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烤鱼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骨架完整，只余一缕焦香还在风中飘散。
“味道怎么样？”
“还行。”
“那下次再请你吃。”
明玑说完，便站起身来，一甩长发，利落地披上道袍，青玉剑微微震颤，发出一声低鸣，接着，剑出鞘，人御剑而起。
“走了。”
“嗯。”
“再见。”
“再见。”
清风中，她留下一道明丽的身影，一抹靛青在霞光间破开一道轻盈的痕，离开连霞山脉，离开明心剑宗，同过往一样，下山去了，到通玄界中，亦或人间，去做什么，游历，以及，斩妖除魔，又或者，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这次，她重新拾起青玉剑，埋藏多年的，亦不像送给李珣那样送给李长夜，并非是不想，亦或者不愿，她知道他有自己的剑，这些日子他一直使用的是树枝亦或木棍，还从没真正动用过的剑。
不用，或说不配，当然，不配是难听的说法，那么，下次，至少让他真正出剑，证明，自己的剑配得上，此外，她没有像过往每次回山一样，去坐忘峰看看，另外，她刚只提到了山腰处的青吟，而没有问及山巅之上的钟隐……
观霞峰的日光，缓缓铺洒下来，雪未消融，霞未散去，一人御剑而去，一人独坐山中，山风如歌，远水无言。
……
出云峰，现在，很热闹，或许，这也是李长夜没有选择回藏经阁的原因，并非留恋着些什么东西。
“你们说，明玑师叔和珣师弟谁胜了？！”
“不知道呀……”
“我想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分胜负吧……”
“……”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明玑师叔，可是货真价实的真人境，珣师弟，是怎么打得有来有回的？！”
“珣师弟真的是化气境吗？！”
“或许等我们将坐忘心法练成……大概就知道了吧……”
“好难……入门简单……越往后感觉越难……感觉和四法三诀一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也学一下，自封修为去爬坐忘峰的那群家伙？”
“……”
“还有，明玑师叔，最后用的那剑，是归一一剑是吧？！”
“是的，肯定没错。”
“太强了！”
“感觉学成这一剑，轻轻松松就能越级杀敌。”
“别想了，先把剑阵学会再说吧！”
“……”
当然，出云峰上，并非所有弟子都参与到兴奋热烈的议论中，喧哗之外，角落一隅，立着一人，独自静默，一个身形挺拔，眉目间自有一股端正英气的年轻男子，此时，他的神情沉凝如水，眸光望向远处的观霞峰。
他是文海，自幼天资过人，修行极快，是为明心剑宗三代弟子之首，他的师父，洛南川，自林阁废后，更是被视作下一任掌门的最有力人选，只是，近来，风向隐隐有些变了。
听着耳旁一个又一个的【珣师弟】，文海沉默不语，近些年来，他一直负责着将资质不行，开山机会都没有，亦或开山不过的弟子抹掉记忆，送下山去，原本，李长夜也在此列的。
文海沉默远望中，心中不知何作想。
忽地，身旁飘来一缕清香，是一个女子靠近时衣袂所带的清香，她很漂亮，眉目温婉清润，唇角含笑，有一种世间难寻的柔和，正如她的师父，连霞七剑里边，性格最温和的一位，最照顾小辈的一位，在好事者中，是明心剑宗最漂亮的一位，【落霞剑】明如。
她是祈碧，亦是文海的道侣。
“怎么了？”
文海没有应声。
祈碧也不催，只静静陪着他一起望着观霞峰，峰上云霞变幻，阳光穿透之间，犹如仙境，但两人眼中的景，却各不相同，因祈碧主修【披霞剑诀】，所看的，只是单纯的景。
好一会后。
“你披霞剑诀遇到的问题，解决了？”
祈碧摇了摇头。
“没有。”
文海便接着说道。
“我最近也遇到些问题……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我陪你一起……”
“不……我想一个人静静……”
“……”
之后，不知两人聊了什么，祈碧唇角的笑意，慢慢敛去，神情和眸中都有些黯然，像是不想给他看到，微垂低下了头。
文海不知有没有见到，正如，后来祈碧因妖风一事后，道途出现了问题，数十年间，她想要一个孩子，他不知因宗门的事，还是自己道途上的事，没给她。
嗖，文海不再做停留，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连霞山脉深处，只余祈碧站在原地，风吹动她裙角，她还微垂着头，远处，有人暗暗偷偷将这看在眼底。
单智，默了默，想要现身上前的时候，却被近年来，因他和李长夜相熟，渐渐也有了些改变的他，交到些朋友，拉开了。
“单师弟，你怎能如此懈怠呢，想想你珣师弟，不努力怎么行……”
“没错，明松老头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不过是根基的问题，你进山不过几年，完全可以重新练起……”
“想想和你同批的，现在还在开山呢……或者想想珣师弟，当年，他还是被清虚老头……不是比你还惨……”
“好好练，我们打算自封修为去爬坐忘峰，一起吧，到时打明松老家伙的脸！”
这时，祈碧重新抬起头，重新恢复往日温柔的笑，单智见到，心中明确了些什么，对身旁的师兄们问道。
“你们说，我有没有可能超越文海……师兄。”
“文海……你目标也太低了吧……我们的目标可是珣师弟呀！！！”
第254章 下山
止观峰，山中一隅，有一座小楼，两层，结构简单，却格外雅致，楼外是层层树木，修篁掩映，石阶蜿蜒，这，便是当年惊艳一世，如今却是废人，连霞七剑之首，天心剑林阁的居所。
楼中，林阁斜倚窗前，整个人看上去依然颓然如旧，神情散淡，不过，一个人独处下，眼神却不浑浊，虽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清明。
他手中，此时，正执一柄极细的刻刀，刀锋极锐，手法极稳，雕的，是一块温润红玉，那玉色莹润通透，被他一点点雕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可称，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那女子，正是，宇内七妖之一，天妖凤凰，又称栖霞元君，亦是林阁百多年前的恋人，至于为何一个数万年的大妖，还是有仙界背景的大妖，百多年前，为和林阁闪恋闪婚，更是使用【种玉魔功】逆天结胎生子，想来并非单纯是【爱】，亦或【四九重劫】之故。
毕竟当年一事后，林阁以不做男人的代价也要向妖风复仇，他对她的恨意，堪比李珣后来对青吟，前期有多爱，后面就有多恨，只是，文中直至结局都没有真正言明，李珣对他人生造成极大影响的妖凤，最后也只是让其脱光衣服找他做为留白，林阁的死，可说白死，还是最耻辱那种死。
但，结合开篇三十三宗门齐出的【杀凤】事件，还有后来的【天都峰】事件，以及文中诸多细节，会发现有一条细思极恐的脉络，林平之练了辟邪剑谱，还有复仇的高光时刻，除了没能手刃岳不群这个最大幕后外，林阁是一点都没有。
幽冥仙途，是李珣的幽冥仙途，也是他师父林阁的幽冥仙途，只是李珣最后见了光，林阁则是至死都没有，他的背后同样也有一个岳不群，至于林阁清不清楚，此事，暂且先不提。
簌~簌~
林阁手起刀落，动作娴熟至极，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就在妖凤的雕像即将完成之际，忽有一声微不可察的动静传入他耳中，眉头一动，手指微滞。
嗤地一声，玉石上细细一裂，妖凤的雕像，沿着眉心，一直断到了颈项，那完美的雕像头颅整个削断，断玉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阁衣袖一扬，将手中和地上破碎的雕像以及刻刀收起，接着，他起身，踱步至一旁柜中，取出一坛酒，揭开泥封，仰首，重重一口饮下。
酒香扑鼻，辣意直冲喉咙，他却像没感觉一般，连眼都不眨一下。
这时，一道笔挺身影自屋外林间走来，是个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眉目深沉，不苟言笑，严肃端正的男子，正是林阁的亲师弟，玄冥剑洛南川。
他闻着满屋子的酒味，还有林阁颓废的模样，眉头一皱，身上有气浮起，吹散屋子的酒气，进来也没有落座，而满是不喜模样的。
“师兄，你还是这样。”
林阁没有和自己便宜师弟聊天的打算，直接问道。
“有事？”
洛南川大抵也一样，便直言说道。
“今年琅琊水镜之天，你去。”
通玄界每年每宗都有不少的盛事节日活动，而能吸引无论正邪两道所有宗门包括散修群体关注的是，则要数每年【天星轮转】的日子里，三十三宗门之一的水镜宗，使用传说来自仙界之物【彻天水镜】预知未来，初衷是提前知道通玄界未来的灾难征兆，从而将灾难化于无形，亦称为水镜大会。
当然，具体是何征兆，不会从镜子中直接显现，而是以显示的颜色和水镜先生玄之又玄的偈语去猜测，而以此，就已经能吸引天下修士前往观礼。
原时间轨迹上，林阁，修炼了类似辟邪剑法的林阁，便是被脱了衣物，还是他的徒弟李珣脱下的，被妖凤在如此盛会中，向整个天下示众三日。
明心剑宗后面除了放狠话外，没有人能将这个面子找回，以明玑为代表的弟子是实力不够，妖凤能秒了林阁，自然也能秒了明玑，掌门清溟则可以打一打，但，只是打，要打败都难，更别提杀死了，毕竟，当年，三十三宗门齐出，都让其逃了。
钟隐呢，天下无敌的钟隐，同样没有出面，更别提出剑了，实际上，不止妖凤的事，后来血散人和阴散人造成至少数十万人死亡的嵩京惨案，亦只是开开口，表表态而已。
现在的林阁，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事，他的“辟邪剑法”也还没练至大成，百年间他的元阳还没真正化去，转成异种真息，自知还不是妖凤的对手，从没想过下山，百年间亦从没下过山，他很奇怪，奇怪洛南川这次为什么找上他，过往百年基本都是由洛南川负责。
“为什么让我去？”
“现在可以代表宗门的，只有你有空。”
“你呢？”
“我要去北极夜摩之天，在未明观中，你应该也听说了，玉散人他们已经纠集了数百个魔头，要成立什么散修联盟……你想和我互换，我去琅琊水镜之天，你去北极夜摩之天也可以！”
听到夜摩之天和玉散人，林阁眉头微蹙，想了想。
“老三呢？”
“他至今还在闭关！”
“四妹呢？”
“她又下山游历去了！”
林阁将其余连霞七剑都提了个遍，总之都是有事，非他不可，最后，默了默后。
“小师叔呢？”
小师叔？
洛南川听到这话，笑了，不知是气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没有反驳【小师叔】这个称呼，虽然，李长夜至今还没答应掌门清溟，但，自从清溟说他已达【真一】境，加之不久前和明玑的比剑，门中长老们的态度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师父打算让你带他一起去琅琊水镜之天看看……他同意的话……除此外，再选一些三代弟子，一同前去，长长见识，我这里有一份名单……”
林阁听出了些什么，此行除了去琅琊水镜之天外，还有重要的一事，是一路上对一些宗门认为资质不错可培养的三代弟子进行历练，以前就经常有类似的事，准确说，无论正邪两道，都有类似的教育。
只是，原时间轨迹上，没人知道，不，准确说，去历练的人，包括林阁，这次普通的历练，会直接遇上通玄界最顶级大妖，换句话说，一群萌新刚出新手村，就被大魔王堵门，可说绝望，最后，幸运生还，看似幸运的，只有李珣，真正幸运只有祈碧，实则，如果不是林阁不能人事，还要遭受伦理道德上的屈辱遭遇。
林阁沉默半响，最后，还是点头，将这事应下。
……
出云峰，启元堂深处，藏经阁中，李长夜同往常一样，正在看书，周围，是数不清的书架，藏书何止万卷，轻尘浮动，书卷自有幽香，他静坐其中，满堂书卷，如灯火烛照般印入心魂，他身上，心中，渐渐有了别人看不到的清光，清辉，唯一能感到的，大概，只有先前的明玑。
直至，某刻，忽而有风自门口而入，亦如那天，明玑刚来的那天，风中带有清香，这次，风中带着酒气，是的，酒气，而不是酒香，李长夜不喝酒，但，他陪人喝过酒，比如，上个世界的朝小树，那时，闻到的可说是酒香，此时，他闻到，只有酒气。
李长夜已经猜到来人是谁，因为除了酒气外，他还感到缕阴柔至极的气息，清溟真人都感不到，整个明心剑宗，大抵只有他和钟隐能感到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