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子晴久猛地一颤,后退数步。
朝着山道方向戒备的武士们终于听到了动静,从尼子晴久的身侧涌向李淼。
明明身处纷乱的军阵之中,尼子晴久却感觉自己能清晰地听到那个男人的说话声。
他说。
“你也是个不小的大名,你的死,应该对东瀛来说影响也不小吧?”
“也不知道在东瀛杀人,算不算俸禄。”
“你帮我验证一下吧。”
第539章 金身
军阵,在李淼正式踏入江湖以前,是朝廷横压江湖的依仗,也是天人们不敢出世的根本原因。
但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要么,这军阵在合适的地形上,将被围杀的天人的逃脱路径彻底封死;要么,就要有能够将天人拖住的高手,强行限制住他的逃脱空间。
很遗憾,尼子晴久既没有足够的人数,也没有能与李淼缠斗的将领。
于是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待到圆月西垂之时,尘埃落定。
“四十九、十九年……”
尼子晴久一边试图掰开掐住自己喉咙的手,一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还要念?”
李淼歪头看着他。
“你的属下死光了,你也马上要死了。不求饶、不骂我,就只顾着把诗念完?”
“我倒想听听你要念什么了。”
他松开了手,将尼子晴久扔在地上。
“念吧,大文豪。”
尼子晴久扑倒在血泊中,衣袖和裤子在数息间就被血水浸透。他呛咳了数声,撑起上身。
血、尸体,将视线铺满。
远处还有些哀嚎和逃窜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尼子家数百年的基业,因出云大社而兴盛,也终于在今天因为出云大社而灭亡。
尼子晴久只想将辞世诗念完。
最起码,为尼子家保留一分颜面。
他沙哑着开口。
“四十九年、一睡梦。”
“一期、荣华……”
他卡住了。
这时候他才忽然想了起来——他并没有写完这首诗,他在心里写完之前,李淼就打断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淼。
“能否再给我——”
嗤啦!
人头落地。
李淼撇了撇嘴。
“装了半天,结果还没写完。遗言这东西要提前准备好,没听说过临死了要敌人给你时间把诗写完的。”
“猪八戒戴眼镜,嘁。”
李淼转身迈上石阶,朝着今晚的目的地走去。
出云大社。
东瀛最古老、历史最为悠久,传说在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也是神道教现在除去伊势神宫之外最尊贵的神社,远胜于尊神剑术的发祥地八幡宫。
硕大的鸟居上,铃铛随风作响。
李淼迈过鸟居,走到了出云大社本殿的前方。
本殿大门敞开,道路左右两侧跪坐着数十名巫女,身着红白相间绯袴,手上拿着名为“肋差”的短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张张年轻姣好的脸上,双眼平静如水,嘴唇被黑色棉线上下缝死,棉线都已经跟嘴唇长到了一起,带着红黄相间的脓血。
“嘁。”
李淼站住,不屑地嗤笑一声。
“干什么,当我是怜香惜玉的花花公子,用女人的命来拦我?”
“自然不是。”
回答从本殿之中传来。
一袭与跪坐着的巫女一般无二的红白绯袴,从本殿内的阴暗中走了出来,到了殿前站定。
那是一个女人。
老女人。
从眉眼中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的姿色,只是太过苍老,以至于皮肉松垮垂下,在昏暗月光的映照下只显得诡异莫名。
而她的嘴唇上,也密布着被棉线勒出的沟壑。虽然棉线被拆了下来,但数十年长成的伤疤却是难以弥补。
她神色恭敬,优雅地朝着李淼施了一礼,却不是东瀛的礼节,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仕女礼节。
在这东瀛见到这么标准的行礼,李淼不禁挑了挑眉毛。
“中原人?”
“可以这么说。”
那老妇口音有些怪异,整体像是关中口音,却有许多不尽相同之处。但却明显是中原话。
“怎么说?”
李淼见她有交代什么事情的心思,便也不急于一时,双手抱怀问道。
“我们……”老妇张开双手,示意两侧跪坐的巫女:“的祖先,是中原人。”
“如果说的更具体一些,是秦朝人。”
“这一点,我想阁下应该清楚。您不是杀了我们祖先的师弟吗,我想,您应该从他那里得到过一些消息吧?”
“不然,您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东瀛了。”
李淼眉头一皱。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对不上。
这老妇“以为他知道的”,和他“真的知道的”,对不上。
老妇已经将巫女们的来历说明——秦朝人,安期生的师兄是徐福。她们是徐福当年从始皇帝那里骗来的,三千童男童女的后代。
但老妇不知道安期生在这千年的转世过程中,已经丢失了绝大部分关于徐福的记忆。李淼来东瀛也并非全是为了徐福,最起码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徐福跟神道教的关系。
所以老妇摆出这么一副坦诚布公的姿态来……是因为她觉得,李淼已经从安期生那里知道了一些东西。
心思电转之间,李淼不动声色地说道。
“是知道了一些,但仅限于徐福离开中原之前。”
他笑着说道。
“说起来,安期生跟我也算沾亲带故,你们也算是我半个后辈。不如给祖宗我省点儿拷问你们的力气,直接让开,如何?”
老妇摇了摇头。
“您不必激我,也不必威胁我们。”
“我们这一族守护了出云大社千年,为之付出了一切。这千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等待您的到来。”
“今日,便是我们为了天照大神付出一切的时机。”
李淼猛地皱眉。
“天照大神?”
“你们明明知道自己是中原人,却信奉一个岛国的狗屁神明?”
老妇忽的眸光一闪。
她死死地盯住了李淼,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
“原来您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您方才,是在套我的话。”
老妇摇了摇头。
“终究是心不诚,想要与您说上几句,看看我们等了千年的大敌到底是什么样子……是我傲慢了,但好在,还可以弥补。”
话音未落,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迅捷无比地刺入了自己的脖颈。
噗嗤。
随着她脖子上泵出血泉,跪坐在道路两侧的巫女们也齐齐挥动短刀,刺入了自己的脖子。
噗通、噗通、噗通。
在血液带走生命之前的数息时间里,这些被封住了嘴的年轻巫女们一个个缓缓朝前扑倒,双手环抱在胸前,虔诚无比地将额头贴在了地上。
温热的血水顺着泥土的纹路延展。
李淼放下了手。
“没了?”
他仔细听了听。
没了,没有动静。
除了血浆从动脉里一股股泵出的细微声响之外,方圆百丈包括出云大社本殿之内,再无一丝呼吸声。
“啧。”
李淼咂了咂嘴。
“难不成就是为了灭自己的口?”
“狂信徒……啧。”
他摇了摇头,迈步就要朝着本殿而去。
在他面前,自杀这种行为很难成立,除非直接击碎自己的头颅。像是抹脖子这种手段,在尸体凉透之前,他都能给救回来——这才是他坐视这些巫女自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