惊。
她身心巨颤，不是被斩一剑的羞怒，也不是重创的疼痛，而是，濒临道消身陨的冰冷，她感到了真正的死亡威胁，这种感觉，数万年来屈指可数。
近千年来，只有两次，一次是面对钟隐的时候，一次是三十三宗门齐出，围攻她的时候，现在，又多了一次，多了一人，她看着李长夜身上依然不散不灭的清辉，感到他欲蓄势再斩。
“唳——！！！”
妖凤，发出一声穿金裂石，划破天际，撕裂火狱，将山川云气震得粉碎，直冲九霄的啼鸣，接着，天地随之色变，她展开了自己的真身。
火云之中，一只庞大无比的凤凰拔地而起，展翼之瞬，覆盖数十里山川，羽翼流光溢彩，炽焰滚滚，尾羽长垂若天河悬瀑，振翅之间，万火焚空。
这才是妖凤真正之姿，传说中，她曾为仙界仙禽，只是，如今，她展现而出的没有一点仙气，反是妖气冲天，再与天地元气灵力交融成火海瀑涛，化作可焚尽天地万物的灭世之炎。
一时间，四野失色，万籁俱寂，星斗隐匿，日月光辉尽数被遮蔽，只有那尊火中之凰，于空中俯瞰苍生，随即，俯冲的朝李长夜袭去，而，李长夜仰头望着，面上无惧，神色平淡，清辉在他身周缓缓升腾。
接着，他斩出了一剑，不是藏着的一剑，而是，启元堂所传的【归一】一剑，且不是简单的山水风云晦明空七大类禁制归一的一剑，而是隐隐有万法归一模样的一剑。
刹那间，李长夜身上清辉大放，剑芒如轮，一剑斩出，这一剑，无繁复变化，也没漫天异象，至简至纯的，像是天地初开，混沌分裂之时的初芒。
一道笔直的剑痕，自天而下，贯穿火狱，穿透天地！
噗！！！
妖凤被一剑斩中，自她胸骨中央，一道深深的裂痕自前至后贯穿而出，火羽飞散，如流星坠落，赤焰崩解，千里【百劫千重火狱】轰然坍塌！
“唳！”
妖凤又发出一声啼鸣，只是，这一声却如撕裂灵魂的哀鸣，天地回响，群山震动，庞大的凤凰真身，如山岳崩塌，失控的从天穹坠落而下，焰羽流散，如红雨纷飞，鲜血如江，泼洒长天！
轰隆！！！
妖凤坠落在一座山峦之巅，山崩地裂，尘烟冲天，烈火余威仍在，烧得山岩炽红如铁，她再难维持凤凰真身，再化为人形，依旧是那倾国绝艳的模样，衣袂残破，染透鲜血。
李长夜提剑走到她身旁，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那双凤眸依旧带着傲意，像整个天地都无法让她低眉，毕竟，她来曾自于高高在上的仙界，只是，眉心轻颤间，还是透着藏不住的疲惫和脆弱。
他不知是不是犹豫着，要不要一剑彻底了结这个纵横通玄界数万年的大妖，亦或者是开口问点什么，然而，便就在这时，他的身躯猛然一震，手中稳稳握住的桃木剑亦是一颤。
【咔嚓！】
熟悉的，难以想象的痛觉，像千钧巨锥狠狠凿入神魂，撕裂识海的剧痛产生，紧接着，他的身形微晃，天地仿若一瞬颠倒，山川倒悬，日月翻转，意识开始坠入无声，无光，无边际，亦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