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柔中还有阳，虽然很淡，可却精纯至极，他还没有彻底将其化去……
李长夜此时手中的书同样已翻至最后一页，他慢慢看完后，将书轻轻缓缓的合起，相比之前明玑之时，隐隐感觉重了些，亦显得郑重不少，而后，抬头，便见到了林阁。
林阁来找李长夜自然是为了下山的事，和明玑一样，山上唯二学灵犀决的他，性子方面也有类似的地方，直接对李长夜提及去琅琊水镜之天。
而让林阁意外的是，不像先前的他和洛南川，李长夜默了默后，没有询问原因，也不做推辞，而是显得很是干脆的，并笑着的，某一瞬，他能感到他的笑中，含着些什么，却没能抓住的。
“好。”
李长夜点头后，起身，将取出的书，一一放回原处，林阁看着他的背影，也看着不知多少年没来过的藏经阁，灵犀决，是四法三诀中，最难的，特别是入门，要学很多前置东西，亦要看很多的书，他曾在这里就看了近百年，所以，对这里的书都不陌生，加之，来到这里前，在启元堂中所看所见所遇。
触景生情。
什么情，初入门时，还是少年时，林阁对李长夜补充说了一句。
“这次下山外出，会路过嵩京，你可以顺路回家看看……”
修道百年，于山中人而言，是眨眼一瞬，于人间凡人而言，却是一生终了，再见，可能便是永别。
李长夜能听出林阁话里的含义与心意，此外，血散人的十年之期也快到了，如果他某个猜测没错的话，很大概率，阴散人和秦妃也到了。
当然，在此之前，少不了天妖凤凰，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或许，因他的出现，产生一些别的变化，特别是在钟隐已经见过他，而他除了只藏着一剑，并没有再多藏什么之下。
……
林阁除了找李长夜外，也到启元堂找到了其他人，不知是不是嫌麻烦，亦或者不想理会某些事，他按的是洛南川给的那份名单，他没有张扬地召集，也没有昭告此事。
他如同鬼魅般，将一个个三代弟子找到，对这些人，他没有像静静等李长夜看完书那样，而是直接一句话，一眼神，无论那些弟子在做什么，都让其不声张跟上，当然，也可以拒绝。
值得一提的是，祈碧亦在此列，文海则不在，不知是还在闭关中，还是跟随陪伴自己师父去更为重要的北极，至于像拉单智一起去爬坐忘峰的那群弟子们，一个都没在此列的。
之后，再加上另外两位不在嫡传之列的师长，至此，人数已足，李长夜看到祈碧的时候，微顿了下，心说是真的巧，而其余人，见到李长夜，满满都是意外，随之，便化作激动兴奋。
“珣师弟，你也一起去呀？！”
“嗯。”
就这样，一行人，在林阁带领下，便启程了，御剑而行，不是直接飞往琅琊水镜之天，在大方向不变下，绕开主要线路，穿山越川，涉林渡水，沿着一条早已规划好的路线缓缓前行。
一路上，所遇，或是久为妖邪占据的荒岭绝壑，或是灵脉歪斜的乱地阴村，地形各异，气机复杂，险象环生，却又不超出此行三代弟子实力等级太多，以危为训，以敌为师。
李长夜不在此列，他也没有出手，更没有出口，他和林阁以及另外两位师长，默默静静看着其余人，观其形，察其气，记其变，一言不发，遇到真正涉及生命危险的事，出手的，只有林阁，还是暗暗偷偷的出手。
就这样。
白日里众人御剑而行，一旦遇事，林阁略一示意，便由弟子们自行应对，每至夜间，休憩的时候，林阁则会挑选日间众人表现中最有问题的几处，讲解其错因与破法，他话不多，不重繁复术理，往往直中要害，直指本源，话却不好听，甚至可说难听，常让人面红耳赤，不过却也渐渐心服口服。
毕竟能得连霞七剑之首教导，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众人也都珍惜，于是，前行中，众人的心境气机，已和下山之初大不相同，浮躁者趋于稳重，怯弱者初生胆魄，锋芒者学得藏锋……
亦如，李珣初次下山之时，当然，大部分人是这样，而也有人，出现了问题，算是比较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祈碧，她的披霞剑诀本来就有问题，加之，她是有道侣的，她修道方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因文海近来的关系问题，道心也出现了些问题。
第255章 历练
一条大河滚滚奔流，声势浩大，水浪如山，其上，雾气翻腾，一条巨大蛟蛇腾飞狂舞，不，其额前长有尖尖小角，可称蛟龙，而浑身的煞气表明，这亦是一条恶蛟。
轰隆隆！
明心剑宗路过遇到，自然是要出手的，众弟子经一路上的历练，知道有林阁他们压阵，无惧的结阵而上，或御剑飞掠，或持禁制符咒加持，风火雷电之术交错不断，剑鸣声不绝于耳，回响于江川之间。
恶蛟被伤到了，此消彼长，可预判，继续下去，它免不了一死，然而，困兽之争，恶蛟最后做起垂死挣扎，兼具火灵和水煞，隐隐还有些别的气息的它，冲天一跃，如一座山横压于空，卷起滔天巨浪，瞬间击退伤到了十数人，里边还有被掀入水中的，情势危急，林阁欲要暗自出手的时候。
锵！！
大河上，此行，除却李长夜外，修为最高的是祈碧，她的道侣文海是三代弟子之首，她本身也不差，准确说，三代弟子的前茅，要比普通的二代弟子已要强得多。
她的修为是【化婴】，再往上就是【真人】一流了，她和止观峰中诸多大抵一辈子都踏不出那步不同，她还很年轻，是宗门寄以厚望真正嫡传。
此时，还没遇到妖凤，道心没有废掉前，她的心气也还是有的，而且，她是此行所有低辈弟子的大师姐，在这危急关头，没有多想，直接强势出头。
伴随一声剑鸣，祈碧踏波而行，抬手间，便有万缕霞光从袖中飞出，缠绕于剑身之上，正是明心剑宗中一等一的高强剑诀，披霞剑诀。
祈碧的容貌本温婉，素净如春水中开的一朵白莲，此刻，在剑诀催动中，化作另一番风姿，冷峻而凌厉，眉目如画，眼中凝霞聚火，若丹凤初啼。
“披霞剑诀！”
她发出一声娇喝，顿时，江面波光化作无数霞彩，浮于半空，层层叠叠，绵延如绛纱，霞光非实，实则剑意所凝，如烟云缭绕，似飞瀑倒悬，瞬息之间化作重重霞刃，照彻四方水气，亦将脱困而出的恶蛟再次围困住。
同时，疾掠如虹中的祈碧，剑尖遥指，数十道霞光剑影旋斩而下，眼见要将恶蛟授首的时候，这时，恶蛟怒吼翻身，巨尾拍落如山，砰砰砰，将所有剑光挡住了。
祈碧的脸色，骤然一白，更有一缕血从她唇角溢出，但，转瞬被霞光一卷即隐，单手执剑中，再将披霞剑诀催至极处，整个人都像化入霞光之中，身姿若飞鸿掠空，剑意如潮不息，临近恶蛟后，剑光骤然收束，所有霞光汇于剑锋之上，化作一线赤芒，朝恶蛟眉心斩落。
咔——
一声断裂声响，继而是噗的一声，鲜血狂飙，恶蛟终被一剑劈斩而下，庞大身躯砸落在大河岸边。
空中的祈碧，也随之落下，只是，她的身体姿态原本是优雅轻盈的，这会却有些不对劲，肤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近乎透明，乌黑的长发被水汽濡染，贴在面颊与额前，失了飘逸，眉头微蹙，难掩疲倦痛楚之色。
“噗！”
更有一大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洒而出，整个人像风中的残荷，摇曳欲坠。
“祈碧师姐！”
一位女弟子惊呼出声，脚步急促地掠来，将她及时接住，祈碧在师妹的搀扶下微微一仰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想要说些什么，示意自己无碍，只是，刚开口。
“噗！”
又是一口血，从她口中喷薄而出，鲜红在她衣裳上迅速晕染，凄艳而夺目，急得她身旁名为齐芸的师妹都快哭出来了，这时，一道身影自天上而落，正是林阁。
他缓步走近，见到祈碧气息紊乱，脉象浮沉，并非是普通的消耗过大，他看出是她勉强催动高阶披霞剑诀的缘故，只是他以前及现在所修皆不是披霞剑诀，加之他亦不擅长疗伤之术，思索着先就近找一处灵气充沛之地先做调息修养。
而也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缕淡淡的清气自空中降下，清和温润，如夜雨入田，如风拂夏荷，落到祈碧身上，无声无息的渗入她体内，转瞬间，她苍白如纸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泛起一丝血色，颤抖不已的睫羽也重新安稳落定，气息逐渐平稳。
这仅是外像，只有祈碧自己清楚，体内错乱甚至隐有断裂的无数经脉，正被清气修复着，如浸泡在最舒适温泉中，再没感到丝毫的痛苦。
“多谢林师叔……”
祈碧轻声开口，声音略显虚弱，却含着真诚的敬意，只是，没想到的是，林阁摇了摇头。
“不是我。”
祈碧一怔，随即顺着林阁的目光看去，见到的是李长夜。
……
夜，林间静谧，天穹无云，繁星铺展，一颗颗如尘似雪，洒落天幕，四野沉寂，只听得远处溪水轻流，潺潺作响，明心剑宗众多弟子，因白天与恶蛟激战之故，不是在运功疗伤，便是已深深熟睡了过去。
此外，周边范围虽布置有临时禁制，也还有守夜的人，林阁和两位师长分守三方，而李长夜，则在第四方，一堆篝火旁，独自靠坐树下，他正仰望着星空，神色安然，眼神澄净，那布满苍穹的万千星宿，于他而言，像是天心的倒影。
他没有入定，只是静静坐着，看着，直到，有一阵香风袭来，那香，不是凡俗脂粉气息，而是淡雅如兰，是祈碧，她换了一身素色外裳，依旧是温婉秀丽的模样，只是比白日大战中的凌厉，如今的她更像水，清澈而柔韧，映着火光，如一瓣温润的明玉。
祈碧朝李长夜微微欠身，而后开口，声音轻柔温和。
“珣……师弟，谢谢。”
李长夜摇头。
“小事，现在没事了吧？”
祈碧同样轻轻摇头。
“没事了。”
一问一答，皆是短语，却并非疏远，只是往日两人并没有进行什么交流，火光摇曳，两人皆沉默下来，篝火发出噼啪之响，偶有星屑自火中跃起，如夜风吹散的光屑，轻柔又倏忽即逝。
祈碧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只是静静站着，月光和火光交织，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身影落到李长夜身上，她在思索着，有自己道侣文海的事，亦有李长夜在启元堂教导坐忘心法还有归一剑诀，以及他到启元堂后的各种所行所为，还有启元堂的变化，犹豫过后。
“珣师弟，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下剑法吗？”
闻此，李长夜问道。
“是披霞剑诀的问题？”
祈碧对李长夜能猜到，心理已有准备，亦不做隐瞒的点头。
“嗯。”
披霞剑诀，明心剑宗知名剑诀之一，目前练至最高成就的是祈碧的师父，明玑的师妹，落霞剑明如，已练至【剑气千幻】的境界，而传说中，则还有【丹霞万重】，今日，祈碧强行施展的便是【剑气千幻】。
李长夜想着这些时日对祈碧的所观，再结合在启元堂所看的基础书籍，想了想后。
“我没练过披霞剑诀，我只能以我自身所悟，所解，和你说一说，没问题？”
祈碧怔了下，接着回复道。
“没，请珣师弟赐教。”
李长夜便直言开口。
“你以心念运转剑势时，丹田气息上浮，未聚于命宫，这是其一……剑诀浮动太急，霞光未凝，便破了自身节奏，虽有剑形，略有剑意，而无剑心，这是其二……成剑时，未走回环，导致幻气分流，有强弩之末之象，这是其三……”
李长夜开始一一细数，祈碧听着，最初神情微动，随后眉心微蹙，再后，整个人都怔住了，而李长夜细数完问题后，又开始做讲解。
“按我理解，披霞讲究的不是‘破’，而是‘化’，披霞剑诀至高境，有‘丹霞万重’之说，应是化万象为霞，化杀意为势，化人心杂念为虚空流光，像霞光无际，却无实质……”
李长夜将自己所理解的，所见所思，一点点拈出摊开，如春日山下，溪水解冻般，他也注意到祈碧听到后面的迷茫，于是，同在启元堂教归一剑诀时一样，伸手，伴随他出手，身周空气忽而静了一瞬，夜风也缓了几分。
接着，有霞光，自他手上浮现了，最初，只是一缕，微弱得如指间蜃气，继而，第二道，第三道，……，淡红，明黄，绛紫，……，纷然交织……
再往后，数十道霞光重叠旋转，互衍互融，如同层层云霞在空中相吸相破，形成幻变无穷的霞景，这一刻，祈碧精神恍惚了，不是目眩，也不是神乱，而是神魂被某种极深的意境所牵引，她仿佛又回到了连霞山脉，回到那座最常去的观霞峰，她站在峰巅，遥望远山。
旭日未出，天际霞光如水流般从东方悄然漫溢，照映在峰顶残雪之间，雪色冷冽，霞光温柔，寒与暖交织之际，远山，浮云，林梢，流水，薄冰，万象皆生霞意，犹如天地披绯罗，千山万壑齐染流光……
祈碧彻底呆愣住了，木木站着，便连李长夜将手中的霞光逐渐消散了，浑然未察，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看向李长夜的目光则变了，在夜色中，都能感到无比的明亮。
“珣师弟，你怎么做到的？！”
只是，这话说出口后，祈碧就意识过来，先前李长夜已将这一剑的关窍，连同其心法演化的源头脉络，一一指明，想到这一点的祈碧，明目微垂，白皙的面容上，不觉泛起一层绯色，亦如未褪的霞光，将她的羞色映得更为明妍动人。
她本就生得极美，温婉秀净，清致中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从容，恰如她使用的披霞剑诀，华彩无声，余韵缭绕，而此刻红晕浮起，她一时间不知该将目光落于何处。
李长夜却没有在意，他想了想，又展示另外一剑给她看，正是他在诛仙世界时自创的【绛霄】一剑，或说现在根据所看披霞剑诀改良版的绛霄一剑，却和万变的披霞剑诀不同，这剑，极简，极净，极静，极致凝炼，不是霞光满天，而是一线绛色破云，掠尽群岚。
他伸指在空中轻描，一道极细的红光于指端凝现，并无任何流光回旋之状，也无过多绮丽之姿，只是若同高天之上，一缕天火流霄而落，绛红清明……
“你可以从这剑学起……”
祈碧瞪大眼眸看着，原本纷杂的，未通的，纠缠不清的披霞剑意脉络，在这绛霄一剑前，如被一柄看不见的利刃，自她心中轻轻剖开，将浊意剔除，将真意引出……
她最后蓦然明白过来，这一剑，是李长夜轻描淡写为她补上的【剑基】。
……
接下来的日子里，众人仍在林阁带领下，继续历练着，清晨赶路，白日剿邪，夜中宿营，日复一日，一路斩妖除魔，而从那夜起，祈碧便常在战斗之后悄悄找李长夜请教。
有时在溪畔，有时在林中，有时在山间，她并不多言，他也不多语，她出剑，他点头或摇头，她疑惑，他拈枝做剑，一一推演，渐渐的，她的剑气更凝，步法更轻，身姿更稳，而剑意之中，那层层叠叠的霞光，也渐渐褪去冗杂，留下了更为纯粹清朗的流焰之色。
披霞，便应如披绛绡霓羽，不可繁，不可燥，不可滞，剑，人，皆应如此，而那一式【绛霄】，她每日都练，每夜皆试，久而久之，其余弟子都隐约有所察觉，祈碧的剑意变了，锋芒更内敛了，气息更悠远了，落剑之处，霞光不再如烟似雾，而是一笔贯空，锋正如虹。
当然，这一切都瞒不过带队的林阁，只是，他仍旧是一副颓然模样，神色似醉似醒，没有多说什么，可每日夜间对其余众弟子讲评时，上心了很多，要求也高了很多，历练难度更可说直线上升，其余弟子只能痛并快乐的接受。
就这样，直到这一天，他们一行人被人给堵住了，十山七海三洞天，九真四异六绝地，三十三宗门之一，邪道宗门，幽山无心宗的人，因为那兴风作浪的恶蛟，并非是野生的，而是无心宗放养的，里边涉及【四九重劫】以及【洗白】。
第256章 出手
夜，月挂中天，林间空地。
月下，祈碧持剑而舞，她的身影在光中起落，身姿修长，纤腰轻转，轻裳随风，剑影如虹。
这一夜，她练得极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