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墙皮像旧伤疤一样龟裂,光秃秃的铁架床冰冷地排列着。
班长教员山和同大步走进门,他岩石般冷硬的身影瞬间让房内若有若无的低语沉寂下来。
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锐利,扫过靠在铺上、坐在背包旁或整理装具的学员。
那双阅兵无数、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方辰宇深陷的眼窝和挂着空荡作训服的单薄身形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所有人。
“起立!集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穿透力,在空洞的房间里激起无形的压力。
学员们条件反射般弹起,迅速在房间中央的水泥地上列队,绷紧了身躯。
山和同双手背在身后,下颌微抬,眼神扫过一张张疲惫却强作镇定的脸:
“听着!”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砸进地面的铅块:
“接下来的科目——三天两夜的环境适应性射击!”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屋顶和低矮的营房,投向了广阔而残酷的野外:
“队长选好天了!三天两夜,老天爷亲自给你们加料——暴雨、阴天、火辣辣的大太阳!全给你们轮一遍!”
他的语气冷硬得像在陈述一项冰冷的机械流程:
“要的就是让你们把本事磨在风雨里、毒日头下,别指望温棚里的花架子!”
方辰宇的心猛地一沉。
“暴雨…阴天…烈阳…”每一种天气都意味着极端的光线、湿度和体感对观察、瞄准、据枪稳定性的致命影响。
这绝对是最严苛的考验之一。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勉强摸了一遍枪,但是现在还没有给他们这些学员打过各种型号的狙击枪,最多的也就是让他们进行拆枪装枪,马上到来的适应性射击,是不是终于可以开枪了?
山和同的声音没有停歇,继续砸在众人心头:
“甭想着晚上能回这破窝!这三天两夜,吃喝拉撒睡,全他妈给我钉在野外!明白了吗?!”
“明白!”
九班学员齐声嘶吼,但那声音里裹挟着对即将到来的严峻挑战的凝重。
山和同的目光再次碾过队伍,像在确认是否有人心生怯懦。
确认了这份虽然沉重却无人退缩的气氛后,他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现在,给你们十五分钟,检查个人装备,按野外露营标准备足弹药、口粮、饮用水。操场集合登车!”
话音落下,那股无形的威压似乎松动了一瞬。
学员们立刻散开,房间里响起急促而专注的翻检装备和往背囊里塞物品的声音。
就在这时,方辰宇感觉一个带着老茧、沾着灰尘和汗渍的手掌热烘烘地拍在了他瘦削却异常紧绷的肩膀上。
他身体微微一震,抬眼看去。
是同班的一个上等兵,名叫马泽峰。
他比方辰宇早一年兵龄,脸上有着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粝痕迹,此刻咧着嘴,笑容在黝黑的脸上显得有些粗犷,但那眼神里却不再是初识时的轻视或探究,反而多了一丝“难兄难弟”间的“血性”和“调侃”。
之前不少跟体能相关的科目上,都是他帮带着方辰宇,以至于他没有被扣太多分。
“怎么了马哥?”
“嘿!”
马泽峰凑近了点,声音压过了周围忙碌的嘈杂,带着点粗砺的关心,咧嘴笑着问:
“小方,班长说了三天大餐,还睡‘五星级’野地,压力大不大?”
他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用一种老兵油子的方式,在风暴将至前,给身边这个最年轻、看起来最单薄的同袍一点并不柔软、却异常真实的“关注”。
他知道小方扛住了前半段的炼狱,但这三天两夜的风吹日晒雨淋,对体能已近干涸的新兵蛋子来说,是另一重恐怖的山峰。
第240章 暴雨来临
方辰宇被拍得肩膀一矮,感受着对方沙哑话语里那点复杂的善意和审视。
他看着马泽峰粗糙的脸,那咧开的嘴角似乎也藏着对即将到来的炼狱的隐忧。
“你放心马哥!不就是马上到来的三天两夜吗?”
“都是爷们,谁不带把?我怎么可能怂的?”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里沉甸甸的,有紧张,有压力,更有那股在极限中淬炼出的、不肯折断的“倔强”。
这股不服输的气,让他扛住了前半个月的训练,以至于现在的话,哪怕是面对新的科目,他都没有任何畏惧。
有的只有攥紧了刚检查好的狙击枪背带,仿佛在汲取着支撑自己熬过这三天两夜炼狱的最后一丝力量。
方辰宇的手掌稳得出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正一丝不苟地将伪装网的褶皱抚平,塞进背囊侧面的夹层里。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指尖在冰冷的弹匣袋搭扣上划过,发出轻微的“嗒”声,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精准。
半个月的地狱锤炼早已在他脸上烙下印记——皮肤黝黑得像被焦油泼过,颧骨嶙峋地凸起,深深陷下的眼窝里,却嵌着两点寒星般的目光,透着一股被反复淬炼过的冷硬。
那件空荡荡挂在身上的作训服,勾勒出瘦削到极致的轮廓,却没能压垮他此刻笔直的脊梁。
在破败营房晦暗的光线下,他如同一柄缓缓归鞘、敛起锋芒的匕首,沉默却蓄满力量,没有半分畏缩犹疑。
一旁的上等兵马泽峰,正往自己鼓囊的弹匣袋里塞备用子弹,眼角余光扫过方辰宇。
看着他绷得如同满月弓弦的背脊,那深陷眼窝里专注而平静的寒光,马泽峰心头那根一直紧绷的弦。
“这小子到底行不行?”
竟无声地松开了。
半个月前的集合点,他还和大多数人一样,对这个肩扛一道细拐的列兵抱着深刻的怀疑,甚至在初分班时的嗤笑声里,他也曾是沉默的旁观者之一。
但之后这十五天,他看着这道“细拐”如何在奔袭中拖着灌铅的双腿爬到终点,如何在秃头山的寒风夜雨里咬着牙根熬过加练……
那份怀疑早被惊讶与一丝敬佩替代。
此刻,方辰宇这近乎磐石般的沉稳姿态,像一道无声的宣告,彻底驱散了马泽峰心底最后那点担忧。
这小子……真有一股蛮劲儿!
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霉尘和汗味混合着装备皮革的气息,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压抑。
他下意识地也加快了自己手中的动作,重新检查着防水布和急救包,紧跟着小方的节奏认真整理起来。
在这残酷的集训营里,一个可靠的战友本身就足以带来安心的力量。
十五分钟的时间被哨声冷酷地切断了最后一秒。
整个狙击手集训队仅存的七十五名“幸存者”,如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标枪,整整齐齐钉在楼前那片湿冷的空地上。沉重的背囊压在肩上,迷彩服下身躯精瘦却紧绷。
各班的班长——那些从炼狱中走出又转身化身“恶魔”的教官们——目光如剃刀般刮过自己的学员,冰冷的口令短促有力:
“登车!”
方辰宇脚下发力,敏捷地翻上平头柴那墨绿粗糙的后车厢板。
背囊砸在冰冷坚硬的座椅上,腾起一团细小的灰尘。
他顺势坐在靠边的位置,目光下意识地穿透晃动的防水篷布缝隙,投向车后卷动的景象。
破败的营房和冰冷的训练场如同灰色的幽灵,在卡车的颠簸中迅速模糊、倒退、变小,最终被甩在迷蒙的烟尘里。
望着这片倾注了他半个月血汗、恐惧与挣扎的土地飞速远离,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逃离的喜悦,而是面对未知深山的巨大压力,以及……分数!
队长冰冷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炸响:
“扣分制!一百分扣光,立刻滚蛋!”
方辰宇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五十分!
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刺痛。
仅仅半个月啊!
二十公里奔袭那晚的力竭扣五分,秃头山潜伏时沙砾迷眼晃动了枪口扣十分,装备整理瑕疵扣五分……
无数失误如同钢针,密密麻麻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扣掉的不是冰冷的分数,是生存的机会!
后面的日子还漫长如深渊,科目只会越来越难,要求只会越来越高,自己这点分数的缓冲几乎荡然无存!
他该怎么办?
毕业?
他想都不敢想那遥远的光环。
现在唯一的目标,卑微得让他喉咙发干——活下去!
绝对不出任何差错!
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必须精确到毫米,完美到苛刻!
只有这样,或许……或许才有那么一丝可能,不被淘汰,灰溜溜地滚回连队,成为新一连的笑柄,辜负连长、班长、米飞班副……所有注视着他的人。
想到那可能的后果,方辰宇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了一口混杂着铁锈和苦涩的冰碴。
冷汗从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侧脸无声滑落。
就在他心神不宁,思绪在绝望和自我鞭策的冰火中煎熬时——
“咔嚓——!!!”
毫无征兆!
天空像一面巨大的玻璃穹顶,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
炸雷般的巨响撕裂了沉闷的空气,震得卡车车厢的铁皮都在嗡嗡共鸣,耳膜生疼。
紧接着,不是雨落,是决堤!天河倒灌!
倾盆大雨不再是比喻,是恐怖的现实!视野在瞬间被剥夺。
稠密的雨幕如同数万条银灰色的粗鞭,裹挟着万钧之力从墨黑的苍穹疯狂抽打下来,狠狠砸在帆布车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噗噗噗噗”连响,密集得没有半分间隙!
狂猛的风卷着暴雨,如同巨兽的冰冷吐息,从敞开的车尾强行灌入,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打在身上,衣服瞬间湿透黏腻,寒气直透骨髓。
车厢外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翻滚的灰色水汽,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
暴雨来了。
第241章 我要留下来!
车棚内瞬间弥漫起湿冷的恐慌。