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刚一抬脚，却是忽然定住了。
喀拉、喀拉。
喀拉。
一片死寂的本殿之中，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泥土和金属崩碎坍塌的声音，在数息之间逐渐变得清晰。
哗啦啦——
无数碎物落地之声，还有殿前的桌子被重物砸碎的声响。
不知何时，李淼的眉头皱了起来，环抱的双手也缓缓放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本殿之内。
良久。
啪嗒、啪嗒。
脚步声，从昏暗的本殿之中传来。
一名……不，应该说是一具更为合适。
一具尸体从昏暗的本殿中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泥土和神像上覆盖的金箔，随着动作一点点落到地上。
血肉干瘪却并未腐朽，须发皆存，双目紧闭，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佛祖拈花一般。
双腿的血肉已经失去弹性，从上面残留的痕迹来看，它应该已经以双腿盘坐的姿势，在神像内部坐了很久。
它的左手成掌，竖起。
右手拈花指，置于胸口。
而通过它拇指和食指圈起的圆，则能看到它胸口处一道洞穿心脏的伤口，拇指大小，月光从它背后穿过伤口，又透过拈起的手指照到地上。即使它已经是一具干瘪的尸体，李淼仍能从这动作里面感受到一丝禅意。
李淼缓缓攥紧了拳头，乌金手套嘎吱作响。
面对敌人，他第一次露出了怒意。
“是谁，将您弄成了这样？”
尸体自然没有回答。
但李淼也不需要他回答。
这是一具高僧圆寂后留下的“金身”，不会腐烂，只是有些干瘪，从眉眼间还是能看出它生前的相貌。
李淼认得他。
在杀死安期生、与武当少林正式结盟之后，他与两家巨擘共同在中原地界寻找了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他曾无数次看过这张脸的画像。
脸型方正、颧骨高耸。
肤色呈古铜色，显得有些粗糙，那是他走遍天下，教化世人留下的痕迹。连心眉、耳垂丰满，眉眼间带着慈悲之意，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内心宁静。
“让您久等了，前辈。”
李淼缓缓摆出一个拳架，低声说道。
“无论是谁这样侮辱您，我都会送他下地狱、入轮回。”
“说起来，我曾想象过无数次与您交手，但我没想到会是今日这样……”
“达摩尊者。”
话音未落，巨响炸开！
“末学后进李淼，向您讨教！”
“送您安息！”
第540章 残尸
菩提达摩。
或者说，达摩尊者。
少林祖师，禅宗初祖，武道宗师。自武道传入江湖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也是天下公认的，唯二可能修成了六路合一、跨过天人之上的绝世天骄。
千年来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但除去三丰真人之外，再无一人能与其比肩。
现在，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出现在了李淼面前——尽管是以这种亵渎的方式。
只一眼，李淼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不仅仅是因为相貌。
隔着十丈的距离，李淼都能感受到这具尸体的强大，更甚于全盛状态的的安期生。即使已经死去、被砌入神像千年，它的筋骨、气血依旧远胜于李淼。
这是个需要搏命才能胜出的对手。
嘭！
李淼瞬间便冲到了达摩残尸面前，满头青丝骤然成雪，右拳猛地后拉，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大弓，浑身传来一阵阵脆响——而后缓缓击出。
这一拳，极缓极慢。
仿若稚子练拳，又似老者锄地。
但随着这一拳击出，空气逐渐扭曲。李淼浑身蒸腾而起的气血，竟是将空气都烤的朦胧起来。拳锋一点点位移，直至达摩残尸的胸口。
嗡——
如同洪钟被撞击的巨响荡开。
达摩残尸胸口衣物破碎纷飞，露出了下方金色的肌肤。被李淼全力一拳正面击中，只是皮肤微微凹陷，再无半点痕迹。
“哈！金刚不坏！”
“能看到达摩祖师亲自施展少林七十二绝技，除我以外天下还有何人能有此殊荣——再来！”
李淼大笑一声，变拳为指，一指点向达摩残尸胸前的伤口。
他虽然对达摩尊者本人怀有敬意，却不会迂腐。武道争锋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是达摩尊者本人传下的技艺里面，也不缺撩阴腿之类的阴损招数——不如说，不择手段地将其击败，才是李淼对这位武道祖师表达敬意的唯一方式！
传说中达摩尊者已成无漏金身，方才李淼也验证了这一点，哪怕是毫无防备地接了他一拳也毫发无伤。那么这处伤口，便是取胜的机会！
手指抠向伤口。
李淼死死地盯住了达摩残尸的动作。
“还不动吗？”
从走出神殿到现在，达摩残尸没有丝毫动作，就算到了现在，它也没有去挡李淼触及他胸前伤口的意思。
就好像……它又变回了尸体一般。
眼见着李淼的手指已经摸到了伤口边缘，只要探进去一扭一攥，连带着护体真气在体内搅动一番，就算是达摩本人来了也要喝上一壶。
“难道，这尸体封了千年，当年杀死达摩尊者的人留下的手段已经失效了？”
李淼心思电转，手指探入伤口。
但下一瞬——嘭。
极其短促的一声震响。
李淼只觉得胸前一凉，布设在前方的护体真气骤然破碎。而后，他第一次理解了当年被他捶得在天上乱飞的郑安期的感受。
轰！
李淼砸在鸟居之上，一口鲜血吐出。
数丈高的庞大鸟居在他身后轰然坍塌。
李淼猛地起身，刚一站定又是一阵呛咳，伸手去摸胸口，便摸到了一个一寸来深、险些触及内脏的拳印。
“操，罗汉拳。”
李淼将淤血吐在地上。
“少林奠基拳法，竟然这么有锋芒的吗？”
凝结成实质的护体真气流入伤口之内，将碎骨弥合、空洞填补，并顺着肌肉的纹理灌入四肢百骸。
【底力】、【万象】。
前无古人的两路玄览，共同催发。
将安期生逼入绝境的手段，李淼在试探过一招之后便已经开始动用。
不得不用。
方才那一拳，李淼看清了，也尝试着去挡了，但没有挡住，直接被打散了拳架，只差一点儿就贯穿了心脏——这是个远强于他的敌人。
不能有丝毫大意。
李淼的嘴角一点点咧开，在击败安期生后，他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血液在体内尖叫奔腾的感觉。
“来！”
唰！
话音未落，达摩残尸已经再度出现在了李淼面前，左手成掌拍向李淼肩头。
“大慈大悲千叶手！”
李淼连忙闪身躲避。
在与少林正式合作之后，永戒已经将少林七十二绝技都交给了李淼。他虽然对佛门武学兴趣不大，但出于对达摩本人的尊敬，还是每门都投入了一些俸禄修习。
这门“大慈大悲千叶手”，是与明教“大九天掌”齐名的掌法，讲究的是个后发先至、以气伤人。
果然，李淼刚一侧身。
轰隆！
他身后数十丈外的树林里便一声巨响，一串腰身粗的古树从中断裂，最前面的树冠更是整个儿横飞了出去，砸翻了一片密林。
趁着达摩残尸还未收招，李淼双手猛地朝上一抬，顺着它的手臂朝上攀爬，就要扣住它的手肘。
“我倒要看看金刚不坏能不能练进肉里！”
李淼猛地扣住残尸手肘，就要发力折断。
但忽然，达摩残尸的手掌猛地画了一个圈，略微荡开了李淼的指爪，而后五指弯曲，如龙爪一般反扣向李淼的手肘。
“操，少林龙爪手！”
李淼面色陡变，与达摩残尸拼起了擒拿。
“之前还不觉得，少林的武功怎么这么全乎！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拳掌指爪横练擒拿，要不是这里没兵器，您是不是还要给我表演个阿难破戒刀法？”
“武道祖师，果然不凡！”
咫尺之间，拳掌交错。
与之前李淼所经历过的那些争斗不同，眼下这场争斗并没有多大的动静，既没有尘烟四起，也没有巨响轰鸣，任意一场天人争斗都要更加带劲儿一些。
但，身处战场中的李淼明白，这并非是达摩残尸弱。正相反，这是它将介子推向了天人之上的表现。
每一丝劲力和真气，都牢牢地收束在了身体表面。如果没有击中对手，就不会有半点泄漏，一旦击中——
拳头擦过李淼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