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夜看着她,夜风中的她,身形纤细的她,年纪还小的她,豆蔻初绽的年纪,内心有了某种决意支撑,而有了种独特姿态的她。
“然后呢?”
她抬眸,长发自耳后垂落,轻扫颈侧,柔顺又静美,她直视着他。
“我想到这个天下走走。”
她顿了顿。
“我知道,你也想,并且打算那么做。”
她的话里和眼里都藏着些什么。
李长夜一直看着她,自然也什么都看到了,不由沉默。
风吹过她的红衣,掀起一角衣摆,拂过她纤长的手指,手指在风中轻轻收拢,却又在下一刻松开,她没有等沉默中的开口,继续说道。
“无论是不是想去找那传说中的冥界或冥王,我都想跟着你。”
李长夜不语,眉头轻蹙,像在思索着什么,也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叶红鱼俏立着,站得很静,很直,亭亭而立于夜中,风中。
她的发丝被风轻轻吹乱,贴在精致的脸颊上,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衬得她的轮廓愈发柔和清丽。
眸中藏着些说不清的光,是等待,也是希冀,还有的是,某种决意,不关他的,别人的,只是自己的。
砰砰砰——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哗,夹杂着兵刃交击,还有多人的怒吼咆哮,如同雷霆,更主要的,里边隐隐还有股莫名的波动。
李长夜和叶红鱼抬头,前者一怔,后者神色一凝。
……
【春风亭横二街】
这是长安城中阴暗的一隅。
破旧的砖瓦房层层叠叠,街道逼仄潮湿,巷口堆满了烂菜叶和未熄的炭火灰,处处透着一股陈旧而压抑的腐朽气息。
这是长安城知名的贫民区之一,也是长安城中知名黑帮,号称有三千青衫兄弟鱼龙帮老巢所在。
而对于闻声到此的李长夜来说,更是处意外的所在。
嘭嘭嘭——
火光中,星光下,映出数百上千人的身影,刀光剑影间,能见无数赤膊大汉怒吼冲杀,亦有青衫劲装的列阵应敌,里边更更混杂着身形飘忽或躲藏暗处的修行者身影。
乱战之中,也有一道道呼喊响起,怒斥中带着无尽嘲讽的,像要把整条街都掀翻。
“朝小树,你给爷爷我出来!”
“朝小树,你个胆小鬼!”
“朝小树,你个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去死,以后你还怎么好意思在长安城中混!!”
“……”
一句比一句狠毒,嘲讽不成变成轻蔑的逼问,在巷道间来回回荡。
不过。
对此,也有愤怒的吼声在回应,声音虽不及前者众,却字字带血,带着咬牙切齿的倔强。
“俊介……猫叔……蒙老爷……宋铁头……就算你们凑一起……也配和我们朝二哥论?!”
“你们算什么玩意?!”
“兄弟们,上,干他们的!”
然而。
前者人多势众,不仅凶悍,更有术法加持,修士助阵,更是长安地下知名帮派联合动手,后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被压得节节败退。
除此外。
黑暗中的深处,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气息,那气,很特殊,一种介于将破未破之间的临界点之间的气,如潭水欲涌未涌,如冰面将裂未裂。
像是生死临界,更像是修行关头最为微妙的挣扎,正如那知名也代表知命的一言,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可,那气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突破,反而在摇摆。
李长夜感到了那气,也猜到一个人,稍作犹豫,想要伸手,对着远处混战中的所有人出手,除了他外,还有个人,是先前红袖招借口有事先行离去的颜瑟,他此时也想出手。
只是,这时,两人想要出手的时候,那股临界的气息,忽地一变,不是突破,不是崩解,而是,主动中止,就如同海中将要化龙的鱼,潜回水底。
那人做出了抉择,他没有借机而上,没有踏出那一步,做出比冲破更艰难的决定,是忍,或说承诺,很多年前,他答应某人的事,他是,朝小树,朝二哥,春风亭老朝。
他同颜瑟一样,那天朱雀街上,目睹了李长夜两剑,君陌一剑的他,也大有所获……
“啊!啊!啊!……”
“是,朝小树!”
“他,出来了!”
“……”
“突破成了?!”
“没有!”
“为什么这么强?!”
“……”
“是那位的浩然剑!”
“……”
“走!”
“快走!”
“……”
之后。
李长夜见到了朝小树。
朝小树没有没能突破的遗憾,有的只是洒脱,注意到他后,很高兴的,也自来熟的,要请他喝酒,他说他不喝酒,朝小树便说他那有茶,最后他还是同去喝了一杯。
李长夜和叶红鱼离开了春风亭横二街,又到相距不远的临四十七巷,铺子都关门了,无论是那著名的酸辣面片,还是假古董店,又或者现在还不叫老笔斋的书画店铺。
最后。
李长夜和叶红鱼来到一条寂静无声的长街,这里和先前贫民区的破败不同,沿路都是些静谧深沉的大宅,高墙深院之内,枝繁叶茂的大树老树探出枝干。
直到行至一段路口,停下。
这有两处大宅大门,一盛一衰,右侧的宅子大门朱红如新,不见一丝灰尘或落叶,左边的宅子,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前两尊石狮只剩一尊,还是残破的,狮身后方,一摊黑糊糊的老泥凝结于台阶之上,有些湿,有些硬,像年久未干的血,凝在那。
李长夜静立,目光凝视着那破败的大宅,许久没动,叶红鱼陪在一旁,心中虽多有疑问,亦不言不语。
呼——
有风拂起,那风,不是寻常的风,阴风,阴寒森冷的风,四周的温度也随此骤降,而后,只有李长夜能看到的,一道道模糊惨白的身影浮现,很像是上个世界的阴灵,让他体验过无数场长梦的阴灵。
它们从墙头,从瓦缝,从那扭曲门缝后,从破裂窗框里,从地下的石缝,……,一只,两只,三只,……,十只,百只,数百只浮现。
李长夜神色不变,缓缓抬手,远处街口,有两株老槐树虬枝交错,遮天蔽日,这时,有一棵老槐的枯枝应声而断,如被无形之力牵引,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穿过沉沉夜幕,稳稳落入他掌中。
随后,他身上涌出一层淡淡的清辉,澄澈的光芒如水缓缓流入枯枝,一寸寸浸润,下一刻,那数百阴灵一个接一个,如潮水般涌向李长夜。
这个过程悄无声息,却极其漫长,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血色一点点退去,直至东方天际,泛起一线曙光,第一缕晨光穿透夜色,映到那根已化作一柄像是无柄木剑的槐树枝上。
噗!
李长夜将那槐树插入与那破败石狮相对,也是原本应该立着另一个石狮的位置,而后对叶红鱼开口。
“走吧。”
叶红鱼看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面色,咬了咬唇瓣,没有多问,不过,李长夜却说了句,是对她说的,也是对暗中里的一些人说的。
“数年前,卫光明看到冥王之子降临,我认为他当时看错了。”
李长夜和叶红鱼回到小道观,同来到长安城那天一样,吃早起或许根本就没睡的陈皮皮买的蟹黄粥。
而后辞行。
叶苏不语,陈皮皮很是不舍,李长夜教了他一招,同样是不禁外传的一招,是御剑的法门。
“他那么胖那么重,怎么可能学会?”
“叶红鱼,你才学不会!”
“……”
走吧。
是继续前行的意思。
不是回西陵的意思。
这话是对叶红鱼说的,所以她跟着。
走去哪里。
两人自南而来,继续向北而去。
……
清晨。
长安城北街。
大多人还沉浸在梦中,包括整座城市也一样,不过,也有早起的人了,卖各种早点的小摊,升起了炊烟,热气袅袅地飘在街头。
也有开始干活的人。
一处开阔的空地上,有诸多的人正搭建一座高台,那也是一座祭坛,什么祭坛,求雨的祭坛。
自数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旱起,近些年大唐北境的干旱虽没有那么严重,可旱灾依旧不断过,特别是北境,百姓盼雨如盼命。
也正因此,这种祭天求雨的活动逐渐多了起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一次。
甚至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到多年之后。
天启十三年,宁缺重回长安依然能见到各种求雨的事,但求雨有用吗,没用,也正如宁缺拿大唐国师吐槽的一样,李青山也做不到,求只是求个心安,或做出来给人看的。
李长夜看着那些早早起来跪拜在祭坛周围的普通百姓,也看着那些宁缺觉得可怜的求雨不成的老道,这些人都非常的虔诚,他犹豫了许久,走了过去。
“我试试吧。”
然后。
原本晴朗如洗的长安上空,万里碧空中,有云气出现,那云初时尚白,眨眼之间,便已变得灰沉,再之后,如染墨般。
云层翻滚,风从四面八方悄然聚拢,干燥的空气里,多了清爽湿润的凉意。
轰隆隆!
雷声滚滚中,有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雨丝斜织,如银线垂挂天地之间,洒落在屋檐上,街石上。
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