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身影顶着颠簸，有力地扶着舱内压强站起身来。
是班长陆晨！
他没有背负重达几十斤的主伞包和备份伞包，作为这次任务的投放教员，他不需要跳伞。
但他并非毫无装备。
他的胸口挂着用于引导投放的口哨和秒表，腰间别着对讲机，而在他宽阔的后背上，醒目地背着一个快速拉开的“手拉式”的主伞。
这种伞型需要跳出机舱后，手动拉开拉环，主伞才能够正常打开，跟新兵们现在跳的拉索式圆伞有着区别。
它的存在，是为了预防极端意外发生，确保这个掌控着整个投放环节的灵魂人物，在飞机出现险情时也能拥有最后一线生机。
陆晨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个新兵的脸庞，将那份深藏的恐惧、紧绷的僵硬和令人担忧的麻木尽收眼底。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投放教员，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新兵们内心充斥着紧张和恐惧。
最好的情况就是放松一下他们新兵的注意力。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起手臂，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用夸张的口型配合着响亮的声音喊道：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组织大家唱首歌！大家务必唱亮唱响！”
“战歌如雷！马达怒吼！唱！”
低沉的、犹豫的、乃至带点哭腔的音符，渐渐从新兵们的口中挤出，微弱但顽强地抵抗着飞机的轰鸣和内心的恐慌。
他们在陆晨坚定眼神的鼓励下，开始有些笨拙地汇入班长的领唱中。
尽管引擎轰鸣几乎吞没了话语，但是随着他们歌声由参差到渐强，由嘶哑到凝聚，这挣扎着的歌声，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失控滑向深渊的紧张情绪。
新兵们的眼睛开始找回焦点，身体虽然依然紧绷，但那种近乎麻木的僵硬，正在被笨拙却努力的合唱一点点化解。
“对了！就是这样！”
“记得我之前跟你们讲的注意事项，都别忘了！离机姿势也不要忘！平时该怎么训练的，你们现在就给我怎么跳！”
“跳下去之后，我回去给你们发手机！”
恰在这时，飞机仿佛感知到这股升腾的士气，剧烈的颠簸奇迹般平息，沉闷的引擎轰鸣转为一种沉稳有力的节奏。
机舱内的压力也为之一轻！
“舱门准备——开！”
陆晨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拧动门栓，猛然拉开沉重的舱门！
“呼——！！”
凛冽的狂风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刺耳的尖啸，瞬间灌满了狭窄的机舱！
这风远比登机时的气流凶狠万倍，吹得所有新兵猛地一哆嗦，头发、衣领疯狂地抽打着脸颊，连呼吸都像是被冰冷的手攥住了咽喉。
然而，最让一班新兵眼珠都差点瞪出来的，是班长的举动！
只见陆晨竟一脚跨上前，半个身体直接探出在摇摇欲坠的舱门口！
他那张一向刚毅沉静的脸，此刻被狂野的强风彻底撕扯得变了形。
脸颊的肌肉如被无形的手向两侧狠狠拉扯，嘴唇被迫咧开露出牙齿，甚至眼皮都有些难以完全睁开。
他眯着眼，头发在风中狂舞如鬃毛，整个脑袋就那么硬生生顶在800米高空咆哮的气流中！
一班的战士们全都看傻了眼！
苏宇泽忘记了腰背的酸痛，常建顾不上脚踝的隐痛，就连一直最紧张的梁田，此刻都忘了喉咙的紧涩。
他们从来没见过班长这样！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严厉得近乎刻板的班长，此刻竟如一头畅饮风暴的猛兽！
那份面对高空的张狂和浑不吝的痞气，简直颠覆了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方辰宇死死盯着班长被风吹得扭曲却写满亢奋的脸，心脏擂鼓般地狂跳。
那点被压下去的恐惧，突然被这近乎荒诞又无比强悍的画面冲得七零八落。
看着班长像个顽童一样顶着风龇牙咧嘴，他紧绷的嘴角竟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什么紧张导致的痉挛，而是一种想笑的冲动。
“班长都敢这么玩我们还怕个鸟！”
这放肆念头，如同火星般“噌”地在心底炸开！
陆晨顶着风扭头瞪向舱内，尽管脸被吹得面目全非，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依然亮得惊人，仿佛被这高空冷风彻底擦亮了所有锋芒。
然而，就在这紧绷的弦将松未松之际。
机舱前端那盏象征着“稳定飞行、准备状态”的绿灯，毫无征兆地、猛烈地一闪。
瞬间切换成了刺眼的、急速闪烁的红灯！
第111章 跳伞！
“嗡——！”
仿佛有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脊椎！
前一秒还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喧杂与目光聚焦在舱门口的陆晨身上，下一秒就被这突兀的警报声扼住了咽喉。
空气骤然凝固，又被骤然吸空！所有人脑子里“轰”的一声！
不需要命令，更来不及思考！
数月来刻进骨子里、磨破皮、练肿脚踝的离机姿势训练，在这死亡黄光的刺激下，瞬间转化为超越恐惧的本能反应！
“唰啦！”一片急促的金属摩擦声和沉重的布料摩擦声在狭小的机舱内炸响！
方辰宇像被鞭子抽中一般，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他弓身如虾，双臂死死箍紧抱在腹部的备份伞包。
心脏像是要冲破肋骨撞出来，脑子里只剩下班长无数次强调的：“弯腰！抱腹！稳住！”
梁田的动作带着明显迟滞的颤抖，瞳孔在黄光的闪烁下剧烈收缩。
刚刚被班长冲淡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反扑回来，淹没了所有感官。
他感觉脚底板似乎也开始灼烧，但此刻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跳下去！
其他新兵同样如此，瞬间弓背如受惊的虾米，笨重的伞包似乎要将他们压垮，又被那“龟背”般的离机姿势死死抗住。
苏宇泽也几乎是同步弹起，他咬牙，条件反射般地将重心下沉，左脚猛地前踏半步，右脚死死抵在后侧，形成一个稳固的支撑三角。
作为马上第一个跳伞的跳伞员，他直面正对着敞开的机舱门，已经可以非常清晰地看清楚下方的景色了。
国道上的车流在行驶，一旁的一大片农田，那里就是他们马上的着陆地。
“不要紧张，就按照平时训练的那样，你离机姿势非常标准的。”
陆晨似乎是看出来了苏宇泽的几分紧张，出声提醒起来。
苏宇泽猛地点了点自己的头，就好像是在回应陆晨说的话一样。
狭窄的机舱内只剩下粗重急促、如同风箱抽拉般的喘息声，以及彼此间骨骼和装备摩擦的咯吱声，先前那点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微弱士气瞬间烟消云散。
每个人都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冰冷与灼热交杂的恐惧如剧毒的汞液，在血管里迅速凝滞、蔓延。
就在这集体绷紧如弦的瞬间，指示灯再次猛烈变换！
绿灯！
那冰冷刺眼、催命符般的红色骤然熄灭，被稳定、明亮、象征着行动许可的绿色光芒取代！
几乎是绿灯亮起的同一微秒，“嗡！”一道残影闪过！
陆晨那只在强风中磨砺得粗粝的大手，已然闪电般探出，像铁钳般精准而有力地抓住了最前面苏宇泽的伞包背带！
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没给苏宇泽反应的时间，那只手猛地发力，一拖、一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你！”
苏宇泽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从背带传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顺着那股力量，一个标准的离机姿势翻滚，瞬间被塞进了舱门外咆哮的风洞之中！
只留下舱内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清的“啊！”
红灯转绿带来的生死一线，班长那凶悍到极点的果断出手，瞬间点燃了舱内所有新兵被恐惧压制的本能！
陆晨的动作没有停息分毫，他就是那台无情的、精准的投放机器！“走！”
下一个战士被那只带着手套的手有力地拍在后背上，一个趔趄，身影消失在舱门亮光里。
“走！”又一个。
陆晨的吼声在狂风中化作一个个短促有力的命令，手臂每一次有力的推送，就有一道臃肿的迷彩身影义无反顾地投入那片令人晕眩的深蓝之中。
方辰宇作为一班最后一个新兵，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前面的战友一个个瞬间消失，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终于，轮到他的背心感受到那只熟悉而有力的大手！
没有语言，只有一股爆炸性的推力！
或者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班长当垃圾一样丢出去了......
冰冷的狂风如同无数钢针，毫无怜悯地刺入方辰宇张开的嘴巴，狠狠灌进他的喉咙、肺叶，剥夺了所有呼吸！
更恐怖的是那撕裂般的强风，像实体化的墙迎面撞来，沉重的伞包丝毫不能提供稳定，整个人如同被卷入了狂暴的洗衣机滚筒！
方辰宇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拉扯、翻滚，视野里是疯狂旋转的天空碎片和模糊的大地色块，耳朵里只剩下恐怖的呼啸！
意识几乎被这股力量撕碎，眼睛根本睁不开！
极度的恐慌淹没了他。
“完了！伞不开怎么办？！”
班长讲过的所有特情处置方法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纯粹的、本能的恐惧。
“零零零一秒。”
“零零零二秒。”
“零零零三秒。”
内心的默数在这天旋地转的风暴中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数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从深渊里往外爬。
“零零零五秒。”
“零零零六秒......”
就在“六”字刚从心头滚过的刹那——砰！！！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巨响，仿佛天空本身被猛地撕裂！
方辰宇感觉到后背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力量狠狠一拽、猛踩刹车！
翻腾停止了。
窒息感消失了。
那恐怖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呼啸风声…忽然间变得极其遥远、细碎、温和……像遥远山巅的低语。
方辰宇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