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被这天地之威震慑得呼吸停滞之际,跟着他们同坐一车的老兵班长猛地站起身,雨水顺着帽檐滴落,脸色冷得像块生铁。
他毫不在意暴雨的嘶吼,干脆利落地从胸前的防水地图包里抽出一叠纸张,用一种穿透雨幕的吼声命令:
“接好了!一人一份!”
一张被雨水瞬间打湿、边缘开始发软的纸被塞进方辰宇冰凉的手里。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军事地形图!线条在冰冷的水珠浸润下迅速晕染。
而更刺目的,是图纸上那些密集分布、标注清晰的黑色小点!每一个点,都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
“听着!”
老兵班长的吼声压过暴雨的狂暴:
“每个点代表一个靶子!三天!用你们背上的家伙事,给我把这些点都端了!”
“把靶子底下的特制扑克牌——一张不落地给我揣回来!最后带回最少的三条人,队长说了,就地淘汰!直接卷铺盖滚!”
几乎在吼声落下的瞬间,车厢里响起一片急促的窸窣声和布料摩擦声。
没有人废话,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从装具袋或背囊里掏出沉重的军用雨衣,笨拙地甩开,湿漉漉的手臂捅进袖筒。
冰冷的雨点借着敞开的车尾狠狠泼进来,打在刚展开的塑料雨衣上噼啪作响。
湿透的迷彩服贴在皮肤上刺骨冰寒,但这都无法阻止他们下一个动作——每个人都把那价值万金、承载着唯一生路指示的地形图一把紧紧捂在胸口,用身体、用雨衣、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死死护住。
有的甚至整个人蜷缩起来,佝偻着背脊,将地图更深地藏进怀抱最深处,仿佛抱着自己的命。
纸张边缘软烂卷曲,墨迹晕染,但它就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再模糊也得死死攥住!
紧接着,另一名随车的教员提着沉重的弹药箱,在一片混乱的雨衣翻飞中费力地挤过狭窄的过道。
冰冷沉重的空包弹弹匣被一枚一枚塞进那些急切伸出的手中:
“一人一匣!三十发!看清了!”
啪嗒一声冰冷的金属撞击感传来。
方辰宇几乎是抢夺般抓过那枚沉甸甸的弹匣,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壳体和凸起的子弹底缘,像抓住了一根微弱的稻草。
没有丝毫犹豫,他用颤抖的、却异常坚定的一只手将弹匣死死按进战术背心最顺手的一个口袋,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护住胸前的地图。
保护地图只是第一步,他需要信息!滋啦——!
防水手电筒被从装具袋侧面猛地抽出,强烈的光柱在雨水横流的昏暗车厢里猛地亮起,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剑。
光柱精准地打在胸前被小心翼翼捧出的地图上,水滴在塑料覆盖层上滚落、流淌,光晕有些模糊。
方辰宇的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钉在地图上,汗水和雨水混合着从绷紧的额头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指尖沿着晕染的墨线飞速搜索——
找到了!一个黑色靶标点,几乎就在他们目前可能行进路线的侧翼不远处!
距离最近的一个!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脚下卡车的震动节奏变了。
虽然仍在泥泞的路上行驶,但沉重的引擎声似乎低沉了一些,车身的颠簸频率也放缓了!
平头柴的行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是要靠近目标区域了吗?
班长没说!
何时下车?
没人知道!
但方辰宇知道。
机会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靶子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就是保住那岌岌可危的50分的关键!
不能等!
一分一秒的延迟都可能意味着被更近位置的其他人捷足先登!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淘汰令和仅存的分数,那双深陷在眼窝里、被疲惫和压力煎熬却依旧淬着冷光的眸子猛地燃起一簇近乎凶狠的决绝。
就在车厢内其他人还在借着手电光或头顶微弱的光线辨认各自最近的目标点位,还在犹豫、还在观察车外暴雨的咆哮,还在等待明确的指令时——
“唔...!”
一声闷哼从车尾传来。
只见那道本就单薄瘦削的身影——方辰宇——猛地吸了口气,眼神死死锁定车外暴雨中地图上那个点的模糊方向。
随即毫不犹豫地双臂一撑湿漉冰冷的车厢边板,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背负着沉重的背囊、装备和那浸湿的地图,纵身一跃!
噗通!
哗啦!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车尾如注的暴雨幕布中!
身体刚触到冰冷湿滑泥泞的地面,沉重的冲击力立刻袭来。
方辰宇丝毫未乱,训练本能在生死压力下爆发,借着巨大的惯性顺势向前一个扎实的翻滚。
泥水四溅!
他像一颗投入水塘的石子,却将巨大的冲击力卸入了大地,动作干净利落得完全不像一个刚从新兵连出来没两个月的列兵。
翻滚起身没有任何停顿!泥浆裹满他半身,但那双眼睛在暴雨中亮得惊人。
他根本不去管被甩得晕头转向的卡车和车上传来的几声短促惊呼,身体如受惊的豹子般压低重心,嗖地一下直接扎进了车旁黑黢黢、被雨水打得枝叶狂舞的密林!
湿滑的树枝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却不管不顾,像一道幽灵,目标只有一个——地图上那个最近的点位!
那个必须属于他的靶子!
他的积分!
他的留队资格!
车厢里瞬间炸了锅!原本还在看地图、整理装具的其他人完全被这突如其来、近乎亡命徒般的操作惊呆了!
眼睁睁看着最年轻的列兵消失在暴雨密林中,一种巨大的错愕和被点燃的紧迫感同时涌上心头。
“操!”
“他下去了?!”
“哪个点近?!”
“妈的!快看看咱们的!”...
几声惊叫和咒骂几乎同时响起。
呆滞不过一瞬,强烈的竞争意识和对淘汰的恐惧立刻压倒了犹豫。
没有人想当最后三名!
既然方辰宇如此果断,那意味着目标点可能真的触手可及!
混乱中,又有两三道身影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扒住车厢边板,学着他的样子,看准了方向就往下跳!
噗通!
噗通!
第242章 红蓝对抗演习
泥水和身影在暴雨中接二连三地绽开,慌不择路地扑向自己瞄准的密林方向。
整个车厢的气氛彻底被点燃,从刚才的压抑保护变成了争先恐后的冒险突围。
而最先跃出的那道瘦削身影,早已消失在浓密雨幕和漆黑丛林深处,只留下车厢内一片手忙脚乱和随之而来的混乱行动。
车上的教员瞳孔微缩,盯着方辰宇消失的方向,似乎也没料到这个新兵竟有如此狠劲和决断力。
“还行,这半个月的表现来看,作为一个新兵的话,已经非常好了。”
“不愧是陆晨带出来的兵,哪怕是新兵,都这么有韧性啊。”
高原的寒风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扎在脸上。
四千米海拔的空气,即使经过一周的休整,吸进肺里依旧带着刺骨的冷意和挥之不去的稀薄感,每一次深喘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辽阔的荒原草甸在暮色中铺展开去,尽头是夕阳余晖下染成金边的连绵雪峰,圣洁而肃杀。
一班所在的帐篷区域,呼哧带喘的跑步声取代了初到时沉闷压抑的呻吟。
苏宇泽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是跑出来的热汗,而是咬牙克服高反带来的冷汗——他扶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却比刚下火车时明亮坚韧了许多。
一周的高原适应,加上陆晨班长教导的“深—慢—长”呼吸法,让他终于能在稀薄的空气中勉强进行一些短距离的跑动,不再是那个下车都需要常建搀扶的病秧子。
虽然剧烈活动时脑袋里的胀痛感仍会如影随形,但至少不再是寸步难行的状态。
就在这天傍晚,连队通信员传来了旅部的紧急命令。
巨大的迷彩帐篷里,灯光打在周东明新晋连长脸上,映着他紧蹙的眉头。他正对着新一连的几个骨干讲解任务简报,语速极快。
“情况都听明白了?”
周东明指着沙盘上代表红军和蓝军的标记:
“两个重装合成旅演习,规模很大。旅首长点将,咱们新一连整体加强到红方序列,任务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被高原风沙吹得黝黑粗糙的脸庞,加重了语气:
“渗透穿插,对蓝方指挥节点实施精准斩首!”
任务简报言简意赅,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帐篷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所有骨干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深入敌后、以少打多、直插心脏,不仅凶险万分,更是极高难度的技术活。
成功了就是奇功一件,失败了,很可能整支连队都“报销”在演习场上。
“时间紧。”
周东明手指敲了敲桌面:
“明早八点,红军发起攻击,我们必须在攻击发起后找到空隙、避开蓝军主要警戒线,插进去。这是整个红军作战计划的关键一环!”
他深吸了一口高原冷冽的空气,目光中既有重任在肩的压力,也有初掌连队指挥权的谨慎:
“今晚准备,明早五点前所有人务必到位。这任务,全权交到我们一连手里了!”
消息很快传遍全连。
各排各班立刻行动起来,夜间的空气弥漫着装备检查的金属碰撞声、低声的命令传达以及难以掩饰的紧张。
高原的星空璀璨得耀眼,此刻却无人有心欣赏。
夜色渐深,墨染般的穹顶缀满碎钻。连指挥部的墨绿色大型班用帐篷里,一盏强光LED灯发出惨白刺目的光,将围坐在简易弹药箱拼成的桌子旁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新晋连长周东明坐在主位,他身上崭新的迷彩服在灯光下线条笔挺,但眉宇间那股初担重任的沉甸甸压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支持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
他已经把旅部下达的“斩首行动”任务细节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