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神女从天穹坠落凡尘。
万籁俱寂。
李长夜仍手持着桃木剑没有松开。
低头看着躺倒在地的祂。
昊天神女的瞳孔颤动着，收缩着，洁白的长发散在尘土间。
祂的身躯除了被剑洞穿之处外，其他的伤痕再次完成了愈合，仍是完美的。
可又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虚弱感，像只要风再起一点，祂就会彻底消散。
呼——
这时，真有风拂起，不是自李长夜身上，而是自天地之间，是那股，人间烟火之气。
这股气，无色无味，无形无质，又无处不在，它们，现在，开始从四面八方，朝着李长夜手中的桃木剑汇聚而来。
起初只是几缕，犹如晨雾缭绕，继而愈聚愈多，像整座天地的烟火气都化为河流，汇入这一处。
嗡~
桃木剑震颤，吸纳后，将那些无形之气，化作用肉眼可见的气，接着，再注入到洞穿着的昊天神女胸口处。
“呃……”
昊天神女发出一声轻吟，像是一种初触异物的排斥，而等人间烟火之气越注越多。
“啊！！！”
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痛呼，和不久前那声不同，这次是真正的，难以自抑的，无比痛苦的。
就像是那股人间烟火之气，对祂来说是最可怕的毒焰，灼烧着祂存在的每一寸本源。
那不是简单的痛，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祂感受到了苦。
饥肠辘辘的人们蹲在路边，眼巴巴看着别人家的饭菜。
祂感受到了甜。
孩童手里拿着糖葫芦，小小的脸上满是天真的笑。
祂感受到了酸。
少女偷偷看向心仪的少年，却只见他牵着她人的手。
祂感受到了辣。
烈酒入喉，豪情翻涌，旧人不在，余味绕肠。
祂从而感受到了饿，
不同过往的饿，不同过往发动永夜，吃了无数修行者的饿，因为饿，祂想起宁缺带着桑桑天下行走一路上的所吃所食……
祂从而感受到了更多，她感受到了一切，人间所有的人，所有的平凡，所有的琐碎，所有的情绪，生而为人的所有一切……
“啊啊啊————”
祂开始挣扎，拼命的挣扎，痛苦的挣扎，疯狂的挣扎，不想再看，不想再体验，不想再感受，不想再经历，不想再想……
但，那桃木剑仍牢牢死死的钉着祂。
烟火之气不断注入着。
祂看到了更多，感受到了更多，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生老病死……
一幕幕，不断的浮现，重复的浮现。
烟火之气开始在祂体内化开，化作血，化作肉，化作五脏六腑……
祂的躯体开始改变，原本如玉如瓷的肌肤，生出红润的血色，原本无瑕的骨骼，显露出些许真实的质地，原本没有温度的身体，开始感到冷暖，人间的冷暖……
祂不再痛呼，祂不再挣扎，祂开始有了心跳，有了脉搏，有了喘息，祂从神变成了人，从祂，变成了她。
她开始有了重量，被这大地所牵引，不再飘渺如云，不再高悬九天，风吹过，拂动她的发丝，她一直看着李长夜的眸，忽然泛红，不知是痛，还是怜，还是别的什么……
啵的一声。
李长夜将桃木剑从她胸口拔出，带出一道鲜血，鲜红的鲜血，很快，那被洞穿的伤口迅速愈合，皮肤重新缝合，血迹消褪，像从没被伤过。
但她不再动，静静地躺在那里，仰面朝天，神情淡淡，像是累了，倦了，疲了，一动不想动模样。
宁缺和桑桑来到她身旁，一齐看着她，如同新生儿一般的她，两人沉默看了许久，宁缺先动了起来，举剑欲砍，桑桑伸手拦住了他。
两人看向李长夜。
“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说完。
李长夜从这个世界消失。
……
瓦山之巅。
漆黑的天下，呼啸的风中，翻涌的天地元气里。
李长夜缓缓睁开双眼，有微弱的清辉自他瞳中掠过，又迅速散去，身体如失力的摇晃下，脚也踉跄了一步，险些就此倒地。
但最终没有。
李长夜重新站稳站直，身旁只剩依旧处于失神状态的宁缺和桑桑，其余人都不见了，山巅空空，草木灰败，断壁残垣，远处隐隐传来激烈的战斗声。
等确认了事和人后，他抬头看天。
太阳，已被黑暗彻底吞没，整个天穹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层层堆积，深不见底，像整个天地被一张遮天黑幕封住，不见日，不见星，不见光。
李长夜看了好一会，也像是短暂休憩了一阵，思索了什么一会，而后，抬手，并指，成剑，朝天一引，漆黑的天中，没有日，没有星辰，什么都没有的天中，有月出现。
经历了过去那异常的夏日和冬日，从原本圆润玉盘形状，变成如今只剩弯弯一角，如钩，亦如刃的月，剑刃的刃，银刃。
李长夜手指微微一动。
天上的月轻轻一震，随后，如剑出鞘，形成一道清辉，一道流光，在黑色的天幕上划过，从而也划破了天。
轰隆————！！
震天的一声巨响，黑天裂开了，震波从天而降，整个瓦山都在摇动，整个大地都在颤动，撕开的巨大的裂缝中，没有太阳，有的是另一重天。
那裂缝缺口更像是一扇门户，从那门户中，倾泻下万丈光明，洒落大地，所照之地，黑暗尽退，但是，除了门户处洒下的光明，天地其他地方，仍旧一片死寂的黑。
李长夜抬头仰望看着那门，握紧手中的桃木剑，身形微动之际，身旁的空间，忽然震颤了一下，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就像能与天地等高。
是夫子，千年前的圣人，此世最高的人，他看着李长夜，说道。
“这个，让我来吧。”
李长夜怔了怔，默了默，然后，伸手，将手中的桃木剑递了过去，夫子见此，亦怔了怔，默了默，而后，接过，问道。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李长夜想到那长梦，化身轲浩然无数次战天的长梦，也想到何浩然和夫子的争吵大骂，开口。
“老东西。”
夫子闻言。
接着。
仰天大笑！
笑声直上九霄，荡遍万山，连天门之上的神光都微微震颤，亦如，当年，那个狂生，他的师弟亦是徒弟。
夫子笑着，提剑而起，扶摇直上。
……
轰隆隆————！！
天地巨响，再次传来，从神国之上，来自那道天门之后。
除了李长夜，世间，人间，没人能看清那里发生着一场怎么样的战斗。
只能看到，偶尔有一缕泄出的气息，从中散溢而出，落入人间，便让山峰崩塌，江河倒流，虚空塌陷。
如此异动，整个人间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着。
瓦上周边的大战也停止了。
李慢慢，君陌，余帘，叶苏，叶青，陈皮皮，唐，唐小棠，慧果，观海僧，小黑子，等等，
这些人，身受不一创伤的他们也回到了瓦山之巅，李长夜身旁，一同抬头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
咔嚓——咔嚓——咔嚓——
从那道裂开的神国之门开始，以其为中心，那层如同幕布般将天地覆盖的黑，开始发生龟裂，一道，两道，三道，十道，百道，千道，万道……
裂痕越来越多，最后，整片天幕变成了一面即将碎裂的漆黑镜子般，每一道裂缝之中，都有光，从内而外喷涌。
那些光，都是金色的，是纯正无比的昊天神辉，浓郁无比。
如同，从神国流泻的泉水，从每一道裂缝之中涌落凡尘，一滴落地，枯草转青，一线落山，岩石生花，一缕洒身，病者痊愈……
又不知过了多久。
轰隆！！！
咔嚓！！！
伴随一声天鼓击碎虚空，整个神国都剧烈震荡了一下的巨响，整片漆黑的天幕，彻底崩溃，轰然之间，化作亿万道碎片，如乌羽般飘散天地之间，燃烧中消散，亦有一道，细细微微浅浅，同样是除了李长夜，没人人注意的一道，他也没有阻止的一道，落到了身旁的桑桑身上。
……
当黑，同夜一般的黑，过往无数年间亦被称为永夜的黑，彻底消散之后，一个新天出现了，那是一个和过往不同的天，极其深邃，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感。
如同有人第一次真正仰望宇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脚下的世界，只是更广阔时空中的一颗尘埃，曾经的天，是画，是幻，是笼罩，现在的天，是本来面目。
太阳也变了，变得遥远，很遥远，无比遥远，它不再照耀头顶，而是远远高悬于不可企及的天穹之上，它洒落下的光芒，也变得不同，以前常用金色比喻，那么现在是透明，五颜六色以及诸多不可视的颜色融合汇成的透明色。
与此同时。
整个大地，也开始震动，从瓦山之巅，往北到极北热海，往南到南海尽头，天涯海角无一不在震颤，山在移，水在改，江河改道，新的山脉在隆起……
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看。
无垠宇宙中，拥有无数颗燃烧火球，其中某一颗范围中，在某条轨迹上，空间在扭曲破碎，一颗蔚蓝色无比美丽的星球出现了，而伴随着那沉重的星球出现，导致的引力变化，无数的小行星和陨石被其牵引，亦如吸引，开始朝那美丽星球砸来，刚新生就要迎接毁灭的时候。
美丽星球旁又出现了一个圆球，光滑漂亮美丽完美的圆球，亦可称之为真正的月球，由夫子所化，月球将那些将砸向美丽星球的所有小行星和陨石都挡下了。
……
开天辟地般剧变的同时。
新世界。
从封闭世界来到更广阔真实的新世界。
无数的天地元气，亦开始散溢，向宇宙之外，相对其磅礴的量来说，一时半会不会散溢完，但想来未来总有一天，会彻底消散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