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国有陋巷,南晋国也有陋巷,大唐长安城同样有,不过长安城的陋巷远比他国的好,所以,叶苏没有选择在唐国传新教,而是来到了南晋。
陋巷中潮湿阴冷,墙皮斑驳,角落积水,长着绿苔。
一个穿着打着补丁衣服,头发却用一条好看红色发带系着的农家小女孩,她正站在一扇破门前,踮着脚,用手轻轻叩着门板,实则,这破旧院子,随便一翻就能进去。
她却没有选择那么做,直到没人回应,小姑娘又等了一会,垂下头,身体还有些不舒服的咳了两声,想要离开的时候,迎面见到个白发少年道士,他也敲了敲院门,而后,状态极为糟糕,走路都困难的叶苏从中走出开了门。
小姑娘惊呼,头发后的红色发带一颤一颤的。
“老师,您怎么了?!”
不止叶苏,院子中,还有人,魔宗天下行走唐,唐小棠,都是一副将死的模样,而陈皮皮是最严重的,唐小棠强撑着身体照看着他,不过在他们吃了李长夜带来的粥后,问题就不算大了,包括当日给桑桑宁缺做饭的小姑娘。
他们陷入了熟睡,特别是陈皮皮,已经熬了一年多的他,唯一还能强撑着的是叶苏,他看着李长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最后。
“小师叔,当年,你和我还有三场比剑的约定。”
李长夜想了想,就给了他三剑,可以肯定的是,叶苏所说的三剑,并非是指这样的剑。
“你师父已经上岸了,他或许说不过你,但,现在的你也还打不过他。”
李长夜说了一声。
便消失了。
再出现时,到了剑阁,他请剑圣柳白他们也喝了粥,没气没力的剑圣,强撑着身体,硬拉着李长夜又比了一剑,李长夜原本想放下水的,只是怕剑圣当场自绝,于是,剑圣又一次惨败。
……
李长夜离开了南晋后,到了大唐,长安,书院二层楼,十几个弟子,身体都很差很惨,但还笑着,做着各种自己喜欢的事,而最严重的三人,相比陈皮皮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三人。
大先生李慢慢,表现得像个没事人,还在给自己的师弟师妹老师还有书院宠物做饭,二先生君陌的高冠还是直直的,整个人也是,直直的看着东南方,还有天上的太阳,三先生余帘则描着簪花小楷,每个字依然柔美清丽,秀雅飘逸。
他们见到李长夜,皆是一怔,而后热烈欢迎,因为李长夜带了粥,李慢慢就不用做饭了,他看了李长夜许久,而后,将腰间的书,亦是天书明字卷解下给他。
李长夜则随手接过,翻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亦出现在这里,只是除了李长夜和李慢慢能亲眼看到外,其他人都看不到,不过君陌和余帘能感到,很清晰,其余那些弟子也有些感觉,正如夫子登天之前,去看他们最后一眼时一样。
夫子是个好吃的人,自然不会错过李长夜的清粥,直接拿起那瓮往口里倒,李长夜也不介意,夫子喝了一大口,没能倒完,放下,摇了摇,晃了晃,有点意犹未尽的。
“恁少了点,不过瘾,至少再来一瓮!”
李长夜这会已将明字卷看完,还给了李慢慢,回道。
“我认为一瓮就够了。”
说完,将瓮接过,消失在原地。
夫子犹豫了一会,问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你认为这粥味道怎么样?”
李慢慢如实说道。
“很不错。”
夫子吹着胡子,有些气的。
“慢慢你陪我在天下吃了那么多东西,从没有过这么高的评价!”
如果是换做轲浩然在此,大抵又要和夫子就吃的大吵大骂三天三夜,李慢慢则慢慢的解释说道。
“小师弟曾说过,蟹黄粥虽然好喝,但如果天天喝,还是要选择清粥。”
夫子默了默后,叹道。
“清粥虽好,还是少了点味道。”
第234章 他和她们与他们
李长夜离开书院二层楼后,一步已至长安城南,一破旧巷子深处,一幽静小院,院门微掩,青藤攀墙,屋内,一位老道士正躺在床上,形容枯槁,浑身黑气如丝如雾,缠绕不断,连呼吸都显得艰难。
身旁,一个身材丰腴,打扮朴素的女子正细心照看着他,眼中布满血丝,李长夜走进后,她明显愣了下,随即起身,她没见过李长夜,却一眼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从陆雪,或颜瑟,又或宁缺的身份角度上,一时之间不知称呼什么为好。
倒是,躺床的老道士也就是颜瑟,挣扎坐起喊了一声小师叔,水珠儿便随着行礼同喊,李长夜请他们喝了粥,水珠儿陷入沉睡,颜瑟抵着困意,看着他手上的瓮,开口。
“瓮适合装鸡汤,不适合装粥。”
李长夜看着颜瑟身上还没换满是油污的道袍。
“都一样。”
说完,李长夜便消失了,再现身,到了大唐皇宫,金殿巍峨,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正坐在案前执笔批阅奏章,虽没有黑气缠身,面色苍白,眼底青黑,不时咳两声,身旁有女子相守相伴。
两人见到李长夜,皆是一怔,而后起身相迎,大唐皇帝没有第一时间喝粥,认为天下万民皆是自己子民,也给天下万民施过粥的他,知道这粥好喝又不好喝,夫子曾给他诊治过,只开了药方,没有动用人间之力,里边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粥能放多久?”
“数十年没问题。”
数十年,已相当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和夫子开药方时说只要压得好,压几十年没问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大唐皇帝笑了,也想到自己的先祖,大唐的开国皇帝,晚年追求长生,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他知道那位想吃人,还是吃夫子,便被夫子干掉了。
大唐皇帝没有喝粥,而是放着,不知会放到什么时候,李长夜没有太在意,一步间,离开了皇宫,也离开了唐国,之后他逐一的去到燕国,荒原,极北,沼泽,月轮国,大泽,宋国,齐国,梁国,陈国……
宁缺和桑桑走过的路,以及遗留下的黑气,与原时间线上,桑桑无意破坏惊神阵同理,只是范围更大了些,和原文宁缺他们简单粗暴的解法不同,李长夜将其视为天地未清前的病灶,尝试用了另一种解法,既然是病,那就医一下。
……
李长夜最后来到瓦山,不是山上的烂柯寺,而是山下的城镇。
今日是盂兰节。
这节日曾是整个人间最有名的盛日,亦如西陵道门的光明祭,用以祭祖,饲鬼,抚魂,敬冥王。
只是随着世道久远,世人渐忘。
如今只有瓦山地界,还过着这个传统节日,并成为该地重要习俗。
且随着瓦山出现了岐山大师这位高僧,加上同时期举办的辩论大会,让盂兰节成为瓦山著名一景,每年不知吸引多少游客香客过来。
只见。
沿街的每家每户门前,都摆放有兰花盆,兰叶墨绿,花瓣如雪,香气幽微清远,街上有诸多穿着古服的少女,有官方推出的,有民间自发的。
她们身着如烟裙裳,绸带飘飘,眼眸清澈,眉梢盈盈,提灯穿行。
路边有诸多小摊,熬糖栗,桂花糕,浮汤团,彩酥饼,蒸绿豆糕,等等,五花八门,种类繁多,香气四溢,烟火极盛,热闹非凡。
看起来是个充满人间喜气的节日,甚至可说是一年难得的庆典盛日,和鬼节这充满死寂森然之感的名字,一点都不搭。
只是,今日,天气不太好。
刚才还日头高悬,现在却已乌云密布,厚重黑幕不知从何而来,悄无声息间,便遮蔽了整片苍穹,普通世人察觉不到瓦山之巅的异变,只觉天快要下雨了。
“今晚的游灯,还举办吗?”
“红袖招,还会跳传说中的那支舞吗?”
“……”
街上有人低声进行各种议论。
穿着的古服的少女们,一副忧心忡忡的在沿街装扮各种花灯,也想着原本打算今晚一起游玩的情郎。
……
李长夜背着桃木剑,抱着瓮,穿行在人流如潮的街道中。
此时,天色虽暗,红灯高挂,兰香四溢,人声鼎沸,节庆正盛。
他笑着,看着,可却无人注意到他,像他根本不存在般。
李长夜走到城镇中一被红绸围起的空地前,红布遮挡的,正是红袖招今夜献舞的地方。
现在,为时还早,舞台上,已有一人,一个绝美的女子,同过往数年没日没夜的练着舞一样,现在,她仍然练着。
不同的是,今日。
她身穿霓裳羽衣,外罩一件蓝白的云纱对襟千裾,云杉细线轻绣如雾绕长袖,内里是一袭淡红羽衣,布料若羽,轻若无物,贴合身形,附袖与裳摆下垂数尺,边缘钉满银月和露滴形小片,随舞起伏发出清脆声响,云纱和羽裳交织,那红得恰到好处,不艳而醒目,不妖而曼妙。
头戴凤翎纱冠,妆容清淡却精致,柳眉弯弯,似弧月轻弯,眼若深潭,清亮如秋水流转,微光里藏着点点星辉,唇抹淡红,薄而润,笑不笑皆成旖旎一景,发型巧梳为高髻,几缕珠帘轻垂耳侧,随舞动时若隐若现。
耳畔垂着一对云珠,云珠晶莹剔透,面若雪华,颈若素玉,耳后发丝轻贴颈项,双手如秋水纤纤,玉指上缠着几圈玉饰,一举手便有余音绕梁。
她轻轻抬手,云纱飘出数尺,身段缓缓旋转,裙摆和羽衣呈现团扇状飞舞,她独舞于台,霓裳曲,本该数十人合跳,千丝万缕交织才能呈其妙,可她独自一人,却似万象皆备,四时咸在,没有伴舞,也没有伴奏,有清唱,轻吟。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歌声清越如鸣鸾,舞姿轻妙似飞鸿,她袖若烟,裙如雾,步随风转,衣袂中裹着乐声与节拍,有时,身如游龙,云气环身,有时,静若处子,雪落无声。
霓裳动,羽衣扬,满台生云,满地生光,她旋身高举,如风扶柳,眉眼之中,不带人间一丝尘气。
【湓城但听山魈语,巴峡唯闻杜鹃哭,移领钱塘第二年,始有心情问丝竹……贪看案牍常侵夜,不听笙歌直到秋,秋来无事多闲闷,忽忆霓裳无处问……】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似珠落玉盘,又如丝竹临风,脚下的地板,因她舞动而震起轻波般的细微颤动,台边的红绸无风自舞,空中有残影,是她的裙,是她的袖,是她那眸中无法言喻的光。
【君言此舞难得人,须是倾城可怜女,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娇花巧笑久寂寥,娃馆苎萝空处所,如君所言诚有是,君试从容听我语……】
唱至尾声,舞到最后,她的声音微颤,像惜,似恋,忽然,她于台中缓缓回眸,目光穿过无人台下的虚空,她像看到了他,不,不是像,她朝他轻轻一笑,一舞未终,一眼已千年。
舞女正是陆雪姑娘。
她轻盈地从舞台上跃下,长裙曳地,羽裳拂尘,却全然不在意污泥脏了她的衣,她的裙,小跑过来,红灯笼照着她流汗的额角,映得她满头青丝微微潮湿,贴着她细嫩白皙的面颊,气息未稳,小脸红扑扑的,像桃李含春,又像刚蒸熟的红莲花苞,娇艳欲滴,美得令人窒息。
李长夜从虚空中缓缓现形,她刚刚回眸一笑的时候,他也回以一道微笑,笑着递给他一碗粥,当年,在红袖招,她给他熬了一瓮鸡汤,她没有注意到。
她停在他面前,气息尚乱,却努力想站得端正,微微仰头,眼神炽热如火,眼睛亮得像盛夏夜空的星光,抿了抿那瓣粉嫩唇瓣。
“怎么样?”
她问,语气平稳,可那轻颤的睫毛,发颤的唇角,泛红的耳垂,无一不显露她的紧张和期待。
很美,很好看。
李长夜如实开口。
“跳得和简笑笑一样好。”
他曾在那场长梦中见过简笑笑的舞,幻境中化身简笑笑则是……
她闻言一怔,神色一暗,她不是简笑笑,他也不是书院小师叔,她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层柔影,眼神从他的脸缓缓滑落,落在他道袍上。
随之便见到上面绣着的栩栩如生的红莲和小红鱼。
她眨了眨眼,仰起头,鬓角沾着晶亮的汗珠,笑靥再次漾开,
“我以后会跳得比她更好。”
……
李长夜又来到一院落,里边有三位少女,皆是倾城之姿,皆身着参与盂兰节庆典的古服,款式相似,细节上又有些微差异,正如她们眉心不同的印记,白莲花,粉桃花,紫梅花。
她们身上同样缠着黑气,浓若实质,形似锁链的黑气,可她们却浑然不觉的,巧手正制作着各式各样的游灯,剪纸,贴灯,点烛,以及书写着些打算放进游灯中的便笺。
直到李长夜的出现,她们皆又是一怔,但没有的是意外,而表现则各不相同。
眉心是紫梅花印记的少女,也是最年幼的少女,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地起身跑来,裙摆飞扬,脚踝的铃铛清脆作响,她扑到他面前,仰着头,眼中满是喜悦。
李长夜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想躲,可终究没有躲,反而眯起眼睛,像只正在被顺毛的小猫,露出享受的表情。
眉心是粉桃花印记的少女,见到他的到来,先是,睫毛微颤,低垂了头,耳尖泛红,她似是想迎,却又怯于抬头,直到见到,身旁随身携带的一株种植于花盆中,四季常开的桃花,才端起走到他面前,低声细语说了什么。
李长夜同样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