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她却听到籍天蕊轻笑着说道。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万罗】,我玄览境界的秘密,全都在名字上摆明了呀。”
大宫司呛咳着勉强说道。
“不……你骗了我,对不对……”
“中原的典籍之中,万罗只有保罗万象的意思,这绝不是你玄览境界的真相……你在说谎……”
却听得籍天蕊再度轻笑。
“你猜错了方向,自然找不到答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玄览境界的名字,只跟中原典籍有关了?”
大宫司猛地一愣。
她很聪明,也算是博览群书,否则也不可能在天皇血裔之中脱颖而出,接任伊势神宫神官中最高的职位。
她瞬间便想通了一切。
关于籍天蕊为何最开始不用【万罗】与她争斗,关于为何勾连须弥的境界却偏偏带着蛊毒,关于为何她察觉不到籍天蕊的攻击。
万罗,在东瀛典籍之中也出现过。
《倭名類聚抄》,与中原的《尔雅》类似的东瀛典籍之中,将一类昆虫称之为“万羅”。
蜘蛛。
她松开了抓住籍天蕊裙角的手,颤颤巍巍地朝头顶摸去。
嗤!
手指断裂开来,同时一丝蛊毒顺着断指沁入体内。
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已经在她体内泛滥开来的蛊毒被瞬间引爆,吞噬了她的最后一丝意识。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籍天蕊的【万罗】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张透明的蛛网。
无形无质的真气随着两人之间的争斗,逐渐布满了四周。而她毫无察觉,反而与籍天蕊拼死搏杀,而籍天蕊的无形真气也随之布设得更加紧密。
她就像是飞入蛛网的小虫一般,越是拼死挣扎,蛛网就会将她捆绑的愈发严实。
而蛊毒的来源,是籍天蕊的血。
她的血里满是蛊毒,随着争斗逸散开来,逐渐将周边的蛛网侵染,淬上毒性。
籍天蕊越是受伤,蛛网的毒性就越大。对手越是挣扎求生,就会愈发滑入深渊。
在蛛网布设完成之前,籍天蕊没有引动这手段,她就像只蜘蛛一样耐心地等待着,等着猎物将自己捆缚得越来越紧。
直到蛛网结成——噗嗤。
将毒液灌入猎物的体内。
玄览境界,由持有者的本心而定。
若是早些想通了这一点……她或许不会输。
怀着深深的绝望和后悔,大宫司停止了呼吸。
而籍天蕊也迈入了伊势神宫的正殿。
第613章 棋子、棋手
幽静,晦暗。
伊势神宫正殿的样式被称为“唯一神明造”,是东瀛最古老、最神圣的建筑样式。建筑线条简洁而锐利,殿顶巨大的千木和坚鱼木从建筑主体上延伸出去,如同指向天空的利剑。
名为“板垣、内玉垣、外玉垣、瑞垣”的四重围栏,挡住了所有试图窥探正殿内部的视线。
籍天蕊于“板垣”之外站定。
这是她之前到达过的、最接近神殿的距离。
早在皇陵之战结束之后,她就已经出海前往东瀛布局,一直到安期生死在李淼的那晚,她才因为离开东瀛太久暴露了身份,进而不得不离开了伊势神宫。
她来过这里。
当时她替换掉了一名宫司,借用这身份试图靠近伊势神宫本殿,探查天照大神的底细……但就是在这里,在她刚刚越过最外层的“板垣”之时,明明已经熟睡的大宫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清醒了过来,笔直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她可以确信,大宫司绝不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当日神殿的周围也没有任何人。
那么是谁发现了她,并用连她都无法察觉的手段,唤醒了大宫司呢?
可能性只有一个。
天照大神。
他从未沉眠。
祂就在神殿之内,注视着籍天蕊。
现在。
籍天蕊长出了一口气。
她脸上习惯性的、仿佛面具一样的假笑逐渐淡去,留下了一副如冰块般冷硬的表情。
献祭了不知多少条性命,搅得天下大乱、四海翻覆。左黎杉、蓝乐川、明教、建文帝、皇帝、阴瑞华、阳家、郑安期、安期生、刘锦、籍天睿、苗王……用无数英杰天骄贵胄魔头的血铺路,她终于走到了这里。
很多东西……好像都将结束于今日。
她忽的开口道。
“你在看着我,对么?”
毫无回应。
但她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
“你知道,全天下人,包括李大人,都觉得我是个疯子……为什么如此偏执的追着你的踪迹,为什么要为了对付一个素未谋面、虚无缥缈的人而拼上一切。”
“他们觉得你我无冤无仇。”
“但我想,你应该懂。”
她轻声说道。
“你去过中原。”
“有些东西,我并不想告诉李淼……所以他不会理解我,但你应该可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你,为什么我会如此确信你的存在。”
“当年将寂照功法交给建文帝之后,你并未离开中原。至少在三十年前,你依旧在中原四处游荡。”
“籍天睿,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籍天蕊忽的一笑。
“我的父亲,我的仇人。”
“他囚禁了我的自由,我出生的意义就是成为他跨越天人五衰的道具,他设置了无数手段来阻止我出逃……而当时的我也确实没有办法反抗他。”
“好在,他死了。”
“他死后,我继承了他的一切,包括他对某些事情的所有探索成果。”
说到这里,籍天蕊却是忽然转换了话题。
“其实,有很多跟我交过手的人都包括李大人都觉得奇怪,蛊术本是小道,与武道本该水火不容,千年来也从未有人试图将其糅合到一起过,这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什么我的祖父,阳厉轩阳教主,就能忽然想到这一点,跟苗王暗结珠胎,生下了我的父亲?”
“若说我父亲能做到这一点,我倒是相信,但我祖父……呵呵,阳家人的石头脑袋,若说斗战那还算是合用,若要论另辟蹊径,尚不如一片狗尿苔。”
“他凭什么能将蛊术与武道结合起来,就凭一个借尸还魂的苗王?若苗王有这种本事,他活着的时候怎么会只守着苗疆过活?”
籍天蕊停顿了片刻。
“关于这一点,我父亲也觉得很是奇怪……所以他做了一些调查,并得到了一些结论。”
“背靠明教,他查到了建文帝时期的秘辛,而后一路追查,发现了瀛洲与徐福,最后……确认了你的存在。”
“蛊术与武道的结合,是你推动阳厉轩找到的一步闲棋。你想借阳厉轩之手将这歪门邪道传遍天下,将武道引向歪路,彻底断绝像三丰达摩那样的人出现的可能性。”
“因为一步闲棋,所以有了我的父亲。他的出生,只是你的一步闲棋而已。”
“所以他疯了。”
“他无法接受关于自己来历的真相,无法接受自己穷极一生也脱不开某人随手设下的藩篱,无法接受自己只是千年来无数庸人中的一个。”
“可笑吧,明明他就是如此对我的,但落到自己身上,他却受不了了。”
“以他的天资,即使手段用尽,也就只能靠着蛊术勉强躲开天人五衰,推演不出性功,他这一生都只能是个不圆满的三路合一。”
“他无法接受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谋夺皇帝手中的寂照,而后是瀛洲手中的玄览、徐福手中的真常,最后成就六路合一……亲手掀翻你的棋盘,斩杀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棋手。”
“但很可惜……他高估了自己,连第一步都没有走完,他就死了,死在了皇帝的手里。”
“死得悄无声息。”
“这就是他的故事。”
籍天蕊的话语缓缓落下。
关于三十年前的那个男人,李淼出山之前的假想敌,明教教主籍天睿的故事,终于被完整地揭露了出来。
关于他的真相,也终于尘埃落定。
死人的故事,就此了结。
无论他有多么惊才绝艳,有多么机关算尽,终究已经变成了死人。
而眼下……该说说活人的故事了。
籍天蕊平静地说道。
“我并没有李大人所想的那般聪明,从我在苗王手中逃脱到现在不过十几年,若非有籍天睿的遗产,我恐怕这辈子都难跟李大人比肩,更难以追到你的面前。”
“但他有他的天赋,我有我的出身,我并不妄自菲薄,也不会嫉妒他人的缘法。”
“所以……还是说说现在的事情吧。”
她的声音不带半点儿感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跟籍天睿确实很像,我也不愿意有人摆弄我的人生。”
“籍天睿是你指点阳厉轩造出来的工具。”
“而我是籍天睿为了对付你而造出来的工具。”
“我要抹除这一点,我要杀掉所有与此相关的人,我要彻底摆脱这一切。如此……‘我’才能真正是‘我’。”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籍天蕊缓缓抬掌,周身真气涌动,将地上细碎的尘土与碎石剧烈地震动起来。
“我就是我。”
“籍天蕊,只会是籍天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