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翻卷,如浪似涛,无尽炽焰之中,一道庞大的轮廓缓缓浮现,是一只巨大的火鸟,通体灿若烈阳,每一根都燃烧着金红色的神火。
是传说中的神鸟,朱雀。
它不是实体,而是虚影,可却比实体更真实,更具威压,它双翅缓缓展开,遮蔽朱雀长街上空,火浪滚滚如潮。
将这座天下第一大城映得赤红如炉。
惊神阵,何为惊神,此刻就如惊神。
这一刻,长安城,宫阙高楼,坊巷宅院,街市田畴,书院军营,无数条巷道,百万人口,全城震动。
一时间,无数人神情各异。
有目瞪口呆者,有满脸敬畏者,有匍匐跪拜者,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失神凝望,也有诸多的人开始朝中心疾行而去。
天际,朱雀缓缓睁开双眼。
两团太阳般的赤芒自火焰中显现而出,居高临下俯瞰着。
大街之上,伤痕累累的叶红鱼,浩瀚火海之中,她的身影显得无比的渺小。
风吹起她破碎的红裙,亦如逆风绽放的红莲,艳丽,倔强,孤绝。
叶红鱼在烈焰中抬起那满是血污却依然绝美的面庞,仰望那悬于天穹之上的神鸟虚影。
这一瞬,天地寂静,万声皆绝,时间停止,风火静止。
天地间只剩一人一鸟的遥遥相望。
下一刻。
遮天蔽日贯通天地的朱雀虚影,爆发出一股滔天气势。
轰!
一股足以焚灭山川,倒转乾坤的磅礴气息骤然形成,如火海崩腾,星河倒灌,瞬间席卷朱雀街头。
叶红鱼避无可避,正面承受。
噗!
红唇猛地一张,一口鲜血喷出,那鲜血炽热,猩红如火,但还没洒落到地,就被火浪蒸发成红雾。
她娇小的身躯更是一颤,像被无形重锤狠狠击中。
整个人如被压垮的花枝,直直倒下。
嗖——
这时,有一道人影闪身出现,稳稳地接住了那坠落的娇躯。
是李长夜。
叶红鱼落入他怀中时,身体已经彻底失去力气,那被无形烈焰灼烧,鲜血染红的娇小身躯轻得几乎无物,也滚烫得吓人。
他低头看着她,眉心微蹙。
她那张皎洁如月的面庞因高温而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唇角还残留着血迹,那唇红润如胭脂,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艳丽。
身上的鲜艳的鲜红衣裙,右袖残破,仅余细带斜斜挂在臂弯,而那腰侧的长长血痕已染透衣裳,大片血迹浸透布料,紧贴在她细腻纤软的肌肤之上。
她娇小的身躯此时显得异常的脆弱,如将碎的瓷偶一般,像只轻轻一碰,就会粉碎在手中模样。
呼~
丝丝缕缕的淡淡清辉自李长夜身上浮现,亦如如晨雾般清澈纯净,随之流入叶红鱼的体内,一点一点,细细渗入,那清辉也如泉水般,洗去她身体最深处的苦楚和炙热。
她的睫毛,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睫羽上还残留着血和汗的混合,像被雨水沾湿的蝶翅,一点一点地掀开,双眸缓缓睁开,是模糊的,是迷惘的,是被烈火焚烧后还没从昏迷中回神的混沌。
可当她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时,她涣散的眼神,瞬间就定住了,她看着他,眼中有太多说不出的情绪,疲惫,苦痛,安心,甚至还有一丝少女独有的羞怯和喜悦……
她的唇瓣,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极为轻柔,却又极为绚丽的笑,笑得很轻,很浅,却也很美,那一刻,所有的血和火,疼痛与狼狈,都在这一抹笑意中悄然淡去。
他低头望着她,没有说话,身上的清辉更盛了些,如春雨润物般源源不断的朝她身躯中涌入,而他散发出的清辉,也让天空中的朱雀虚影,长安城的无数檐兽,绽放出更强烈的光芒。
下一刻,恐怖的气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那些还敢围观的人影,气焰虽没有伤及到他们,但也被吓得纷纷后退,惊呼,而街中,搂着叶红鱼的李长夜不动。
他身上,那一层清辉如水般泛起,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光罩,如一朵无形的莲叶,护住了他和她。
轰——
滔天的火焰气浪撞在那层清辉之上,霎时,如同热浪扑入雪山,天地震颤,却没有火光爆裂,因为,那气焰触及到那清辉,便被瞬间压制,瓦解,融化,甚至连一丝波纹都没能激起。
天地间,长安城中,只剩下一种颜色,炽烈的赤红,如一场席卷万物的焚世风暴,可,无论那气焰再如何汹涌,再如何炽烈,再如何强盛,但依然撼动不了那清辉光罩分毫。
于是,紧接着,又有另一种力量降临,不是火,不是光,还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像是整座长安城,整片天穹施加而来的压力,正正降落到李长夜身上。
那清辉光罩,在气焰中纹丝不动的光罩,这瞬,猛地凹陷变形,那一层清光也被压得薄如纸,如同一个即将被压爆挤破的气球,但,光罩始终没有破。
罩中,叶红鱼在那道温润清辉的持续浸润下,呼吸逐渐平稳,破裂的肌肤开始缓慢愈合,鲜血不再流淌,气色慢慢恢复正常,李长夜开口。
“你先好好休息一会。”
说完,他将她背起。
这时的她也恢复了些力气,没有听他的话睡去,而是用恢复了些力气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手指紧紧扣住他肩前的衣襟。
整个人轻软地贴在他背上。
她的面颊带着些许残留的湿意,不知是之前的血汗雾化所凝,还是别的什么,那片肌肤,微微发红,一呼一吸之间,喷薄出的气息,柔软温热中也带着微甜的血腥味。
她静静看着他的侧脸,正如一年多以前的那天那晚,她的脸颊更红了,那红意,不再是先前虚弱,高热,濒死的潮红,而是一种悄然滋生,温热上涌导致的红。
她不由别过头去,目光向外看去,看向那被清辉光罩阻隔之外的天地,天,仍然在燃烧,气焰如狂涛卷动,那无形压力更加沉重了,天地像是在这一刻低垂。
她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倦意,也透着股清灵。
“怎么办?”
李长夜闻言,淡然笑着回道。
“小事。”
与此同时。
天穹之上,那悬空展翅的朱雀虚影,真正的动了起来,它那庞大无比的羽翼,在天地之间张开到极致,掀起无形的风压,火羽翻卷,焚云灼空。
它那双怒焰金瞳凝聚在那层始终不破的清辉光罩上,一声无声的啸鸣再次在天地间炸响,它振翅而起,高高跃入更高的天穹,天上的白色云彩湛蓝的澄空,也被火焰侵染,化作了赤红和金黄交织的烈焰幕布。
随即,朱雀在高空中一转,那对羽翼陡然朝前一收,如弓弦拉紧,接着,它胸前,猛地抽出一道火光,也像是由无尽天火汇聚,拉长,凝实,最终化作一根巨大的火焰长矛。
矛身如神柱擎天,燃烧着不灭朱炎,矛头缓缓下压,所指之处,直直对准了清辉光罩中的李长夜和他背上的叶红鱼。
四周天幕也随之一同震荡,风火齐怒,云海翻腾,无数火羽从天而降,如流星坠落,如烈雨倾盆,每一缕都带着灼毁世间万物的可怕温度。
下一瞬,长矛自天穹之上落下,其势如雷霆掀天,若天鼓轰鸣,直震得整片天地都轻颤起来,长矛,撕裂云海,穿透天幕,激荡出一道万丈赤芒,在空中拉出一道光轨,如同整个天穹被剖开了一道缝隙。
天色随之骤变,烈焰翻腾,如太阳从苍穹跌落,撞向凡尘,这时,整座长安城已经陷入沸腾,无数人惊骇抬头,面色如土,而矛头,其锋之下的李长夜。
他的神色不变,双眸微敛,一只手,稳稳托住背后的人,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掌心处,一缕如月辉般的光流浮现,下一刻,朱雀大街上那些上升腾盘旋,肆意翻卷的滔天气焰,骤然颤动起来。
它们不再扑向清辉,而是被那抬起的手掌所吸引,如万川归海,无数缕赤焰从街道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穿过楼宇屋脊,掠过檐兽雕塑,瞬间汇聚到李长夜的身前空中。
霎时,空气剧烈震荡,天地元气沸腾,无数气焰在清辉之中交缠,构筑,凝聚,火焰化为剑骨,清辉化为剑锋,天地气息化作剑意,从虚无到凝实。
一柄剑,在无数气焰和清辉交汇的中心,形成,也就在剑成形的一刹,天地轰鸣忽止。
李长夜手掌微转,那柄剑便化作流光,缓缓升起,直指天穹,直指那落下的火焰神矛。
亦如,神罚既落,我以剑接之。
天地间,便这样,出现了一道剑光,从长安城中,朱雀大街上,自下而上,拔地而起,穿街越城,直刺苍穹,如同一道贯日白虹。
带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气势,正面迎着那从天穹落下的火焰长矛,毫不避让的斩了上去。
两者于长安上空,于宫阙林立,万重楼阁,万人仰望之巅,轰然相撞。
那一瞬,整座长安都安静了。
高空之上,一红一清,两道流光轰然碰撞。
火焰长矛如一颗坠落的太阳,其焰炽烈如炼狱,燃尽虚空,而那剑光却如一道月亮清辉,隐而不发时是柔和的,现在却是冷冽而纯粹的,携着难以想象的锋芒。
轰隆—————
惊天的巨响爆发,震得长安万楼齐颤,接着,无数目光骇然见到,那火焰长矛开始崩解,从矛头矛锋开始,一寸寸崩塌。
那道剑光不但抵住了长矛的神罚之威,更是以碾压之势将其一点点地反推上天。
嘭——!
伴随着又一声爆响,那道火焰火矛,在剑光中彻底炸碎,化作满天烈焰残渣,被那清辉冲得四散溃灭。
但,剑光还未止步,它仍在升腾,不减锋锐,如从月华化作一抹正午之光,直奔天穹之上的朱雀虚影而去。
此刻,朱雀猛地张开双翅,烈焰滔天,赤光震世,聚势聚力抵御。
剑光转瞬而至。
噗!!!
只一瞬,剑光便洞穿切开了整只朱雀,虚影剧烈震颤,继而崩散如尘。
然而。
剑光去势依旧未歇,划开天穹之上的云层,最后隐隐触及到了些什么。
……
许久。
那一道刺破天穹的剑光,光芒刺目,余势犹存,久久不散。
长安城中,万千百姓,无论是市井摊贩,城楼守军,深宫重臣,或是修行者,等等,全都呆愣原地,仰望着那道像是将天都切开的残存的剑痕。
朱雀大街尽头,巍峨的皇城内,宫墙千重中,一大殿,有数人伫立,里边包括大唐国师李青山,还有皇帝御弟,万雁塔寺中相当扫地僧的存在修书著经和尚黄杨。
两个可说大唐帝国明面上无论地位身份还是地位都是最高之人,此时失神而失语的。
“这剑,有些眼熟。”
“应是真的是那晚,那人,那剑。”
“……”
“惊神阵这就被破了?”
“没有……不过应该是败了……”
“……”
“这剑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也是。”
“……”
“但这人却是出自西陵。”
“听说那天夫子斩尽满山桃花。”
“……”
“夫子今年还没有去国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